第16章
啟程之日,南國使團的車隊浩浩蕩蕩駛出驛館。
在最華貴的那輛馬車旁,多了一輛用于運送物品的馬車。
車廂內,鋪著厚厚的毛毯,一個臉色蒼白,眼神茫然的男子裹在厚厚的衣服里,安靜地躺著。
他胸口的傷處被仔細包扎著,然而他的眼神清澈卻空洞,好奇地看著車頂晃動的流蘇,對周遭的一切充滿了陌生和無知。
這正是失憶后的蕭恒。
遲云寧最終的決定,出乎烏維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單于,” 她的聲音在晨風中顯得格外清冷,“此人因護我而重傷失憶,形同廢人,若留于北國,恐遭他人報復,亦會落人口實,言我南國無情。不如將其帶回南國,一則彰顯單于仁德,二則......他既已忘卻前塵,與廢人無異,留在南國一隅自生自滅,亦無礙大局。”
烏維挑眉看著她。仁德?他烏維幾時在乎過這個?但他聽懂了她的潛臺詞:她似乎想用一種更徹底的方式來埋葬過去。
“呵,” 烏維輕笑一聲,帶著了然和玩味,“公主思慮,總是這般周全。也罷,就帶上這個累贅吧。正好,我也想看看,忘記了一切的靖安侯,在南國的草原上,能活成什么樣子。”
遲云寧坐在自己的馬車里,終于掀開了車窗一角。她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眼神復雜極了。
恨嗎?對著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恨似乎失去了意義。
原諒?更無從談起。
烏維并未完全信任遲云寧。
他幫遲云寧偽裝假死,冊封她,讓所有人都尊她為公主,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有足夠對北國開戰的理由。
現在蕭恒失憶,便是最好的開戰時機。
為了名正言順地在她身邊安插更多眼線,防止她顧念舊國橫插一腳,他提出為遲云寧增配幾名貼身侍衛來保護她,人選由他親自挑選。
就在選拔進行中,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闖入了校場邊緣。是蕭恒。
他依舊穿著粗糙的皮袍,臉色比初來草原時好了些。
“誰讓那傻子進來的?轟出去!” 一位南國軍官皺眉喝道。旁邊的士兵立刻上前驅趕。
蕭恒被推搡著,踉蹌后退,卻不甘心地頻頻回頭望向高臺上那個清冷的身影。
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不能靠近,眼中流露出困惑和委屈。
就在這時,場中一名勇士在比試中失手,沉重的武器脫手,竟朝著高臺遲云寧的方向砸去。
連距離最近的護衛也來不及反應,可蕭恒卻憑借本能,用肉身擋下了,接著悶哼一聲,狼狽地摔在遲云寧的腳邊。
他蜷縮著,痛苦地咳嗽起來,后背迅速紅腫了一片。
可當他抬起頭來時,眼眸卻只關注地看著遲云寧:“你......你受傷了嗎?”
遲云寧的心突然又顫了一下。
烏維的琥珀色眸子驟然亮起,他猛地拍案大笑:“哈哈哈!好!好一個赤膽忠心!雖是個傻子,這護主的本能倒是難得。歸寧,你看如何?這傻子雖然身手廢了,腦子壞了,但這份不要命的忠心,可比那些花拳繡腿實在多了!”
他根本不征求遲云寧的意見,直接安插了幾個侍衛用來監視她,蕭恒則成了她氈帳外最特別的侍衛。
皮甲穿在他身上總顯得歪斜,常被其他侍衛嘲笑捉弄。然而,只要遲云寧出現,他便立刻挺直背背,目光牢牢鎖在她身上,那專注勁兒,令她如芒在背。
某日清晨,遲云寧剛走出氈帳,蕭恒便像只等待已久的小狗,蹭到她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因為他被嚴厲告知不可靠太近。
他攤開手掌,里面是幾根干凈的草莖。
接著,他眼神亮晶晶地看著她:“公主。”
老牧奴告訴他這種草根有甜味,他便一大早跑去挖來最好的幾根。
因為他覺得,公主值得最好的。
可她腳步未停,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他掌心的禮物。
蕭恒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茫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草,困惑地撓了撓頭。
他默默把草塞進了自己嘴里,嚼了兩下,眉頭皺起。
好像......也沒那么甜?
蕭恒的傷需要定期服藥,巫醫開的藥汁苦澀難當。
每次侍女端藥給他,他都皺著眉,被苦得齜牙咧嘴,但最終還是乖乖一口悶下。
可當侍女將同樣苦澀的藥汁端到遲云寧面前,一直沉默守在外面的他,卻猛地沖了進來。
他手里緊緊攥著油紙包好的蜜餞果子,不由分說地塞到侍女手里,指著她的藥碗,結結巴巴地說:“藥很苦,甜的給公主。”
然后他又飛快地退了出去,都不給遲云寧拒絕的機會。
她看著那幾顆粗糙的蜜餞,再看看碗里深褐色的藥汁,久久無言。
他連自己喝藥都怕苦,卻記得要給她找甜的......
這份笨拙的關切,像一根細小的針,刺破了她心中某個早已麻木的角落。
她最終沒有吃那些蜜餞,卻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讓人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