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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光陰,蕭景珩早已褪去少年伴讀的青澀,成為朝堂上舉足輕重的內閣次輔。他身姿挺拔如修竹,氣質溫潤依舊,卻沉淀了歲月賦予的沉穩(wěn)與深不可測的城府。紫金官袍襯得他面如冠玉,執(zhí)筆批閱奏章時,眉宇間是運籌帷幄的專注。他依舊是鳳朝歌最信任的智囊,她的每一個宏大構想,都經由他潤色成切實可行的國策,她的每一份喜怒哀樂,都逃不過他溫潤卻洞察秋毫的眼眸。
然而,這份看似純粹的君臣相得、亦師亦友的情誼之下,早已暗流洶涌。
一切的轉變,或許始于十年前她魂游太虛、氣息奄奄地倒在他懷中時,他心膽俱裂的恐懼。又或許更早,在她五歲稚齡,以驚世智慧破局,卻委屈巴巴撲進他懷里尋求安慰時,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便已悄然變質。十年相伴,他看著她從粉雕玉琢的團子,長成如今威儀天成、風華絕代的神凰帝姬。他親手為她啟蒙,教她識字明理;他殫精竭慮,為她鋪平朝堂之路;他在無數(shù)個深夜,為她挑燈批閱奏章,梳理朝局…她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骨血之中,成為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他愛她。這份愛,深沉、克制,卻如同陳年的酒,日益醇厚,無法割舍。他愛她的驚才絕艷,愛她的殺伐果斷,也愛她偶爾流露出的、只在他面前才有的、屬于少女的疲憊和小任性。他清楚地知道,她是君,他是臣,這份逾越的情感如同懸崖邊的花,美麗卻危險。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界限,將所有的洶涌愛意都化作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更強大的守護力量。
**風波起:世家明珠的傾慕**
這一日,宮中舉辦賞菊宴。鳳朝歌興致不高,只略坐坐便以批閱奏章為由先行離開,留下蘇硯與幾位宗室子弟活躍氣氛。蕭景珩本欲隨侍,卻被鳳朝歌一個眼神制止,只得留下應酬。
宴席間,一位新近入京的世家貴女——吏部尚書之女柳含煙,吸引了眾人目光。柳含煙年方十六,姿容清麗,才名遠播,尤其寫得一手好字,被譽為“京中第一才女”。她早已傾慕蕭景珩的才華人品,今日得見,更是芳心暗許。見鳳朝歌離席,她便尋了機會,捧著自己精心謄寫的詩稿,裊裊婷婷地走到蕭景珩面前。
“蕭大人安好。”柳含煙聲音婉轉,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與仰慕,“久聞大人書法冠絕天下,小女子拙作幾首,斗膽請大人指點一二。” 她將詩稿奉上,指尖微微顫抖,臉頰飛紅,眼中情意幾乎要溢出來。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不少目光投向此處。柳含煙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家世顯赫,才貌雙全,若能得蕭景珩青睞,無疑是一段佳話。
蕭景珩微微一怔,出于禮節(jié)接過詩稿。紙張細膩,墨跡工整娟秀,詩作也確實清麗雅致。他溫聲道:“柳小姐才情斐然,字跡清秀,甚好。” 語氣是慣常的溫和有禮,卻帶著明顯的疏離。
柳含煙心中一喜,以為有戲,含羞帶怯地更進一步:“大人謬贊。小女子…小女子對大人的墨寶心儀已久,不知…不知可否有幸,得大人一幅墨寶?不拘內容,只愿時時觀瞻,以慰慕艾之心。” 這話,幾乎等同于告白了。
氣氛瞬間微妙起來。蘇硯搖著扇子,桃花眼中帶著看好戲的笑意。其他貴女或羨慕或嫉妒地看著柳含煙。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慵懶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哦?柳小姐想要孤的少傅墨寶?”
眾人一驚,慌忙起身行禮:“參見殿下!”
鳳朝歌不知何時去而復返,正站在不遠處。她并未看跪倒一片的眾人,目光落在蕭景珩手中的詩稿上,又緩緩移向臉頰通紅、不知所措的柳含煙。她今日未著繁復宮裝,只一身玄色繡金鳳的常服,長發(fā)隨意挽起,卻更顯清冷威儀。眉宇間那點金印在秋陽下流轉著淡漠的光。
蕭景珩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將手中的詩稿合攏,恭敬道:“殿下,柳小姐只是請臣點評詩作。”
“點評詩作?”鳳朝歌緩步走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卻銳利如刀,掃過柳含煙,“孤看,柳小姐所求,不止于此吧?”
柳含煙被那目光看得遍體生寒,仿佛所有心思都被洞穿,慌忙伏地:“殿下息怒!臣女…臣女不敢!”
鳳朝歌沒理她,徑直走到蕭景珩面前,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點在他手中的詩稿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景珩哥哥的字,自然是好的。”她頓了頓,抬眼看向蕭景珩,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著他的身影,帶著一種只有他能懂的、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不過,孤記得,景珩哥哥答應過孤,今日要替孤謄抄那篇《鹽鐵新論》的綱要,孤等著急用呢。”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幾乎要按進詩稿里,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親昵和命令:
“這些閑篇雜稿,還是莫要耽擱景珩哥哥為孤辦正事的時辰了。嗯?”
一個“景珩哥哥”,一個“為孤辦事”,親疏立判!瞬間將蕭景珩牢牢地劃歸到只有她才能獨占的領域!
蕭景珩只覺得一股暖流夾雜著酸澀猛地沖上心頭,握著詩稿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看著鳳朝歌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和一絲潛藏的依賴,所有的克制和界限在這一刻轟然崩塌!什么君臣之禮,什么世家貴女,在她這近乎任性的宣告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卷精美的詩稿,輕輕放在旁邊的案幾上,仿佛放下什么無關緊要的東西。然后,對著鳳朝歌深深一揖,聲音溫潤依舊,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臣遵旨。柳小姐,恕蕭某失陪。” 他甚至沒有再看柳含煙一眼,目光只專注地鎖在鳳朝歌身上。
鳳朝歌滿意地微揚下巴,轉身便走。蕭景珩立刻跟上,如同最忠誠的影子,亦步亦趨。玄色的衣袍與明黃的儲君常服,在秋日的陽光下,一前一后,和諧得仿佛本就一體。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
柳含煙臉色慘白如紙,搖搖欲墜,看著那兩道遠去的背影,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屈辱和絕望。她引以為傲的才情家世,在皇太女殿下絕對的權力和蕭景珩那毫不猶豫的選擇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原來,那位溫潤如玉的蕭大人,所有的溫柔與耐心,都只屬于那高高在上的神凰一人!旁人,連一絲一毫都分潤不到!
蘇硯搖著扇子,看著柳含煙失魂落魄的樣子,桃花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但更多的是了然。他低聲對旁邊一位宗室子弟笑道:“看見沒?咱們這位少傅大人啊,心尖尖上就只供著一尊真神,旁人想上炷香?門兒都沒有!”
**棲梧殿書房。**
殿門緊閉。鳳朝歌坐在書案后,面前攤著奏章,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繃著小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蕭景珩安靜地研著墨,動作一絲不茍。空氣有些凝滯。
“那柳含煙的字…寫得如何?” 鳳朝歌忽然開口,聲音悶悶的,帶著點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酸意。
蕭景珩研墨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如常,聲音溫潤:“尚可,娟秀有余,風骨不足。遠不及…” 他抬起頭,看向鳳朝歌,眼中帶著深深的笑意和化不開的寵溺,“遠不及殿下幼時在臣衣袖上涂鴉的那只…神氣活現(xiàn)的胖鳳凰。”
鳳朝歌一愣,隨即想起小時候的糗事,繃著的小臉瞬間破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臉頰飛起一抹紅暈,嗔道:“景珩哥哥!你取笑我!”
那笑容明媚如春陽,驅散了所有陰霾。
蕭景珩看著她難得的小女兒情態(tài),心中柔軟得一塌糊涂。他放下墨錠,走到她身邊,拿起筆,蘸飽了墨,輕聲道:“殿下,《鹽鐵新論》綱要,臣這就為您謄寫。您看著,若有不妥,隨時指正。”
他俯身,執(zhí)筆的手穩(wěn)定而有力,清峻的字跡在宣紙上流淌。鳳朝歌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握著筆桿,看著他因低頭而垂落的幾縷墨發(fā)…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熟悉的、帶著淡淡墨香和皂角清冽的氣息。
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和滿足感,悄然包裹了她。那些因柳含煙而起的莫名煩躁,煙消云散。她甚至微微歪了頭,靠在了蕭景珩執(zhí)筆的手臂旁,像小時候尋求依靠那樣自然。
蕭景珩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隨即更加放松,筆下的字跡依舊穩(wěn)健流暢,只是那溫潤如玉的耳根,悄然染上了一層薄紅。他沒有推開她,甚至微微調整了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長,親密無間地交融在一起。書房內靜謐無聲,只有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以及兩顆心無聲靠近的悸動。
這一刻,他不是權傾朝野的內閣次輔,她也不是威震八方的神凰帝姬。他依舊是那個為她遮風擋雨、謄抄課業(yè)的景珩哥哥;而她,是他愿意用一生去守護、去愛戀、哪怕只能隱忍克制,也絕不容他人染指分毫的——朝歌。
柳含煙?那不過是風拂過湖面的一絲漣漪,連讓他們心湖起一絲真正波瀾的資格都沒有。蕭景珩的心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個鳳朝歌,從她五歲撲進他懷里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這份愛,深植于骨血,早已超越了臣服,成為了他生命的本能,無法離開,亦不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