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簽了,我將和六百人一起掉落懸崖》【導語】我叫沈嵐,拜我那個不靠譜的媽所賜,
她把我家的錢拿去投資,然后爆了雷,然后,我就代表她去投資人的大群去了,
一個多月的時間耳邊都是噪音,再然后,我就參加了協調組,因為我覺得,只有復產,
才有可能拿回錢,哪怕只是一部分。六年了,我們好不容易看見點兒亮兒,
那個從協調組跑出去的老了的壞人想出了一個新主意,眼見著的那么一點兒微光就要熄滅了。
我得攔著他,要不然我的錢一分也回不來。【第一章】經偵門口,夏天的風不吹人那天早上,
我是和幾個協調組的熟人約著一塊來的,想著碰碰運氣,也許能把材料送進去,
也許能蹭上幾分鐘和經偵當面聊聊。我到得早,太陽也到得早。經偵門口那塊地方不大,
外面一條小路甚至沒有鋪柏油,晴天一身土,雨天兩腳泥。
只有一棵老槐樹下面有那么點兒陰涼兒,排隊的、等人的、聊天的,
全都擠在那點兒樹蔭底下。我剛走近,就看見了樹底下那幾個人:程建國,
還有他那幾個「老搭子」,每人拿著一個塑料小板凳,手里端著保溫杯,
一看就是長期抗戰的路數。幾個人笑得花枝亂顫的,弄得我心里一陣慌,
難道真的讓他們攢足了雞毛湊上了撣子?我都不敢再往下想了。我腳底下像楔了個釘子,
進不得退不得。我趕忙推了推墨鏡,又把帽檐壓得低了點兒。他們還真挺能整事。
我們協調組和他們早掰了。可沒想到今天碰上了,還是在這么個地方。
我站在邊上一邊翻手機一邊觀察他們。心里跟吃了蒼蠅似的堵得厲害,
看來今天的運氣是真的不咋地。程建國原來是我們協調組里年紀最大的,
聽說以前在體制里當過領導,哪一級我不知道,反正架子是有的。他那會兒干得挺積極,
一天恨不得泡在群里24小時。后來意見合不上,他覺得沒人聽他的,抬腿就走了。
結果你猜怎么著?他走之后立刻自立門戶,搞了個「聯合報案群」,專挑協調組毛病,
還真有不少人跟他跑了。現在他就站在那兒,穿著一身防曬衣,頭發不多但還梳著分頭,
拿根棍子一邊點地一邊跟人說話。「差兩個人就湊齊數了。」他說,「這事不急,但也快了。
」「老太太那邊也簽了,」旁邊一個男的跟著附和,「咱們這一趟不白來。」我聽了這話,
心口跳得仿佛緩了一拍。什么老太太?哪個群里的?我們協調組這邊幾個年紀大的,
前兩天還說要再觀望觀望,怎么說簽就簽了?我不敢打斷,只能聽。他們說得不算大聲,
但一個個表情松弛得跟這兒不是經偵,而是什么老年度假村門口。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兒——這幫人,是真「天天在」的。經偵門口要排隊,材料得翻,
工作人員也忙得顧不過來。我們協調組平時不是不想跑,而是根本抽不出人來。有人盯倉庫,
有人去走工商,有人還要搭上自家錢請審計,這會兒來一趟已經是騰出時間了。可他們不是。
他們現在就干這一件事:盯報案。等材料、問進度、湊人頭,只要能把人攏到他們那邊,
就不算白等。我站在一邊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知道他們圖什么。業務員拿提成,是事實。
但那是以前的事了。你現在報案,就算能立案、能抓人,錢能不能吐出來另說,
而且吐出來的錢到底能不能輪到你,也說不準。關鍵是,只要案子一立,企業賬戶一封,
我們這邊就徹底沒戲。我們是在想辦法把企業撐下去,哪怕能賣也得賣個像樣點的價。
可他們不是,他們現在就想把這鍋徹底砸了,然后誰也別想回錢。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股冷氣順著脊梁骨往上爬。我們這邊幾百號人,真要被他們這么一鬧,全得掉下去。遠處,
協調組另外幾個也到了。許瀾音看見我,沖我點了下頭,問:「你看見他們了?」「嗯,」
我說,「必須的啊,他們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看見。」她苦笑:「這兒他們蹲得比誰都多。
」我點點頭,眼角掃了眼那幾個人,又掃了下他們腳邊的凳子和水杯。
「你說他們天天來這兒圖什么?」她問我。我沒立刻回答,低頭看了眼手機。
群里又有幾條消息跳出來:「協調組怎么還不發進度?」「有人說企業那邊已經出貨了。」
「我簽了,誰簽晚了別后悔。」我沒回話,只點了一個「贊」,
是給一條悄悄發出來的留言:「不急,誰最后拿得回錢,誰才算沒白投。」我抬起頭,
對大家說:「咱們進去吧。」太陽正毒,風都不帶動一下。我的后背早就黏得不行,
但我知道,那不是被曬的,是被他們那一副「快贏了」的嘴臉氣的。他們不是贏,
他們是拿著一根火柴,在我們這堆干草堆邊上晃悠。我得攔住他們。但靠講道理是攔不住的。
【第二章】這一上午,我就像站在水缸底下看人笑我們幾個人一進大廳,
就聞到一股說不出的味兒——不是臭,是悶。一股人多機器熱的混合味兒,像蒸鍋剛揭蓋,
底下那點沉氣還沒散出去。經偵大廳里人滿為患,光排隊的隊伍就能繞一圈,
空氣里全是人說話的聲浪。這里是市里專辦經濟案件的地方,確切的說,
是一幫投資失敗或者上當受騙的人來的地方,空氣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怨氣和燥郁。
我們不是來報案的。我們這案子六年前就立了。
只不過因為企業那邊還有廠子、不是純純P2P,我們協調組又一直主張著復產自救,
所以經偵給了時間,沒像別的案子一樣直接抓人。六年來我們什么糟心事兒都碰見了,
洪水暴雨疫情一個接一個,直到去年終于想出點兒辦法,好歹企業恢復生產了。這個啃節兒,
老程就跑去去另起爐灶,要是他光為了有人聽他的刷點兒存在感我們才沒功夫理他呢,可是,
他要砸鍋賣鐵,我們六年不是白忙活了嗎。我們今天就是想見上一回負責我們案子的警官,
交交材料,順便問清楚件事:現在這么多報案人掰出業務員的「子案子」來,
會不會影響我們這條「主案」的走法?這種見面,不是預約就能成的。我們早就學會了,
「約一百次不如碰上一次」,所以今天就是這個意思——蹲時間、拼天意。
可大廳是報案窗口,人太多,號太滿,我們根本插不上隊。「你說咱們今天能見上人嗎?」
宋致遠一邊擦汗一邊問。我搖頭:「看運氣吧。也不是頭一回碰釘子。」
我們心里都清楚:材料交不上、聲音發不出去,就等于協調組沒人干事,等于企業沒人管事。
那警官心一橫,或者上頭來一句「協商無果」,賬戶一封,我們的錢就算徹底泡湯了。
我拉著背包,站了一會兒就覺得腳底發脹。許瀾音看了我一眼,說:「你先坐一會兒,
我盯著。」我正想點頭,就聽見后頭一陣腳步聲,一轉頭——又是他們。
程建國和他那群人來了,五六個,提著文件袋和水杯,像來上班似的。他們這種人,
來得比誰都勤,今天湊業務員張三,明天又湊李四,反正報案人足夠多,金額夠標準,
照樣能給你立個「子案」。小娃掏空大娃,他們就靠這個邏輯整事兒。
他們在大廳里轉了一圈,熟門熟路地往側門辦公室那邊晃。我知道他們不是去遞材料,
是去找新口子——警察不接見沒關系,他們能「制造話題」。「這回又湊了幾根雞毛?」
我小聲問許瀾音。「估計是。」她撇撇嘴,「你看他們這回帶了誰?」我一看,
后面跟著的那個中年女人眼熟,群里最愛發截圖那位,人稱「楊姐」,標準悍婦配置,
專門造謠說協調組有人偷偷兌付。我心里一沉。果然,楊姐甩著胳膊就沖我們這邊來了。
「沈嵐,你們協調組到底什么意思?」她嗓門不小,眼睛里滿是火,
「你們是不是早就拿回錢了?要不你天天跑這兒干嘛?還裝!你們就是不想讓我們報案!」
大廳瞬間安靜了不少,周圍排隊的人都開始看熱鬧。程建國他們站在不遠處,沒上來,
但顯然是默認放她沖鋒的。我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
許瀾音在我身后輕聲提醒:「別跟她吵。」「你的邏輯挺有意思啊,
你要是拿回了錢還天天上班似的往警察這兒跑啊,警察是你親戚啊?」我沒打算跟她吵,
但我不說話不行。「那你攔著我們報案干啥?」楊姐的嗓門又提了一個八度。
「你以為誰都跟老程一樣臟心眼子?自己弄不成也得把別人霍霍了,對了,
你這個邏輯更有意思了,你是說報案就能回錢是吧,誰跟你說的?」我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
楊姐一時噎住,但臉還在漲紅,「你管得著嗎?你們到底是不是想拖時間!」這時候,
一個小警員從里頭快步出來,沖我們說:「你們幾位,李警官讓你們進去。」
楊姐的臉都快碰到我的鼻尖了,可我這時候完全看不見。「是……我們那個案子的李警官?」
宋致遠回頭看我。「估計是。」我點頭,心里一陣激動。
畢竟能見到人就等于抓住了一線機會。「李警官讓你們進去!」小警員又喊了一句。
我們幾個人快步穿過人群走向內門,背后隱約聽見楊姐罵了一句:「呸,果然還是有門路。」
我沒回頭。【第三章】稻草真的可以救命嗎?我們幾個被喊進去的時候,
腳步下意識都快了幾分。大廳背后的那道門不算高,但走進去那一刻,我真覺得像進考場。
「終于等來了。」宋致遠在我旁邊低聲說,「李峰警官對我們的事兒還是挺熟的,
上回……說不定真有點希望。」我沒出聲,只是把包緊了緊。手心已經出汗,
但心里竟有點莫名輕松。上次我們見到李警官,是一年前。
我們是企業復產搞出第一批產品的時候去的,還特意帶了樣品。李警官開始狂擺手,
聽說這個東西的來由之后,拿著那瓶牛奶看半天,說:「你們這是真的搞起來了啊。」
那一瞬間,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你在水里快憋死了,
突然有人把你往上托了一把。現在他愿意見我們,
說明也許上面也覺得我們這條路不能被攪黃,也該給條活路了。門一推開,
里頭是個辦公室格局。沒有正式接待那種桌椅分明的排場,倒更像是臨時安排的會談間。
我的心就快跳到嗓子眼了,看來今天的運氣真是讓我撞上了。坐在辦公桌后頭的,
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臉生得緊,一看就不是我們熟的那位。「你們是張新那個案子的?
協調組是干什么的,沒聽說過啊。」他看了我們一眼,手里翻著什么材料。
我和宋致遠互望了一下,有些遲疑地點頭:「我們是,
協調組主要就是做些個溝通.......」「哦。」他打斷了我繼續說下去,「我是李志,
剛從另一組調過來分管一些案頭工作,你們今天想溝通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
沈嵐沒動聲色,從包里又抽出一套資料,語氣仍然平穩:「我們這邊企業現在仍在生產,
協調組每周都在整理進度,和投資人溝通,已經六年了。
我們擔心現在大案子底下又立了不少業務員子案,會不會影響整個案件的進度。」
年輕李警官點點頭,但臉上沒什么表情,只說:「你們說的這些我不太清楚,
但我可以向我的主管匯報一下,這些材料你們可以留在這兒,我這邊可以做個轉遞。」
我們幾個一時有點發懵。「那……我們原來聯系的李警官,還在負責嗎?」我試探著問。
「應該是還在,只不過這一兩個月他調去其他片區處理集中案件去了。」
小李警官說得也很客氣,「你們這種非緊急類的案子,可能后續再聯系他吧。」
非緊急類的案子。聽著不重,但其實是判死緩的意思。我們這案子就像被放進了冰箱,
既不發酵,也不變質,就擱那兒晾著。我把資料放下,深吸了一口氣:「那我們想再約一回,
和原來那位李警官面談,您這邊能不能幫忙傳一下?」小李點了點頭:「你們下周來的話,
最好趕在每月一次的開放日。那天領導值班,能見上誰就全靠當場分配。」我明白了。
不是不給我們機會,是「不給承諾」。從辦公室出來時,外頭大廳還是鬧哄哄的,
楊姐不見了,程建國他們也撤了。但這會兒,我已經沒心思去贏他們了。「不是他。」
宋致遠一句話,說得干巴又沉重。我沒答。許瀾音倒是轉過身來,盯著我:「接下來怎么辦?
」我低頭看著手機,群里有人剛剛又轉了那個轟動全國案子的文章,說「報案人分了錢」。
「程建國那邊又在放料。」我說,「今天他又跑了三個群,挨個拉人。」「你是說咱們……」
宋致遠看著我。「得寫劇本了。」我抬起頭,語氣很穩,「要一個個去溝通。不能再坐等了。
」「咱們寫劇本,誰來演?」許瀾音問。我看著她,一字一句說:「我們自己。我們這幫人,
比他們清楚這事能不能救,比他們更清楚誰該上場。下周開放日,我還來。
今天沒見到那個李,沒關系。我不信見不著。」她看著我點了點頭,眼神有點亮了:「你寫,
我來背。」「我背稿也行。」宋致遠舉了舉手機,聲音不大,「要講道理,也要能打。」
我們幾個并肩往大廳外走,太陽正頂頭,空氣里還是熱。可這一次,我感覺腳步沒那么沉了。
外頭的樹蔭底下,又來了幾波新人。有的人看著像我們當年的樣子,滿臉不安,
也有的在那兒翻微信群,翻出新鮮怒火。這路,得一點點走。我們不靠別的,
就靠自己一個個勸回來。【第四章】我像一個街頭活報演員那天下午去于大姐家的時候,
天熱得像要把人扔進蒸籠。電梯口擺著正在維修的黃色牌子,我直接爬了七樓。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電梯不配這種拜訪。爬樓梯能壓一壓情緒,等會兒說話也能沉點。
她家門開得快,好像早就等著我了。「沈嵐啊。」于大姐笑著,「我還說你是不是不來了,
外面看著太熱了。」我沒接她的話,只點點頭,把手里的水果袋子放在門口:「別動,
我自己放。」她家很整潔,地板拖得一塵不染,沙發靠墊顏色都對得整整齊齊。
墻上掛著她和她兒子的合照,穿著學士服,背景是某大學的操場。「坐吧。」
她把水杯往我手邊推,「我知道你來干嘛。」我剛坐下,
她就開門見山地說:「我已經決定了。那張材料我昨天就簽了,今天有人來取,
我讓她明天再來,我說沈嵐要來談談,我就等等你。」我愣了幾秒,心里一緊。
「你為啥還簽?」我問,「你在群里不是說,協調組這條路你也想等等看?」她沒生氣,
語氣比我想象的還平穩:「我兒子這幾年一直勸我別信別人。我也不是想信。
你們協調組的事我都看著,知道你們是為大家好。可我這年紀……我撐不了幾年了。」
「你撐不了?」我聲音有點抖,「大姐,現在七十多能爬七樓的沒幾個了,你這身板——」
「別哄我。」她打斷我,語氣忽然重了,「沈嵐,我不是不信你,
我是怕等不到你說的那個‘整體打包出手’那天。你跟我說實話,這企業要是撐不過今年,
咱們連幾分都拿不回來了,對不對?」我張了張嘴,沒吭聲。
她又緩了一口氣:「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這家企業是真的’,‘協調組沒拿回錢’,
‘我們比你們更想回款’,我都知道。我信你。」「那你還——」我忍不住了,
「你信我你還簽?你知不知道你這一簽,會牽多少人動搖?會讓他們以為協調組真沒用?
你不是不信我,你是不想信自己還能等下去!」她低頭抿了一口水,沒接我的話。
我突然覺得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我很想勸得更溫柔點,可我忍不住。「于大姐,
你有沒有想過,你兒子要是知道你又簽,又信這一茬,他會不會氣得直接拉黑你?」
她抬頭看我一眼,眼神突然有點空。「他已經三個月沒給我打電話了。」她慢慢地說,
「我前些年被騙,確實搞得他沒法工作,也不愿回家過年。我理解。可他也不來問我一聲,
我好還是不好?你說我到底是該信誰?」我張口想說點什么,卻突然說不出。「沈嵐啊,」
她頓了頓,「你們協調組人確實是好人,可你們說的那些話,太干凈了。你們沒我這把年紀,
沒我這種醒不過來的疲憊。我們不是不想信你們,是我們輸怕了。」「我不是不認錯。」
她眼眶紅了,「但我總得做點什么。我這輩子做啥都沒成過。
我要是這次能讓你們說的那個企業真賣出去了,我能分回點錢,我就認你一輩子。」
我輕輕「哼」了一聲:「分回點錢?你現在這一簽,就像在大樓根基下摳一塊磚,
你摳完別人也摳,這樓怎么賣?誰敢接?」「可我要是不摳,我的錢就在原地爛。」
她聲音也跟著拔高,「我得賭一把,讓它變成錢啊!」我們兩個沉默了一會兒,
窗外蟬叫一陣陣,像把整棟樓震得晃。「阿姨,」我語氣忽然放輕了,「如果你是我媽,
我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可你不是我媽,我可以說一句真話。」她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