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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前塵已了 燃向精英 15697 字 2025-06-26 04:3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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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劍山最尋常的景致,也是李玄戈記憶深處最冰冷的底色。那夜,雪又落了,鋪天蓋地,

將整座劍山包裹在一種死寂的純白里。寒風如刀,刮過陡峭的崖壁,發出嗚咽般的呼嘯。

五歲的李玄戈蜷縮在硬邦邦的石榻上,薄被根本無法抵御那刺骨的寒意。

他又一次從那個無法掙脫的噩夢中驚醒。火光。沖天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

也映紅了宮人扭曲驚恐的臉。濃煙嗆得他無法呼吸,滾燙的熱浪舔舐著皮膚,

凄厲的慘叫和兵刃碰撞的刺耳聲浪,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扎進他幼小的耳膜。

母后那雙總是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睛,最后望向他時,只剩下破碎的絕望,將他狠狠推開,

嘶啞的哭喊被淹沒在巨大的崩塌聲中:“玄戈…走啊!”“母后——!

”一聲尖銳的哭喊撕裂了雪夜的寂靜。幾乎在他驚坐而起、渾身冷汗淋漓的瞬間,

旁邊榻上的身影動了。動作快得像一道融入夜色的風。帶著暖意的身軀迅速靠近,

將他冰冷的、顫抖的小小身體整個裹住。

清冽干凈的草木氣息瞬間取代了夢中令人窒息的硝煙和血腥味。“玄戈,別怕。

”沈青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像一捧溫熱的泉水,緩緩注入他被恐懼凍結的心田。

十六歲的少年,身形已經抽條,手臂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定力量。

他將小玄戈的頭輕輕按在自己溫熱的頸窩,另一只手在他單薄的脊背上一下下拍撫著,

節奏沉穩,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是夢,只是夢。師兄在,雪落無聲,無人傷你。

”李玄戈小小的身體在沈青崖的懷抱里劇烈地抽搐著,滾燙的眼淚浸濕了沈青崖單薄的中衣,

留下深色的印記。他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浮木,冰涼的小手緊緊攥著沈青崖胸前的衣襟,

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去。那駭人的夢境碎片還在眼前瘋狂閃回,母后最后那破碎的眼神,

帶著滾燙的絕望烙印在他靈魂深處。他嗚咽著,

聲音破碎不堪:“火…好大的火…都燒沒了…母后她…”“噓,玄戈,看著師兄。

”沈青崖的聲音更輕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他微微調整姿勢,

讓李玄戈能看清自己在昏暗中依舊清亮如寒星的眼眸。那里沒有夢魘里的火光,

只有一片讓人心安的沉靜。“你看,這里是劍山,只有雪。很冷,是不是?

”他輕輕呵出一口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消散,“但師兄抱著你,就不冷了。那些火,

燒不到這里來。師兄在,永遠都在。”他收緊手臂,將懷里冰冷的小身體抱得更穩當些。

小玄戈急促的喘息漸漸平復,唯有身體還在細微地顫抖,像一片被寒風蹂躪的葉子。

沈青崖低頭,下巴輕輕蹭了蹭孩子被冷汗濡濕的額發,聲音放得更柔,帶著一種鄭重的承諾,

在這風雪夜里清晰無比:“師兄向你保證,以后,無論發生什么,我都護著你。只要我活著,

誰也傷不了你。”窗外,風卷著更大的雪片撲打在木窗上,發出沉悶的啪啪聲。

但在這方小小的石榻上,兩個依偎的身影隔絕了外界的酷寒。

沈青崖的體溫像一道堅固的屏障,暖意透過單薄的衣衫,一點點滲入李玄戈冰冷的四肢百骸。

那令人窒息的恐懼,在這溫暖而堅定的懷抱里,終于慢慢退潮。李玄戈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帶著未干的淚痕,沉入了沒有烈火的、安穩的黑暗。

沈青崖維持著擁抱的姿勢,聽著懷中逐漸均勻的呼吸聲,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的風雪,

眼神沉靜,又似有千鈞重擔。---十年光陰,如劍山上的流云,無聲滑過。

曾經需要蜷縮在師兄懷中取暖的孩童,已長成挺拔俊朗的少年。清晨的山巔薄霧彌漫,

寒氣凜冽,兩道身影卻如矯健游龍,在嶙峋怪石與稀疏古木間騰挪飛躍。“鏗!鏗!鏗!

”竹劍相交,清脆的撞擊聲在山谷間回蕩,帶著一種銳利的韻律。

李玄戈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勁裝,身形如電,劍勢凌厲剛猛,每一擊都帶著破開空氣的尖嘯。

他眼神專注,眉宇間已褪去稚嫩,沉淀下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深沉和銳利,

像一把急于出鞘飲血的寶劍。而他對面的沈青崖,身法卻似山間流云,飄逸空靈,

一襲簡樸灰衫在翻騰跳躍間拂動,竹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每一次格擋、牽引都舉重若輕,恰到好處地將李玄戈兇猛的攻勢化為無形。“心太急,

力便散!”沈青崖手腕一抖,竹劍劃出一個精妙的圓弧,輕易蕩開李玄戈斜劈下來的一劍,

順勢在他手腕上輕輕一點,“破云式,要的是穿云裂石的一線鋒銳,而非大開大合的蠻力!

”李玄戈手腕一麻,攻勢頓挫,他退開一步,胸膛微微起伏,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他抿緊唇,眼神里閃過一絲不甘,但更多的是對師兄的敬服。他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沉下心,再次凝神,劍尖微顫,蓄勢待發。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山巔練劍的清冷。

負責看守山門的老啞仆踉蹌著奔來,布滿風霜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驚惶,

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悲愴。他沖到近前,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只能拼命地比劃,

雙手在胸前劇烈地揮舞,指向山下,又做出“倒塌”、“燃燒”的手勢,最后,

他猛地跪倒在冰冷的山石上,枯瘦的手指深深摳進地面,

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嗚咽。一股不祥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李玄戈的心臟,

比這山巔的晨霧更冷。他握劍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沈青崖臉色驟變,一步搶上前,

扶住渾身顫抖的老啞仆,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啞叔?山下…出了何事?

”老啞仆抬起頭,已是老淚縱橫。他艱難地從懷里掏出一個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

顫抖著雙手捧到沈青崖面前。油布被一層層揭開,

露出里面一截沾滿污跡和暗紅斑點的明黃布帛。那刺眼的顏色,

在灰蒙蒙的山巔顯得如此突兀而絕望。李玄戈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抹明黃上,瞳孔驟然收縮!

他認得那紋樣,那是只有皇帝御筆才能使用的龍紋暗繡!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沈青崖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他迅速展開那殘破的布帛。上面只有寥寥數字,墨跡被血水和雨水暈染得模糊不清,

途末路的悲涼:“逆賊破宮…朕…殉國…玄戈…隱…勿念…”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李玄戈的心上。最后那模糊的“玄戈”二字,

仿佛帶著父皇臨終前穿透千里而來的嘶喊。他眼前一陣發黑,耳畔轟然作響,

那些被劍山十年歲月強行壓抑的、關于烈火與鮮血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

瘋狂地沖垮了所有壁壘,洶涌咆哮著將他瞬間淹沒!“父皇——!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嘶吼從李玄戈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帶著撕裂心肺的劇痛。

他猛地踉蹌后退,手中的竹劍“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巖石上。十年隱忍,十年避世,

十年小心翼翼筑起的平靜假象,在這一刻被徹底撕得粉碎!

滔天的恨意、滅頂的悲慟、以及那蟄伏在血脈深處、屬于李氏皇族的暴烈,如同沉睡的火山,

轟然噴發!他雙眼赤紅如血,猛地轉身,發瘋般沖向崖邊那株虬枝盤結的老梅樹。這梅樹,

是他幼時初上劍山,父皇派人千里迢迢移栽而來,是他與故國、與父皇之間唯一可見的牽絆。

此刻,它卻成了這滔天恨意的宣泄口!“啊——!”李玄戈低吼著,

雙手死死抓住一根粗壯的梅枝,用盡全身力氣,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咔嚓”裂響,

硬生生將其折斷!斷口處木茬森白刺眼,如同被強行撕裂的骨肉。

他握著那截猶帶寒梅清香的斷枝,仿佛握著一柄無形的復仇之劍,渾身散發出駭人的戾氣,

猛地扭頭看向下山的方向,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淬著血擠出來:“下山!我要下山!

血債…必須血償!”他抬腳就要往石階沖去,腳步決絕,帶著焚毀一切的瘋狂。“玄戈!

”沈青崖的聲音如同驚雷,在他身后炸響,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李玄戈腳步一頓,

卻沒有回頭,背影繃得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

沈青崖將泣不成聲的老啞仆扶到一旁,快步走到李玄戈身后,聲音沉凝如鐵,

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你現在下山,無異于自投羅網!山下是什么光景?

是群狼環伺!那些弒君篡位的逆賊,那些擁兵自重的藩鎮,哪一方不是等著斬草除根?

你父皇拼盡最后一絲力氣送來的血詔,是讓你‘隱’,是讓你活下去!不是讓你去送死!

”“活下去?”李玄戈猛地轉過身,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沈青崖,

臉上肌肉因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扭曲,淚水混合著瘋狂的恨意滾落,“像條喪家之犬一樣,

躲在這雪山之巔茍延殘喘?眼睜睜看著仇人坐擁我李氏江山,享盡榮華?沈青崖!

那是我父皇!我的家!都沒了!全都沒了!你讓我怎么活?!”他的嘶吼在山巔回蕩,

帶著泣血的絕望和不顧一切的瘋狂。他握著那截梅枝的手劇烈顫抖,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

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它捏碎,或者用它刺穿自己的胸膛。

沈青崖看著他眼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看著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胸口也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他何嘗不知這份血仇的沉重?這十年,他看著他長大,

看著他午夜夢回時無聲的驚悸,看著他對著老梅樹默默出神時眼中的落寞。那份深埋的痛,

早已刻入骨髓。可正因如此,他更不能看著他被仇恨徹底吞噬,走向萬劫不復。他向前一步,

目光如磐石般堅定,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試圖壓過李玄戈那失控的恨火:“玄戈,看著我!看著我!”李玄戈布滿血絲的眼睛,

終于聚焦在沈青崖臉上。“活下去,才有希望!”沈青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活下去,

才能積蓄力量!活下去,才能等到真正拔劍出鞘、滌蕩乾坤的那一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用你的命,去填那些逆賊的刀口!那不是復仇,是愚蠢的犧牲!你父皇在天之靈,

絕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力量?”李玄戈眼中的瘋狂被巨大的悲愴覆蓋,他慘然一笑,

笑聲凄厲,“十年!我在這山上躲了十年!除了這把竹劍,我有什么力量?這天下,

早已改姓!你告訴我,等到何時?等到我垂垂老矣,還是等到仇人自己老死?!”他的質問,

字字如刀,刺向沈青崖,也刺向這殘酷的現實。山巔的風似乎更冷了,卷著細碎的雪沫,

打在兩人臉上,生疼。沈青崖沉默了。面對這血淋淋的質問,任何蒼白的安慰都顯得無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氣息直透肺腑。他看著眼前被仇恨灼燒得幾乎變形的少年,

看著他手中那截象征故國、此刻卻充滿毀滅意味的斷枝,

仿佛看到了他正一步步走向懸崖的邊緣。終于,沈青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里面所有的掙扎和憂慮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他猛地一撩衣袍下擺,

對著李玄戈身后那座古樸石屋的方向,雙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巖石上!“咚!

”膝蓋撞擊石面的聲音,沉悶而驚心。他挺直脊背,如同風雪中不肯倒下的青松,朗聲開口,

聲音穿透寒風,清晰地傳入石屋之內:“師父!徒兒沈青崖,今日請辭!

”石屋的門無聲地開了。須發皆白的老者站在門口,面容古井無波,

深邃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沈青崖,

又落在那個手握斷枝、渾身戾氣未消、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李玄戈身上。

老人眼中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

“癡兒…” 這聲嘆息,仿佛包含了這亂世所有的無奈與悲涼。沈青崖對著師父,

鄭重地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巖石。再抬起頭時,眼神清明而堅定,再無半分猶疑。

他站起身,轉向依舊僵立在崖邊、被痛苦和仇恨撕扯的李玄戈,一步步走過去,

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上的薄雪。他停在李玄戈面前,

目光沉靜地望進那雙赤紅的、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眸深處。然后,

他緩緩地、無比堅定地伸出手,攤開掌心,遞向李玄戈。“玄戈,”他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足以劈開混沌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風雪呼嘯的山巔,“跟我下山。這一次,

換我陪著你,去拿回屬于你的一切。”“然后,”他頓了頓,目光灼灼,

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烽煙,看到了一個更遠的、需要守護的承諾,“我接你回家。

”李玄戈赤紅的瞳孔猛地一縮。師兄掌心的紋路清晰可見,帶著練劍留下的薄繭。

那攤開的姿態,是接納,是承諾,更是十年前那個雪夜里,

那個十六歲少年將他冰冷顫抖的身體裹入懷中時,刻入他靈魂的溫暖與誓言。

“師兄…” 他喉嚨哽咽,握著那截冰冷斷枝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僵硬發白。

那滔天的恨火在沈青崖沉靜如深潭的目光下,竟奇異地被逼退了一瞬,

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脆弱和茫然。沈青崖的手依舊穩穩地攤開在他面前,沒有催促,

只有等待。山風卷著更大的雪片,呼嘯著掠過兩人之間。最終,李玄戈緊握斷枝的手,

極其緩慢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般,松開了。

沾著泥土和梅香的斷枝“啪嗒”一聲掉落在雪地上。他沾滿污泥和淚痕的手,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終于抬起,遲疑地、重重地落入了沈青崖溫暖而堅定的掌心。

兩只手,一只冰冷僵硬帶著未干的淚痕和塵泥,一只溫熱有力布滿劍繭,在呼嘯的風雪中,

緊緊交握。一股滾燙的力量,從交握的手心,順著血脈,轟然撞入李玄戈冰封死寂的心底。

他抬起臉,淚痕未干,眼中的赤紅卻褪去了狂亂,

沉淀為一種近乎淬火的、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他望向山下那被重重山巒阻隔、卻仿佛已在眼前燃燒起烽煙的方向,一字一句,

聲音嘶啞卻如同金鐵交鳴:“好。下山。討債。”---山下的世界,

并非想象中的金戈鐵馬、快意恩仇,而是一片沸騰的、吞噬一切的巨大熔爐。山河破碎,

烽煙四起。李氏皇朝轟然倒塌的余燼尚未冷透,無數野心便在焦土之上野蠻滋長。

舊日的王侯將相、擁兵自重的節度使、嘯聚山林的豪強,甚至揭竿而起的流民……群雄并起,

逐鹿中原。每一座城池都成了絞肉機,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血淚。李玄戈,

這個背負著前朝太子隱秘身份的少年,如同一塊投入熔爐的頑鐵。他隱姓埋名,

憑著在劍山磨礪出的非凡武藝和在絕境中淬煉出的冷酷心性,

以及沈青崖在暗處不動聲色、卻總能于千鈞一發之際扭轉乾坤的籌謀,

硬生生在這亂世殺出了一條血路。他從最底層、最兇險的兵卒做起,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滾打。

每一次沖鋒陷陣,他都沖在最前,手中長槍如同索命的毒龍,悍不畏死。他收攏舊部,

結交豪杰,用鐵血手腕和令人膽寒的決斷,將一支支流散的隊伍凝聚在自己麾下。

他不再是劍山上那個被噩夢驚醒需要師兄懷抱的孩子,

他成了軍士眼中殺伐果斷、令行禁止的“少將軍”,成了敵人聞風喪膽的“玉面修羅”。

沈青崖,則成了他身后那道沉默的影子。他褪去了劍山大師兄的飄逸出塵,

將自己深深埋入泥濘和血腥之中。他不再是舞動竹劍的謫仙,而是軍中最忙碌的軍醫。

營帳里日夜彌漫著血腥和草藥苦澀的氣味。他處理著那些深可見骨、流膿發臭的傷口,

雙手沾染著洗不凈的血污。他調配著有限的藥材,在傷兵的哀嚎聲中,

冷靜地施針、敷藥、包扎。他亦負責后勤糧秣,在連天烽火中,帶著一支老弱隊伍,

如同精明的鼴鼠,在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的縫隙里,

艱難地籌措、轉運著維系這支隊伍存續的口糧。

他沉默地化解著內部因猜忌和疲憊而生的齟齬,

在李玄戈因仇恨或壓力而變得暴戾、決策偏離時,用最簡練的話語將他拉回理智的邊緣。

亂世如洪流,將兩人裹挾著,推向各自不同的、布滿荊棘的道路。那場決定性的攻城血戰,

如同地獄在人間的投影。朔風城高聳的城墻在投石機的轟擊下顫抖呻吟,

城上城下箭矢如飛蝗蔽日,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和瀕死的慘嚎。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硝煙,令人窒息。李玄戈身披玄甲,

立于臨時搭建的高聳指揮臺上,如同冰冷的戰神。他臉上濺著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的血點,

眼神銳利如鷹隼,穿透彌漫的煙塵,死死鎖定著城門樓上的敵軍主將旗。

他的聲音在震天的喊殺聲中依舊清晰、冷酷,如同金鐵摩擦:“弩陣!目標——敵將大纛!

三發連射!破門槌,上!”令旗揮下。巨大的床弩發出令人心悸的絞弦聲,

粗如兒臂的弩箭撕裂空氣,帶著死神的尖嘯,狠狠釘向城樓!與此同時,

裹著鐵皮的沉重破門槌,在士兵們震耳欲聾的號子聲中,如同巨獸,狠狠撞向厚重的城門!

就在這決定勝負的關鍵一刻,李玄戈眼角的余光,卻猛地瞥見了戰場邊緣,

那片堆積著無數尸體和廢棄攻城器械的修羅場。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受驚的兔子,

在尸骸間跌跌撞撞地奔跑,身上破爛的衣衫沾滿血污和泥濘。那是個不過六七歲的孩子,

臉上滿是驚恐的淚水,似乎是在尋找什么,又或者只是被這人間地獄嚇瘋了。而一支流矢,

如同毒蛇吐信,帶著不祥的尖嘯,正從混亂的城頭方向,朝著那毫無遮蔽的孩子激射而去!

時間仿佛在那一瞬凝固。李玄戈的心臟猛地一縮!他幾乎要脫口而出,

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前傾。然而,就在這千分之一秒的停頓間,一道灰影,

快得如同撕裂煙霧的閃電,從側面猛地撲出!灰影的速度超越了人體的極限,

帶著一種決絕的、義無反顧的姿態,狠狠撞開了那個嚇傻的孩子!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入肉聲響起。那支原本射向孩童的利箭,

狠狠地、深深地貫入了那撲救者的肩胛!巨大的沖擊力帶著那人向前踉蹌撲倒,

重重砸在冰冷的、布滿血污的泥地上。是沈青崖!李玄戈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他看清了那張瞬間因劇痛而扭曲的、毫無血色的臉!看到鮮血如同泉涌,

瞬間染紅了沈青崖肩頭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衣,在泥地上迅速洇開一大片刺目的暗紅。

沈青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間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

卻仍死死地護著身下那個嚇得連哭都忘了的孩子。“轟隆——!”幾乎就在同時,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傳來!朔風城那扇沉重的大門,在破門槌持續不斷的撞擊下,

終于不堪重負,轟然向內倒塌!煙塵沖天而起!“城門破了——!

”城下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狂吼!無數士兵如同決堤的洪水,揮舞著兵刃,

瘋狂地涌向那道象征著勝利和復仇的缺口!李玄戈僵立在指揮臺上,身體如同被冰封。

城門的倒塌聲、士兵的歡呼聲、震天的喊殺聲…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離他遠去。他的世界里,

只剩下遠處泥濘中,那個蜷縮著、肩胛上插著箭矢、鮮血不斷涌出的身影。那刺目的紅,

灼燒著他的視網膜,也灼燒著他那顆被仇恨和野心層層包裹的心臟。他下意識地抬腳,

想要沖下指揮臺,沖過那片混亂的戰場,沖到沈青崖身邊。然而,腳步剛抬起,

一股更龐大、更冰冷的力量瞬間攫住了他!那是無數雙看向他的、狂熱的、充滿期待的眼睛!

是身后如洪流般涌向城門的士兵!是這座象征著通往權力之路的關鍵城池!是血仇!

是皇圖霸業!“將軍!城門已破!請下令總攻!”副將激動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李玄戈抬起的腳,如同灌滿了冰冷的鉛塊,沉重地、緩緩地、重新落回了原地。

他緊緊攥著腰間的劍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

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金屬捏碎。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卻遠不及心口那片被撕裂的麻木。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那片刺目的血紅上撕開,

猛地轉向那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城門。眼中最后一絲屬于“李玄戈”的溫度徹底消失,

只剩下屬于一個即將登頂權力者的、冰封千里的冷酷和決絕。他的聲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

斬斷了所有的猶豫和軟弱,清晰地、冷酷地響徹在喧囂的戰場上空:“全軍!入城!

凡持械抵抗者——殺無赦!”命令下達,他不再看那片泥濘的修羅場一眼,

猛地抽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硝煙彌漫的朔風城中心!玄甲的身影在獵獵旌旗下,

如同出鞘的絕世兇刃,帶著一往無前的殺伐之氣,匯入那滾滾向前的鋼鐵洪流。

冰冷的龍紋戰旗,在他身后緩緩升起,在朔風與硝煙中猙獰招展,如同嗜血的宣告。

而在那片尸骸與泥濘的邊緣,沈青崖艱難地撐起身體,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他咬緊牙關,沒有去看那如潮水般涌入城門的軍隊,沒有去看那高高飄揚的龍旗。

他只是顫抖著伸出手,用還能活動的手臂,將那嚇呆了的孩子緊緊護在懷里,

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肩胛處不斷涌出溫熱血流的傷口。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

投向指揮臺上那個決然轉身、融入鐵甲洪流的背影。煙塵彌漫,距離遙遠,

李玄戈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沈青崖只能看到那冰冷的玄甲,那直指城心的劍鋒,

那象征著皇權與復仇的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一絲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劇痛和某種更深沉東西的苦笑,緩緩爬上沈青崖蒼白的嘴角。

他低下頭,看著懷中瑟瑟發抖、卻奇跡般毫發無傷的孩子,

沾滿血污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拂去孩子臉上的淚痕和污泥。

肩胛的傷口隨著每一次呼吸都帶來鉆心的痛楚,仿佛那支冰冷的箭矢不僅穿透了他的身體,

也釘穿了某些更柔軟、更重要的東西。“沒事了…” 他對著孩子低語,

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每一個字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

“別怕…都過去了…”孩子在他懷里,感受到那懷抱的顫抖和溫暖,

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小的手臂緊緊摟住了沈青崖的脖子。這壓抑的哭聲,

在這片充斥著勝利歡呼和死亡哀鳴的戰場上,微弱得如同蚊蚋。沈青崖抱著孩子,

試圖站起來,但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讓他眼前一黑,再次重重跌坐在冰冷的泥地里。

溫熱的血,依舊在指縫間不斷滲出,滴落在身下這片被血與火反復浸透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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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26 04:3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