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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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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那年我遇見林淮安,他教我讀聶魯達的詩,送我的唱片里有科恩的嘆息。

他說我是他靈魂的缺口,是永遠無法熄滅的火焰。我信了,

把初吻、眼淚和滾燙的青春全數獻祭。直到那個午后,我捧著粉紅便當盒站在他公司樓下。

玻璃門映出他抱著兩個穿公主裙的女孩,身旁女人無名指上的鉆戒刺穿我的瞳孔。

流言像毒藤纏住我的脖頸時,他正溫順地給妻子剝著橘子。母親哭著剪碎我的畢業照,

鄰居在我背后吐口水。最后我攥著閨蜜借來的一千塊踏上綠皮火車。汽笛拉響時,

我摸到包里那本被撕碎的聶魯達詩集。指尖撫過殘破的書脊,

突然想起他最后那個電話里的嘆息?!靶,你還太年輕,不懂成年人的游戲。

”---十七歲那年的夏天,空氣里浮游著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甜腥,

是鎮上唯一一條水泥路被曬軟了的柏油味,混合著河溝里水草腐爛的氣息,

還有街頭老槐樹底下,不知疲倦的知了嘶鳴。陽光白得晃眼,砸在皮膚上,帶著滾燙的重量。

我就在那樣的季節里,把自己安插在鎮子邊緣那家名為“舊時光”的書店里。書店名副其實,

時光在這里仿佛被厚厚灰塵和霉味浸泡過,遲緩地流動著。高高的書架沉默地矗立,

投下大片濃重的陰影,隔絕了外面世界的酷烈。

我穿著洗得發硬、印著書店logo的廉價T恤,踮著腳尖,

努力將一本硬殼的《戰爭與和平》塞回它該在的頂層。書脊頑固地抵著隔板,不肯就位。

汗水沿著我的鬢角滑下來,癢癢的,有點狼狽?!靶枰獛兔幔俊币粋€聲音在身后響起,

平穩、溫和,像一塊浸潤了溫水的玉石。我嚇了一跳,手一松,

那本沉重的書便直直地朝我頭頂砸下來。預想中的鈍痛沒有降臨,

一只修長的手穩穩地托住了書的下沿,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整潔。我慌忙轉過身,

撞進一雙眼睛里。那是雙很好看的眼睛,眼尾有淺淺的紋路,像被歲月溫柔地描摹過,

瞳仁是極深的褐色,沉靜得如同書店最深處的角落。他穿著質地柔軟的淺灰色襯衫,

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著一塊樣式簡潔卻顯得很貴的手表?!靶⌒狞c。

”他微微笑著,輕而易舉地把那本《戰爭與和平》推回原位,

動作流暢得像早已練習過千百遍?!胺旁谶@里確實有點欺負人。

”他目光掃過我額角的汗珠和漲紅的臉頰,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謝…謝謝。

”我的舌頭有點打結,聲音細得幾乎被書架間流動的灰塵吞噬。心在薄薄的T恤下擂鼓,

不知是因為剛才的驚嚇,還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突然闖入這片寂靜?!傲只窗?。”他伸出手。

“小K?!蔽要q豫了一下,指尖飛快地擦過他的掌心,那干燥溫熱的觸感像一小簇靜電,

讓我猛地縮回手。他叫林淮安。名字也像他的人,帶著一種山巒般的穩重和書卷氣的安寧。

“小K,”他重復了一遍,嘴角的弧度加深,“很特別的名字。喜歡看書?

”他的目光落在我剛才整理的那排書上,大多是些艱深的哲學和厚厚的歷史典籍?!班牛?/p>

喜歡?!蔽尹c點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T恤的下擺,“在這里打工,可以看很多書,不要錢。

”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傻氣,臉更熱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笨拙,

反而饒有興致地和我聊起書架上的書。他說話不疾不徐,聲音不高,卻有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輕易蓋過了窗外惱人的蟬鳴。他談起《百年孤獨》里馬孔多小鎮終年不散的雨季帶來的憂郁,

又說起加繆筆下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時那種荒謬又堅韌的悲壯。那些我囫圇吞棗啃過的文字,

經他口中說出,仿佛被重新賦予了血肉和呼吸,變得立體而鮮活。

書店里渾濁的空氣似乎也因為他低沉的嗓音而變得清冽起來。我仰著頭,

像一塊干涸太久的土地,貪婪地汲取著從他話語里降落的甘霖。雨,毫無征兆地來了。

起初只是大顆的雨點砸在書店老舊的玻璃窗上,發出沉悶的“啪嗒”聲,

很快就連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水幕,世界被隔絕在雨簾之外。

街上傳來人們奔跑躲雨的雜亂腳步聲和模糊的驚呼?!翱磥硪г谶@里一陣子了。

”林淮安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瓢潑的世界,語氣里聽不出煩惱,反而有些閑適。

他踱回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薄薄的詩集,深藍色的封面,

燙金的字跡有些磨損——《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聶魯達?!白x過這個嗎?

”他晃了晃書頁。我誠實地搖頭。詩歌離我十七歲的世界很遠,像是另一個星系縹緲的塵埃。

他翻開書頁,指尖劃過紙面,停在其中一頁?!奥犅犨@個,”他清了清嗓子,

聲音在雨聲的背景里顯得格外清晰而富有磁性:“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雨聲嘩嘩,敲打著屋頂、窗欞,

匯成一片喧囂的海洋。然而,他低沉的誦讀聲卻奇異地穿透了這片水幕,

每一個音節都像帶著溫度的小石子,輕輕投入我心底那片從未被驚擾過的湖泊,

漾開一圈圈陌生的漣漪。書店里昏黃的燈光落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

我屏住呼吸,看著他嘴唇開合,念出那些像咒語又像嘆息的句子:“你像我的靈魂,

一只夢的蝴蝶,你如同憂郁這個詞……”窗外是盛夏狂暴的驟雨,

窗內是狹窄書架圍成的方寸之地。光線暗淡,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和灰塵混合的、近乎凝固的氣息。我的世界一直很小,小得只有這條街,

這條街上的舊書店,書店里沉默的書架和永遠也整理不完的書籍。十七歲,

像一張等待落筆的白紙,底色是小鎮夏天特有的、混合著水腥氣的單調灰白。他念完了,

合上書頁,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奥欞斶_,”他說,“他能把靈魂深處的震顫,

都變成看得見的火焰。”他的目光從書頁移向我,帶著一種溫和的探詢,“感覺怎么樣?

”我的臉頰燒得厲害,喉嚨發緊,只能笨拙地點頭。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嗡嗡作響,

是詩句的回音?還是我自己亂了節奏的心跳?我分辨不清。

那些關于“寂靜”、“靈魂”、“蝴蝶”和“憂郁”的詞句,像滾燙的雨滴,

猝不及防地砸進我干涸的認知里,燙出一個又一個隱秘而陌生的印記。雨勢漸小,

終于變成了細密的雨絲。他看了看表,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反而又挑了幾本書隨意翻看。

臨走時,他拿起那本聶魯達的詩集,走到柜臺前結賬。付完錢,他卻把書輕輕推到我面前。

“送給你?!彼f,眼睛里的笑意像平靜湖面上散開的漣漪,

“也許它能幫你聽懂更多雨聲之外的聲音。”我愕然地看著那本深藍色的詩集,又看看他,

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T恤粗糙的布料,指尖冰涼?!八汀臀遥俊甭曇舾蓾??!班牛?/p>

”他點頭,語氣自然得像遞過一杯水,“相遇是緣分,好書也是。希望它能帶給你點什么。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黑傘,撐開,走進門外迷蒙的雨簾中。

灰色挺拔的背影很快就被水汽模糊,消失在街角。只有那本深藍色封面的詩集,

帶著他指尖殘留的溫度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冽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我手心。

書店的門在慣性作用下吱呀作響,緩緩合攏,將潮濕的雨氣和那個身影徹底關在外面。

我低下頭,手指撫過詩集光滑的封面,

燙金的標題在昏暗燈光下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光芒。

雨點敲打玻璃的聲音變得遙遠而不真切,胸腔里那陌生的悸動卻越來越清晰,

像一只剛剛破繭、翅膀還帶著濕氣的蝴蝶,笨拙又固執地扇動著。

書店里陳腐的空氣似乎也因為這小小的、堅硬的藍色方塊而微微流動起來。窗外灰白的世界,

好像有什么東西,悄悄地裂開了一條縫隙。那本深藍色的詩集成了我口袋里一塊滾燙的石頭。

它跟著我回家,躺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頭柜上,

封面在從糊著舊報紙的窗戶透進來的昏暗光線下,像一片沉靜的深海。我翻開來,

手指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書頁間沉睡的精靈。

那些詩句——關于“吻”、“大地”、“火焰”、“孤獨”的句子——像奇異的密碼。

林淮安低沉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縈繞,賦予這些密碼某種我能隱約感知卻無法言說的魔力。

它們在我十七歲貧瘠的土壤里扎下根,催生出一片隱秘而蓬勃的、只屬于我自己的花園。

我反復咀嚼著那些句子,在作業本的空白處,在舊日歷的背面,笨拙地抄寫。

每一次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面,都像在描摹一種全新的、令人戰栗的可能。幾天后,

他又出現在“舊時光”。這次他沒怎么看書,只是靠在收銀臺邊,隨意地和我聊天。

他說起他喜歡科恩(Leonard Cohen)那沙礫般的、在靈魂深處嘆息的嗓音。

他說那聲音里有時間的重量,有愛的破碎與永恒的低語。他說:“小K,你聽過科恩嗎?

他的聲音,就像把整個世界的黃昏都裝進了一個人的喉嚨里?!蔽覔u頭,臉微微發熱。

我的世界只有小鎮廣播里偶爾飄過的、甜膩的流行歌。“下次帶給你聽聽,”他微笑著說,

語氣篤定,仿佛分享一份珍貴的禮物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那是一種不同的力量。

”他果然帶來了。一張用牛皮紙袋仔細裝好的CD。

封面是一個穿著深色西裝、面容憂郁、眼神深邃的男人。他遞給我時,

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背,一絲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過我的脊椎?!罢覀€安靜的地方聽。

”他低聲說,眼神里有種洞悉一切的溫和。我把它藏在書包最深的夾層里,

像守護一個巨大的秘密。回到家,躲進自己狹小的房間,

插上那副用了很多年、塑料外殼已經發黃的舊耳機。

當科恩那把低沉沙啞、仿佛被歲月和煙酒浸透的嗓音,像深秋的霧靄般緩緩流淌出來時,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那不是歌唱,是吟誦,是嘆息,是黑夜深處的獨白。

每一個音節都沉重地砸在我的鼓膜上,然后沉甸甸地墜入心底。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巨大悲傷和奇異安寧的情緒緊緊攫住了我。

我蜷縮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抱著膝蓋,在窗外漸沉的暮色里,

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那來自遙遠國度的聲音。耳機線纏繞著手臂,像某種隱秘的契約。

林淮安來得更勤了。有時是午后,書店里幾乎沒有顧客,陽光透過積滿灰塵的高窗,

在書架間投下斜斜的光柱,無數塵埃在光柱里無聲地翻飛。他倚著書架,

或者坐在角落那張蒙著灰塵的舊藤椅上,和我說話。

他談他少年時在北方城市看到的遼闊星空,談他獨自在異國街頭迷路時聽到的教堂鐘聲,

談他讀過的書,走過的路,心里藏著的、對某種純粹之物的渴望。他的聲音不高,

在寂靜的書店里顯得格外清晰,像泉水滴落在石上?!靶,”有一次,

他凝視著光柱里飛舞的塵埃,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真誠,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空心人,穿著體面的衣服,說著得體的話,按部就班地活著,

可里面是空的,風一吹就嗚嗚作響。直到那天……”他頓住,目光轉向我,

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在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直到那天在雨里,看到你踮著腳,

那么用力地想把一本書放回去……笨拙得讓人心疼,又純粹得讓人羨慕?!彼⑽@息一聲,

“你像一團火,小K。一團沒有被這個世界污染過的、原始的火??拷悖?/p>

好像就能照亮我靈魂里那個巨大的、自己都填補不了的缺口?!蔽业椭^,

手指死死摳著柜臺粗糙的木刺,心跳得又快又重,幾乎要撞碎肋骨。他的話像滾燙的烙鐵,

在我空白的靈魂上燙下印記。我是火?能照亮他靈魂的缺口?這些話對我來說太重了,

重得讓我眩暈,又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我的世界太小了,小得只能裝下這條街和這個書店。

而他帶來的,是星空,是異國的鐘聲,是靈魂深處空洞的回響。在他面前,

我像一個赤貧者驟然面對寶庫,只有獻祭自己那顆懵懂而滾燙的心,

才覺得能稍稍匹配這份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懂得”和“需要”。

那本聶魯達詩集就放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深藍色的封面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一種混合著崇拜、憐憫和獻身般沖動的火焰,在胸腔里無聲地燃燒起來,燒得我口干舌燥,

臉頰滾燙。他看著我,眼神深邃,像一口望不到底的古井。他伸出手,越過窄窄的柜臺,

輕輕拂開了我額前一縷被汗水濡濕的碎發。他的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

卻在我皮膚上點燃了更熾熱的火焰。空氣凝固了,只有塵埃在光柱里不知疲倦地飛舞。

“你……”他欲言又止,聲音低沉得像耳語。我猛地抬起頭,撞進他的目光里。

那里面翻涌的東西太復雜,我看不懂,只覺得心跳快得窒息。

某種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我。我幾乎是閉著眼,

帶著一種豁出去的、近乎悲壯的決絕,踮起腳尖,

飛快地、笨拙地將自己的嘴唇印在了他的臉頰上。一個倉促的、帶著汗水和夏日燥熱的初吻,

像一只莽撞的飛蛾撲向它認定的光源。時間在那一秒被無限拉長。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感受到他臉頰皮膚下瞬間繃緊的肌肉線條,

還有他身體散發出的、混合著淡淡皂角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成熟男性氣息的味道。

我的勇氣在碰觸到他皮膚的瞬間就燃燒殆盡,只留下無盡的羞恥和恐慌。我猛地退開,

臉頰紅得快要滴出血,手指死死攥著衣角,指節泛白,眼睛慌亂地盯著地面,

不敢再看他一眼。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不是驚訝,不是責備,

更像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了然。接著,我感到一只寬厚溫暖的手掌,

帶著一種安撫的力度,輕輕落在了我的頭頂。那掌心干燥而溫暖,像一片安全的港灣,

瞬間撫平了我所有的驚惶和顫抖?!吧笛绢^?!彼穆曇粼陬^頂響起,帶著一絲無奈,

更多的是一種奇異的溫柔,“真是……一團火啊。”那聲音像羽毛,

輕輕搔刮著我滾燙的耳膜,也搔刮著我那顆因沖動而狂跳不已的心。

窗外的蟬鳴不知疲倦地嘶喊著,陽光炙烤著小鎮的每一寸土地。

在那個塵埃飛舞、光線昏黃的書店角落,十七歲夏天最熾熱、最莽撞的秘密,

帶著獻祭般的虔誠和毀滅性的預感,悄然破土而出。我的心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

像一面瀕臨破碎的戰鼓。頭頂那只手掌的溫暖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瞬間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氣,

只剩下一種虛脫般的、奇異的平靜。我僵在原地,低著頭,

視線模糊地聚焦在自己磨得發白的球鞋鞋尖上,不敢動,也不敢呼吸,

生怕驚擾了這片刻如同幻夢般的觸碰。那只手在我頭頂停留了幾秒,像一種無聲的許可,

又像一種沉重的烙印。然后,它離開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留戀??諝庵匦铝鲃悠饋恚?/p>

帶著舊書店特有的陳腐味道?!昂煤每磿?,”林淮安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溫和,

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有那聲嘆息的余韻還懸在空氣里,“我下次再來?!蹦_步聲響起,

沉穩地穿過書架間的過道。我依舊低著頭,

直到那吱呀的開門聲和門上老舊銅鈴的輕響徹底消失,才像被抽掉所有骨頭一樣,

慢慢滑坐到柜臺后面的矮凳上。臉頰燙得像要燒起來,

剛才接觸過他皮膚的地方更是殘留著一種奇異的酥麻感。我抬起手,

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還沾染著他臉頰上微涼的、帶著成熟氣息的味道。

那個倉促的吻,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漣漪一圈圈蕩開,

迅速而無聲地改變了我世界的形狀。他來得更頻繁,停留的時間也更長。

書店狹小的空間成了我們心照不宣的秘密花園。他不再僅僅談論書和音樂,更多時候,

是沉默。他會帶來一些小小的、精致的東西:一顆包裹著金箔紙的昂貴巧克力,

帶著異國文字的糖果,一小瓶用磨砂玻璃瓶裝著、散發出清冽幽香的液體(他說是香水,

來自一個叫“大吉嶺”的地方)。這些東西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碎片,閃亮、陌生,

帶著一種令人心慌的奢華感。每一次,我都像捧著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收下,

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敖o你的。”他總是輕描淡寫地說著,眼神深邃地看著我,

那目光像溫熱的潮水,將我包裹,淹沒,讓我無法思考,只能沉溺。交談的間隙,

沉默開始蔓延。那沉默不再尷尬,反而充滿了一種粘稠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張力。

書架投下的陰影仿佛成了天然的屏障。他會很自然地靠近,幫我拂開垂落的頭發,

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耳廓。他的手臂會輕輕環過我的肩膀去拿我身后高處的書,

溫熱的胸膛短暫地貼上我的后背,帶來一陣觸電般的戰栗。

種混合了淡淡煙草、潔凈皂角和他身上獨有的、成熟而沉穩的味道——將我密密實實地包圍。

每一次若有似無的觸碰,都像投入干柴的火星,在我身體里點燃一簇簇細小而灼熱的火焰。

我僵硬地站著,不敢動彈,呼吸變得淺而急促,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地撞擊。“小K,

”他會在很近的距離低聲喚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得像耳語,“你身上有種特別的味道,

像……夏天的梔子花,曬著太陽?!蔽覐埩藦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滾燙的棉花。我只能慌亂地垂下眼睫,

盯著他襯衫第二顆紐扣上細微的紋路,感覺臉頰的溫度足以煎熟一個雞蛋。在他面前,

我笨拙得像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童,每一個反應都顯得遲鈍而可笑。

這種笨拙似乎取悅了他,他眼底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了然和掌控一切的從容。終于,

在一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黃昏,書店即將打烊,夕陽的余暉透過高窗,

把書架染成一片濃重的金紅色。我正在笨拙地鎖著收銀柜,

金屬鑰匙在鎖孔里發出單調的摩擦聲。他站在我身后,很近。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散發的熱量,和他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的后頸上。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蜂蜜?!皠e鎖了?!彼蝗徽f,聲音低沉沙啞。我動作一僵,

鑰匙差點掉在地上。還沒等我回頭,一只手臂就從身后伸過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輕輕握住了我捏著鑰匙的手。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我的手背,

溫熱的掌心緊貼著我的皮膚。另一只手則穩穩地扶住了我的腰側。一股強大的力量帶著我,

讓我轉過身來,背脊輕輕抵在了冰冷的收銀柜邊緣。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T恤傳來,

激得我微微一顫,但身前他身體的熱度又立刻包裹了我。冷熱交織,讓我一陣眩暈。

他低下頭,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深不見底的漩渦,牢牢地鎖住了我。

里面翻涌著的東西太復雜,太陌生,不再是平日的溫和沉靜,

而是燃燒著一種我看不懂的、近乎掠奪的火焰。那火焰讓我本能地感到一絲恐懼,

卻又被一種更強大的、飛蛾撲火般的沖動死死釘在原地?!靶……”他喚我,

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氣息拂過我的額頭,帶著煙草的微苦和他身上那種令人眩暈的成熟味道。

沒有多余的話語。他的吻落了下來。不是臉頰,而是直接覆蓋上我的嘴唇。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蠻橫的力道。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世界轟然倒塌,

只剩下嘴唇上那滾燙的、碾壓般的觸感。他的氣息鋪天蓋地,

帶著一種強烈的、屬于成年男性的侵略性,瞬間剝奪了我所有的氧氣和思考能力。

我僵硬地承受著,像一株被狂風暴雨蹂躪的幼苗,手指無力地蜷縮著,

緊緊攥著他襯衫的前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舌尖嘗到一絲淡淡的苦澀煙草味,

還有他唇齒間清冽的、屬于“大吉嶺”的氣息。陌生的悸動和巨大的恐慌在身體里激烈沖撞,

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順著滾燙的臉頰滑落。他感覺到了我的眼淚,動作似乎頓了一下,

但那吻并未停止,反而變得更加綿長、深入,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意味,

像在舔舐受傷的小獸。他的手臂收緊,將我更深地擁入懷中。我的身體軟得像一灘融化的蠟,

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絕望地跳動,像要掙脫束縛,

撞碎這具承載不了如此激烈情緒的軀殼。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徹底消失,

書店沉入濃稠的黑暗。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和我壓抑的、細碎的嗚咽聲,

在布滿灰塵和書籍的寂靜空間里交織、回蕩。那一刻,我仿佛被徹底點燃,

又仿佛在瞬間焚為灰燼。那個吻之后,世界在我眼前徹底改變了顏色。陽光變得格外刺眼,

蟬鳴也帶著一種令人心慌的聒噪。每一次見到他,

我的身體都會先于意識做出反應——心跳失序,臉頰發燙,手腳冰涼。

書店里的空氣變得粘稠而危險,每一次他靠近,

帶著那種熟悉的、混合著煙草和成熟氣息的味道,都讓我頭暈目眩,既渴望又恐懼。

那些精致的禮物——糖果、香水瓶、甚至一本裝幀華美的畫冊——依舊會出現在我手中,

但我不再感到單純的喜悅。它們像包裹著糖衣的砒霜,

甜蜜之下是令人窒息的沉重和一種隱隱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恥。

我把它們藏在床底最深的舊鞋盒里,像在掩埋某種不可告人的罪證。他的眼神也變了。

不再是純粹的溫和或探尋,而是多了一種沉甸甸的、帶著強烈占有欲的審視。當他看著我時,

目光會長時間地停留在我的嘴唇、脖頸,甚至衣領微微敞開的地方,

那眼神像帶著實質的溫度,灼燒著我的皮膚,讓我坐立不安。他撫摸我頭發或臉頰的動作,

也帶上了更多狎昵的意味,指尖的觸碰變得緩慢而充滿暗示。我笨拙地承受著,身體僵硬,

像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蝴蝶。每一次獨處,都像一場無聲的角力。

他會突然將我拉進書架投下的最濃重的陰影里,帶著煙草味的吻落下來,

不再是第一次的蠻橫,卻更加綿長、深入,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掌控力。

他的手掌寬大而有力,帶著薄繭,隔著薄薄的夏日衣衫,在我單薄的背脊上游移,

每一次觸碰都像帶著細小的電流,激起一陣陣陌生的、令人恐懼又沉淪的戰栗。

我的掙扎微弱得可憐,更像是一種徒勞的確認——確認自己依舊存在,

確認這并非一場荒誕的夢魘?!皠e怕,小K,”他在我耳邊喘息著低語,聲音沙啞,

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跟著我就好。你是我唯一的火焰……”他的氣息燙著我的耳廓,

像一條冰冷的蛇蜿蜒爬行?!拔ㄒ坏幕鹧妗边@句話像一句魔咒,

暫時麻痹了我心底那絲不斷滋長的不安和恐慌。它賦予了我一種病態的、近乎獻祭般的勇氣。

是的,我是特別的,我是他靈魂缺口唯一的填補,是他晦暗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這個認知像一劑強效的止痛藥,

暫時蓋過了身體深處傳來的、被入侵的不適和道德感隱約的警報。

我開始學會在他深吻時笨拙地回應,在他擁抱時不再僵硬得像塊木頭。

我用盡十七歲全部的熱情和懵懂去迎合他,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將自己滾燙的、無處安放的青春,連同所有對“唯一”和“永恒”的幻想,

全數獻祭在他沉默的、深不見底的祭壇之上。每一次接觸,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行走,

痛楚與一種扭曲的快意交織。我閉上眼睛,沉入由他氣息和低語構筑的、搖搖欲墜的幻境里,

努力忽視身體里某個角落傳來的、越來越響亮的碎裂聲。

日子在隱秘的灼熱和隱隱的恐慌中滑過。直到那個午后,陽光毒辣得能烤化柏油路。

我站在廚房里,汗珠順著額角滾落,砸在滾燙的灶臺上,“滋啦”一聲化作白煙。

鍋里蒸騰的熱氣熏得我眼睛發澀。我正笨拙地對付著一條煎得滋滋作響、形狀可疑的魚,

旁邊還攤著切得歪歪扭扭的黃瓜片。空氣里彌漫著焦糊味和生油的味道。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跳出來,像一顆投入沸水的石子,

瞬間擊潰了我所有的專注——他提過一次,最近公司項目很緊,午飯總是草草對付。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瘋狂地蔓延開來。一種混合著心疼和想要證明什么的沖動攫住了我。

我要給他送飯!像一個真正的、體貼的人那樣。這個想法讓我渾身充滿了莫名的力量。

我手忙腳亂地關掉火,顧不上那條面目全非的魚,

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個簇新的、畫著幼稚草莓圖案的粉色塑料飯盒——那是去年生日蘇曉送的,

我一直沒舍得用。

西——幾塊邊緣焦黑的魚肉、歪歪扭扭的黃瓜片、還有一大勺白米飯——一股腦兒塞了進去,

又笨拙地用番茄醬在米飯上擠了個歪歪扭扭的心形。

看著飯盒里一片狼藉卻色彩鮮艷(焦黑配粉紅)的“杰作”,我竟然感到一種奇異的滿足。

我小心地蓋好蓋子,把飯盒裝進一個干凈的布袋里,像捧著圣物一樣抱在胸前。

心跳得又急又快,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甜蜜。我要去他的公司!

這個念頭本身就充滿了冒險的刺激感。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看到我時的驚訝,

然后是溫柔的笑意,或許還會揉揉我的頭發說:“傻丫頭?!彼ぷ鞯牡胤?,

那個存在于他話語里的、光鮮亮麗的世界,即將向我敞開一角。我頂著烈日,

汗水浸濕了后背,一路小跑著,憑著記憶里他模糊提過的方位,

找到了那棟矗立在鎮子邊緣、顯得格格不入的玻璃幕墻寫字樓。

陽光在巨大的藍色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大樓入口旋轉著,

穿著筆挺制服的門衛像一尊雕像。我抱著那個粉色的飯盒布袋,

站在馬路對面樹蔭下滾燙的柏油地上,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一種混合著興奮、期待和巨大不安的情緒讓我微微發抖。深吸了幾口灼熱的空氣,

我鼓足勇氣,穿過馬路,走向那扇巨大的、光可鑒人的玻璃旋轉門。

就在我快要踏上門口那片光滑冰涼的大理石地面時,旋轉門恰好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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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26 05:0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