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底下親朋倏地倒退幾步,張言青小跑過來。母親趴在棺材沿,
怔怔地看著面色刷白的父親。我和哥哥同時蹙眉,這誰安排的化妝師,死人妝畫得這么假。
“死得好,胡德柱,死得好。”母親圓珠般的淚滴落在父親臉上。張言青擰眉,
擠過來用紙巾幫父親輕輕擦拭干凈。“夫人,淚不能落在他身上,不然,他會舍不得走。
”“你還信這個?”我扯扯嘴角,上下打量他。這個年僅22歲的年輕人,
居然思想如此固執封建。她梗直脖子,退回父親腳邊,又恢復生人勿近那死出。
母親輕撫父親發絲,雙眸欲將父親看穿。“埋了吧。”母親起身,擼把臉淡淡道。“這種人,
這死法,真是便宜他了。”“剩下的環節不用繼續了,埋了就行,也辛苦各位今天跑這一趟。
”她吸吸鼻子,深深鞠躬。在眾人震驚的眼神中,蓋上棺材板。“封棺吧。
”我和哥哥來回交換幾個眼色,都沒商量出下一步怎么做。母親鼻音濃重:“怎么了?
沒安排這個環節?錘子給我,我來釘。”母親居然從包里摸出錘子,第一顆釘子緩緩嵌入。
“胡德柱,老子今天送你這最后一程。”第二顆釘子刺入。
“往后每年孩子們都會給你燒紙錢,別再回來找我們。”母親咬咬牙,第三顆釘子鑿進。
“胡德柱,上輩子作孽這輩子做你老婆,你早些投胎,下輩子,我們別再見了。
”她扶著腰喘口氣,抬眼看著角落里的張言青。“你要來嗎?”張言青眼底浮出一抹驚喜,
顫著手接過錘子。抿緊唇,用力砸向釘子,第四顆釘子鑲入。手中錘子滑落,
張言青扶棺痛哭。“沒用的東西,還有誰要來送送?”母親舉著錘子往眾人面前送,
眾人搖頭擺手。母親嘴里叼著釘子:“還得老子來。”手起錘落,棺材板被一腳踢飛。
眾親朋一陣唏噓,王叔嚇得躲在王嬸身后探頭瞇眼看。“我去你二大爺,李愛芳!
你還真想要老子命啊!”父親雙目圓瞪,緊盯母親。張言青嘴角一扯,
隨著淚一同落下的還有眼底的欣喜。母親吐出嘴中的釘子:“不裝了?”釘子彈在父親臉上,
父親揪住母親衣領。“李愛芳,你是人嗎?你男人死了,你就掉這么兩滴淚啊?
”母親推開他,嘴唇微勾。“我男人?很快就不是了。”父親瞥向她挎在腰側的包。
簽署離婚協議,領完回執單的當天,母親如獲至寶,捏著那兩張紙看了又看。所以父親知道,
她那么愛惜,一定不舍得離身。他清清嗓子:“愛芳,別生氣了,我這是在給你準備驚喜啊。
”母親冷言道:“驚喜?20天后,我們正常離婚,就是給我最大的驚喜了。”“李愛芳!
別不知好歹啊!”父親擰緊的眉頭觸上母親淡下去的眸子,又轉而緩言道。“那個,
大家伙都是我多年的至親好友,今天請你們來呢,主要是想請你們幫我做個見證。
”“鑒于今天李愛芳同志今日表現極佳,含淚,親手送我這最后一程,
我準備將我司一半的股權轉讓給她!”張言青微蹙眉,上前拉父親肘部,父親看都沒看,
一把甩開。他覺得自己神氣極了,昂著頭噘嘴鼓掌。“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白跑這一趟。
”“就是,這不胡鬧嗎,生死這種事也敢拿來玩。”“真夠招笑的,那么小一公司誰稀罕啊,
還這么幼稚,怪不得愛芳要離婚。”母親那邊的親朋邊吐槽邊起身離場。父親臉色瞬間陰沉,
王叔眼尖察覺后,忙跟著鼓掌。“哇,咱胡哥就是大手筆啊!嫂子真有福氣!”話畢,
王嬸的手擰上他耳尖,連人帶耳朵一起揪著走了。張叔一愣,擱下話后帶著張嬸離場。
“要不說還得是咱胡哥呢,今天這出真夠精彩的,嫂子快回去簽合同吧,我們就先回去了哈。
”二人的連環屁,染得父親嘴角都壓不下去了,斜眼瞄著母親欲邀功。
“我們婚內共同財產如何分,協議里寫得很清楚。”母親將腰間的包拉向腰后,
轉頭看著父親的眼睛。“胡德柱,兩個孩子都歸我,你那半個公司,不是驚喜,是你該給的。
”“而且,不夠。”父親面部肉眼可見地一抽搐,扯下母親的包帶。推開母親,搶過包,
打開,取出那兩張紙。“李愛芳,我是不是給你臉了?倆孩子什么時候歸你了?
”他又當然不知道了,母親聲嘶力竭甩出離婚協議時,他毫不在意,
看都沒看就洋洋灑灑簽了字。“一張紙能是什么救命稻草?嫁給老子,你就是死,
也得跟我埋一塊!”父親舔口下唇,掃了眼紙張,冷哼一聲,上手就要開撕。下一秒,
紙張被身后的人奪走。還未看清身后的人是誰,就被踹跌在棺材旁。父親吃痛地嚎叫,
坐在地上揉著腰。待看清那人是誰后,他面掛怒色。“胡狄!你小子要造反!?
”5哥哥將母親扶起,將那兩張紙疊好放入母親手中。“帶媽回姥姥家去。
”哥哥沉穩的聲音好像在我顫動的心底墊了張棉。我點點頭,托著母親的手腕,
她眼角的細紋里盛滿了擔心。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哥哥步步緊逼父親。
“我以為這次你是誠心悔了。”哥哥紅著眼眶哽咽道。張言青夾在中間,五指抵在哥哥胸前。
“真為你媽和妹妹好,就別沖動。”她的話無疑火上澆油,直燃向哥哥的耳尖。
“你算個什么東西?”哥哥一拳揮去。多年來,即使是這樣骯臟破碎的家庭,
哥哥也在努力維護。他執拗地希望自己能拼湊成一個哪怕不那么甜蜜,但起碼正常的家。
但他的努力,在母親撞到與父親出軌那瞬瓦解崩塌。
多年的隱忍帶著病態的情緒沿上他的拳頭,一拳又一拳。張言青連推都沒推一下,
她只是直直地看著父親。直到血色染紅視線,父親終于動身,走向了母親。
張言青仰躺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伴著母親聲聲小狄,理智拉回。哥哥癱坐在地上,
盯著父親大口喘氣。“胡德柱,躺在這里的,本來是你的。”“混小子!叫你爹什么!
”父親抖抖衣服,攬過我。“今天鬧的這是哪出嘛,走,回家回家。”我躲過他大開的胳膊,
躲在哥哥身后。“真他媽見鬼了,她胡鬧,你們兩個又是鬧哪出!”頭頂燈光劈在我們中間,
將父親與我們隔開。父親抖著胡子,瘋了般沖過來,對著地上的張言青一頓踹。“都是你,
都是你勾引老子,賤人,陰魂不散,早就該開了你!”張言青任由他踢踹,
眼角滑下的血淚被燈光照得格外刺眼。母親叫了急救,后帶著我們離開。剛踏出門,
渾厚的聲音絆住母親的腳。“芳。”母親整個身子一滯,木木地別過頭。“劉炫?
”哥哥帶著我問好:“這是劉叔。”眼前的男人衣裝革履,拄著拐杖的手不住顫抖。
“節哀啊,我來送送他。”母親側過頭,沒有回應。“叔,回吧,葬禮結束了。
”劉叔撓撓頭,擠出帶著歉意的微笑。“芳,我又來晚了。”母親拉著我和哥哥,徑直離開。
“你們仨白眼狼!還敢往哪跑?!”父親挺著啤酒肚追過來。“劉炫!?”“胡德柱?!
”多年同學相見,二人視線擦出火花。
父親一臉嫌棄地指著母親:“我說你怎么這么迫不及待要跟我離婚呢?”“老子得虧沒死,
要是死了,你倆只怕是要馬上結婚!”“胡德柱!”母親的破音未能叫醒父親。
他踢著劉叔的右腿,湊到他耳邊:“死樣子,看來你還是沒老實,
當年就該把你兩條腿都斷了。”劉叔冷哼一聲,看向母親的眼里飽含心疼。
父親扳過他的頭得意喊道。“劉炫,我不會跟她離婚的,想泡我女人,下輩子吧。
”母親咬牙切齒:“由不得你!”父親雙手插兜,一扭一扭地走到母親面前。“愛芳啊,
你到底知道什么是離婚冷靜期嗎?就是在這期間,雙方任意一方反悔,離婚就無效。
”“亦或者,如果超過30日,任意一方沒去辦理手續的話,就視為撤回申請。
”在母親錯愕的眼神中,他舌尖頂頂腮幫子。“本來你識趣拿著那一半股權,
我們就能繼續闔家歡樂的。”“偏把事情搞得這么難看干什么?愛芳,你又不小了,別鬧了,
回家吧。”母親掙開哥哥的攙扶,沖上前對著父親捶打。父親這才露出滿意的笑,
他輕吻在母親額頭:“晚上見。”后頭也不回地離開。“芳,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隨時聯系我。”劉叔給哥哥留了電話,又將自己鞋子脫給母親。
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隨車離開。目送劉叔的車子遠去,哥哥低聲道。“媽,他走了。
”母親聞聲,拭去眼淚,緩緩起身。拍拍腳上的灰土,將腳踩進劉叔留下的鞋子里。
“你們說,合適嗎?”我歪著頭打量著那雙鞋子,大了不止一圈啊。哥哥吐出氣息:“媽,
穿著舒服就好。”6母親還是回到了家里。面對一筐苦茶子,母親不禁掩鼻,發出怒吼。
“胡狄胡漾!不知道給他扔了嗎!?”我撇撇嘴,哥哥甩手:“怕臟了手。”母親點點頭,
表示同意,隨后戴好手套連著筐子一起扔了。夜半,父親敞著褲鏈,圍著一身酒氣推門,
沖進廁所就開吐,門口筐里的苦茶子不翼而飛。父親按下沖水鍵,火速將身上剝個干凈,
又一條苦茶子落入洗手池。“還不是得給老子洗。”沖過澡,父親晃悠著去陽臺抽煙。
其實是想欣賞一下陽臺掛滿自己內衣的戰績。“李愛芳!老子東西呢!”煙未來得及掐滅,
他沖進臥室,可臥室此時同陽臺一樣干凈。“媽的。”他低罵一句,滾回床上。深夜,
他輾轉幾側,難以入眠。次日,當啷一聲響,嚇得父親一哆嗦。“干啥!又咋的了!
”衛生間里,母親笑瞇瞇握著錘子,地上,是洗手臺碎片。“胡德柱,剩下這19天,
是你收拾東西的時間,只準收拾,不許亂放。”“這19天里,你這臟東西放哪,我就砸哪。
”“瘋子!李愛芳!老子說了不可能跟你離婚!”“你當然不舍得跟媽離婚了,這么多年,
里外都是媽在操持,大到維護你那邊親戚的關系,小到給你洗內衣,
外邊的有哪個能做到媽這樣的?”許是被戳中了,他斜楞我一眼,甩甩手想作罷。
奈何昨夜因心情愉快,瘋狂吃香喝辣,這會兒胃里隱隱作痛。他五官擰在一起,捂著肚子。
“李愛芳,滾過來給老子拿藥。”聽著身后母親跟去的腳步,他悶哼一聲,絮絮道。
“鬧差不多得了,夫妻倆哪有不鬧矛盾的,你在我身邊一天,就得照顧我一天。
”母親聲音柔柔卷在耳邊:“可是現在,我只會再給你一拳。”父親倏地爬起來,
拿起手機摔門離去。臨走還不忘啐罵一句。哥哥已將衛生間清掃干凈:“媽,走吧?
今天還有事要做。”母親帶我們走進一家蒼蠅館,劉叔正樂呵呵地沖我們招手。7“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