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溫南西從未想過,命運會用這樣的方式,和她開一個冷透骨髓的玩笑。
周六傍晚,她被許昭拉去家里吃飯,說是他媽媽做了她愛吃的蝦滑火鍋,還特意吩咐她不許推辭。
許昭的家很大,裝修的卻很溫馨,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進門時許昭的媽媽笑著迎出來:“南西來了,快進來。”
溫南西帶了點水果,連忙鞠躬道謝,進門換鞋時,還被夸了長得好、有禮貌。
她本該覺得溫暖的,直到那道男人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火鍋底料放哪兒了?阿昭你過來拿一下。”
溫南西僵在原地,整個人如臨深淵。
下一秒,她看到那張臉。
男人轉身從廚房走出來,拎著一袋牛肉卷,額頭微汗,穿著居家的灰藍色毛衣,笑著和許昭說:“你最愛吃的,剛買的。”
“謝謝爸。”許昭接過肉卷,語氣自然,眼里滿是親近。
溫南西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仿佛有根繩子被猛然拽斷,所有情緒混亂洶涌地撲了上來。
她認得這個男人。
哪怕已經過去了十年,哪怕他換了發型、換了衣著,她都不會認錯。
他就是那個在她八歲那年拋下她和媽媽,一聲不吭遠走高飛的生父——溫致遠。
那個曾說過“你是爸爸的小棉襖”的男人,那個在風雨夜里徒留她和媽媽站在空無一人的小區門口,連一句告別都吝嗇給予的人。
“來,坐吧。”許昭的媽媽笑著招呼溫南西,“阿昭,帶南西坐你邊上,等下鍋就能吃了。”
溫南西臉色蒼白,卻還強撐著微笑點頭。
她走過去,在那張長餐桌邊坐下,對面,那個男人正悠然自若地為火鍋調料。
“南西,這位是我爸。”許昭笑著介紹,“我繼父,姓陸,陸景初。”
溫南西低頭掩住眼底的波瀾。
陸景初。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
飯桌上,笑聲不斷。
許昭一邊給溫南西夾菜,一邊不忘調皮地抱怨:“媽你今天是想把我喂胖嗎?這一桌子菜全是我愛吃的。”
許姨笑著拍了他一下:“就你話多,南西也愛吃啊。你女朋友來家里,我當然得多做點。”
“你不說我都忘了,”陸景初放下酒杯,看向溫南西,“南西第一次來家里,我還沒正式歡迎你。以后常來,別跟我們客氣。”
她抬起頭,看著三人之間熟稔親昵的互動,胸口一點點緊起來。
許昭喊他“爸”的時候,那份自然和安全感,是她從未擁有過的。
而陸景初也回得順理成章,端菜、倒茶、還會輕拍他后背叮囑“別噎著”。
那種習慣性的小動作,讓溫南西一時間有些恍惚。
如果這一幕出現在十年前,她也曾奢望擁有。
可現實里,她記得的是,陸景初說要出門打工,說只是幾個月,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起初他還隔三差五地發幾條短信,說錢緊、說忙、說想他們。后來消息越來越少,再后來,直接人間蒸發。
她媽頂著全村的流言蜚語、一個人打三份工供她讀書,鄰里問起丈夫,她總是笑著說“在外地呢,很快回來了”,可溫南西知道,她早就不信了。
等到她十歲那年,終于收到了陸景初寄回的最后一樣東西。
一封信,一張銀行卡。
卡里只有五千塊。
信里說:“對不起,不要再聯系了。”
甚至沒有再多的一個字。
那個男人走得干脆利落,留她和母親在漫長的沉默里苦熬。
他媽眼睛紅了一夜,卻一滴淚都沒掉,只低低地說了句:“你爸這人,心真硬。”
溫南西也曾偷偷翻過戶口本,他們從未登記。
她甚至不是“他”合法意義上的女兒。
如今卻看到他坐在餐桌一頭,笑得那么自然,幫許姨添湯夾菜,關心許昭的學業,許昭喊他“爸”,他也回得順理成章,毫無遲疑。
溫南西輕笑了一下,低聲說:“陸叔叔和許姨感情真好。”
許姨笑得眼角都是褶:“還行吧,吵歸吵,總歸過日子嘛。”
“吵什么啊,明明是你厲害。”陸景初笑著舉手投降,“家里就是你說了算。”
一家人笑作一團。
溫南西夾了一口菜,慢慢咀嚼,卻覺得嘴里味道發苦。
“你爸媽肯定也挺有意思的。”許姨順口道,“給你取的名字這么特別。”
陸景初剛喝了口湯,附和道:“是啊,我剛才還說呢,這名字聽起來就挺有意思。”
溫南西輕輕放下筷子,看著他,語氣溫柔:“是我爸取的。因為他說,一見到我媽媽,就被迷得找不著東南西北了。”
“所以就叫‘南西’,南邊西邊,永遠在她身邊。”
一句話,既像在講笑話,又像一把鈍刀慢慢劃過心口。
陸景初頓了一下,隨即笑著感慨:“那你爸挺浪漫的啊,怪不得能追到你媽。”
溫南西笑意不達眼底:“是啊。”
許姨又給她夾了幾筷子菜,語氣溫柔:“來,南西,多吃點,太瘦了。早該讓你來家里的,是這小子老推三阻四。”
“你吃吃這蝦滑,特鮮。”許昭說,“是我爸排隊去買的。”
“喜歡就多吃點。”陸景初也笑著夾了一塊給她。
溫南西低頭看著那夾到自己碗里的蝦滑,忽然覺得有點諷刺。
那個缺席了她大半人生、狠心拋下她和發妻的男人,竟然在十年后為別人的孩子排隊買蝦滑,坐在一張餐桌前,談笑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