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展的媒體采訪結束后，楚暮婉拒了幾位收藏家共進晚餐的邀請。
她需要獨處的時光，來沉淀這場展覽帶給她的感受。
展廳已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工作人員在輕手輕腳地收拾設備。
她站在《書架之間》前，再次凝視那張照片。
顧流光離開前投向這幅作品的目光，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能穿透相紙，觸摸到她按下快門那一刻的心跳。
這種被真正理解的感覺，在她多年的攝影生涯中并不多見。
"楚老師，有位先生留了這個給您。"小林走過來，遞上一個素雅的信封。
信封上沒有署名，但楚暮一眼就認出了那筆鋒銳利又不失優雅的字跡——與顧流光書中扉頁的簽名如出一轍。
她小心地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便簽和一張名片。
便簽上簡短地寫著：
「楚小姐，
若有意向合作，明日午后三點可來寒舍一敘。
地址如下。隨信附上編輯名片，供您查證項目真實性。
顧流光」
名片是知名出版社文學編輯部副主任的，背面有人手寫了一句："顧老師的新書項目確由我社負責，期待您的加入"。
楚暮的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跡。顧流光的邀約來得正式而克制，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體貼——他特意留下了編輯的聯系方式，既給予她驗證的空間，又避免了初次合作可能產生的顧慮。
"要幫您推掉嗎？"小林看到楚暮出神的樣子，小聲問道："明天下午您原計劃休息..."
"不，我去。"楚暮將便簽和名片收好，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幫我查一下這個地址。"
顧流光的住所位于城北一片安靜的別墅區，是一棟經過改造的老式洋房，紅磚外墻爬滿了常春藤，透著時光沉淀的優雅。
楚暮按響門鈴時，恰好是三點整。
門開了。顧流光今天穿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見到楚暮，他微微頷首："很準時。"
"職業習慣。"楚暮遞過一個紙袋："一點小心意，展覽的畫冊。"
顧流光接過畫冊，指尖不經意間與她相觸，一絲微妙的電流在兩人之間閃過。
他側身讓出通道："請進。"
室內的裝潢出乎楚暮的意料——不是想象中的極簡現代風，而是充滿了書卷氣和歲月感。
原木色的書架上塞滿了書籍，客廳中央是一張巨大的實木工作臺，上面散落著稿紙、筆記本和幾本翻開的參考書。
一扇落地窗將午后的陽光過濾成柔和的琥珀色，灑在深色的地板上。
"咖啡還是茶？"顧流光問道。
"茶就好，謝謝。"
顧流光走向廚房，楚暮的視線卻被客廳一角的老式唱片機吸引。
黑膠唱片正在緩緩旋轉，播放的是一首她叫不上名字的爵士樂，慵懶的薩克斯風旋律在陽光中流淌。
"Coltrane的《Naima》，"顧流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仿佛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適合工作的背景音，很不錯。"
楚暮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絲微笑。她感到有些意外，因為這位作家在公眾面前總是以嚴肅和對城市觀察的深刻見解而聞名，沒想到在私底下，他竟然擁有如此文藝和感性的品味。
她的目光掃過書架，突然被一本裝幀特別的相冊吸引——它被單獨放在最上層，與其他書籍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像是一個被小心隔離的秘密。
"項目資料在書房，"顧流光端著茶盤走出來："我們可以..."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楚暮視線所及的那本相冊上。
一絲幾不可察的緊張閃過他的眼眸，但很快被掩飾過去。
"那是什么？"楚暮下意識問道，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抱歉，我不該..."
"一本私人剪貼簿而已。"顧流光放下茶盤，語氣平靜，卻刻意避開了她的目光："無關緊要的東西。"
楚暮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語調中的那一絲不自然。
職業的本能讓她對那本被刻意疏離的相冊產生了好奇，但她明智地選擇了不再追問。
顧流光似乎松了口氣，引她走向書房："項目的大綱和樣章在這里，你可以先看看..."
在書房內進行的討論既專業又高效。顧流光詳細地介紹了他的新書《城市褶皺》的構思過程——這是一本關于城市中那些經常被人們忽視的角落以及生活在這些角落中的人物的散文集。
這本書籍記錄了那些承載著城市豐富記憶，但同時又正在逐漸消失的空間和靈魂。通過這些文字，顧流光希望能夠喚起讀者對于城市中這些不為人知部分的關注和思考。
"你的《城市之光》系列打動我的正是這一點，"顧流光的聲音低沉而專注。
"你捕捉的不只是地標建筑或網紅景點，而是那些普通人身上稍縱即逝的光芒。那種光芒，正是我想用文字記錄的。"
楚暮翻看著顧流光提供的樣章，驚訝地發現他筆下那些修自行車的老李、深夜面館的老板娘、公園里獨自拉二胡的老人...與她鏡頭下的報亭主人、書店常客、清晨掃街的清潔工竟如此神似。
他們關注的是同一類人，同一類被大多數人匆匆掠過卻閃耀著獨特光芒的靈魂。
"這太不可思議了，"楚暮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上周我剛拍了一組公園里下象棋的老人，而你這里正好有一篇關于街頭棋攤的隨筆..."
"城南文化宮后面的那個棋攤？"顧流光突然問道，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有個總是穿深藍色中山裝的老人，姓馬？"
"對！馬大爺！他下棋時那種全神貫注的神情..."楚暮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我拍了整整一個上午才捕捉到那個瞬間！"
兩人相視一笑，一種奇妙的默契在空氣中蔓延。
他們發現彼此不僅關注相似的主題，甚至連觀察的對象都時常重合。
這種靈魂層面的共鳴，遠比表面的興趣愛好一致來得深刻。
討論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兩人幾乎忘記了時間。當楚暮終于意識到天色已晚時，窗外的陽光已變成了金紅色。
"我該告辭了，"她合上筆記本："今天的討論很有收獲。"
顧流光點點頭，起身送她。經過客廳時，楚暮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飄向那本神秘的相冊。這一次，她注意到相冊邊緣露出的一角——似乎是一張照片的邊緣，上面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顧流光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猶豫了片刻，突然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走向書架，取下那本相冊，遞給了楚暮。
"既然合作，應該坦誠。"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這是我從未示人的私人觀察筆記。與你的《城市之光》...有些相似。"
楚暮驚訝地接過相冊，小心地翻開第一頁。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幅幅精細的手繪素描和密密麻麻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