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掠過燈籠，在青石板上洇開一片墨色。阿夜握緊狼毫，看著畫紙上未干的仕女圖，
突然被一陣怪風卷起的宣紙打斷思緒。抬頭時，巷口飄來半盞殘破的白燈籠，
在雨霧中明明滅滅，像是在向他招手。他鬼使神差地起身，沿著蜿蜒的小巷前行。
雨滴順著屋檐墜落，在積水里砸出一個個細小的漩渦。轉過街角，
眼前的景象讓他屏住了呼吸 —— 密密麻麻的身影在月光下晃動，
那些本應只存在于怪談中的魑魅魍魎，此刻正排著長隊，沿著街道緩緩移動。
阿夜躲在陰影里，心跳如擂鼓。他看見頭戴斗笠的無臉女提著竹籃，
里面裝滿了蠕動的螢火蟲；白發垂地的骨女赤足踩過積水，
每一步都留下帶血的腳印；還有面目猙獰的天狗，
背后巨大的羽翼在夜空中投下令人膽寒的黑影。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
那是個身著仕女裙的女子，懷中抱著一只斷了線的紙鳶。她停在阿夜藏身的墻根下，抬起頭，
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畫師大人，能為我畫雙眼睛嗎？”阿夜的喉嚨發緊，
顫抖著取出畫筆。筆尖剛觸到女子的臉龐，整個隊伍突然停滯。無數道冰冷的目光匯聚過來，
百鬼們齊聲發出尖銳的嘶鳴，震得他耳膜生疼。“阿夜！” 一聲呼喊劃破夜空。阿夜轉頭，
看見好友舉著火把向他跑來。待他再回頭，巷子里只剩滿地積水，倒映著慘白的月光。
手中的畫紙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張泛黃的符咒，上面赫然寫著：子時三刻，生人勿出。
此后的日子里，每當夜幕降臨，阿夜總能在畫紙邊緣看見半張模糊的女子面孔，
正用空洞的眼眶凝視著他。午夜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成血色光斑，宛如地獄的召喚。
凌晨兩點的寫字樓終于熄了最后一盞燈，阿夜扯松被汗水浸濕的領帶，歪斜的領帶頸間晃蕩。
他裹緊西裝外套，匆匆踏入雨幕，皮鞋踩著積水，發出單調又刺耳的 “啪嗒啪嗒” 聲，
在寂靜的街道上回蕩。拐進那條熟悉的小巷時，他下意識加快腳步，
歸家的迫切讓他忽略了后頸突然泛起的寒意。路燈在轉角處突兀地熄滅，
黑暗如潮水般瞬間將他吞沒。阿夜頓住腳步，心臟猛地收緊。遠處，
唯一的光亮來自一盞若隱若現的燈籠，猩紅的光暈在雨霧中搖曳，
像極了記憶里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落，模糊了視線，
卻讓那抹猩紅愈發清晰，仿佛一只警惕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阿夜想轉身逃離，
可雙腿像被灌了鉛，又似被無形的絲線牽引，不聽使喚地朝著燈籠的方向挪動。
潮濕的霧氣鉆進衣領，他打了個寒顫，但那盞燈籠散發的詭異光芒，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一步，又一步，他離黑暗深處越來越近。腳下的青石板突然變得溫熱，仿佛有生命一般。
阿夜低頭時，發現自己竟已置身于一條掛滿紅燈籠的古街。
燈籠的紅光將四周映照得陰森詭異，雕花木窗里飄出陳年酒香，卻混著一絲腐肉的腥氣，
那氣味刺鼻難聞，直往鼻腔里鉆。檐角銅鈴無風自動，發出細碎的嗚咽，
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怨。幾個身披蓑衣的行人匆匆掠過，他們低垂的斗笠下，
隱約可見脖頸處翻卷的皮肉，每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串冒著熱氣的腳印，腳印轉瞬即逝，
如同虛幻的泡影。“后生！” 沙啞的喊聲驚得阿夜渾身一顫，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拄著棗木拐杖的老者從暗影里探出半張臉，渾濁的瞳孔里映著遠處翻涌的黑霧，
那眼神充滿了驚恐與警告，“找地方躲起來，子時的戲班子沾不得人氣！” 話音未落，
老者已隱入巷口，只留下一串潮濕的腳印在青石板上蒸騰白氣，仿佛從未出現過。
薄霧如活物般纏上腳踝，冰涼的觸感讓阿夜頭皮發麻。他拔腿狂奔，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
仿佛要沖破胸膛。鑼鼓聲越來越近，混雜著咿咿呀呀的唱腔，
那調子像是用生銹的鋸條在耳膜上來回拉扯，刺耳又詭異。轉過第三個巷口時，
濃霧驟然濃稠如墨，將他徹底籠罩，方才還清晰可見的街景化作一片混沌，
他仿佛置身于一個未知的恐怖世界。
“咚 —— 咚 ——” 木槌砸在銅鑼上的悶響震得他牙齒發酸，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阿夜跌坐在冰涼的石階上，雙腿發軟，抬頭望見漫天飄飛的紙錢，
無數張泛黃的符紙掠過他頭頂，每張上面都畫著同一雙空洞的眼睛，
那眼睛仿佛在死死地盯著他，讓他不寒而栗。“不想死的，趕緊過來！
” 急切的呼喊聲從暗處傳來。暗門吱呀開啟的瞬間，阿夜幾乎是滾進了閣樓，狼狽不堪。
老人布滿皺紋的手將一件繡著金線云紋的黑袍甩在他身上，布料觸及皮膚的剎那，
阿夜感覺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衣料下游走，那種酥麻又詭異的感覺讓他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黑袍表面的暗紋在幽暗中泛著微光，像是某種神秘的符咒在緩緩流轉，
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記住 ——” 老人將油燈捻滅，窗外頓時亮起幽綠的磷火，
如同鬼火般閃爍，“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三杖之內不許喘氣。
” 阿夜聽話地披到身上，心中充滿了恐懼與好奇，小聲地問大爺：“這是哪里？
” 大爺臉瞬間黑了，眼神中滿是警惕與憤怒，厲聲道：“不許說話，我剛才說的忘了？
” 阿夜連忙擺手，嘴唇緊閉，大氣都不敢出。老人說完就下樓了，
木梯在老人腳下發出垂死的呻吟，每一聲都像是死神的腳步聲。阿夜蜷縮在霉味刺鼻的角落，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眼睛死死盯著窗外，等待著未知的恐怖降臨。不知過了多久，
街道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無數綢緞摩擦的聲音，又像是千萬只蟲子在爬行。
三丈高的牛頭馬面扛著鎖鏈開路，它們鎧甲上的銅鈴每響一聲，屋檐就簌簌落下黑色的碎屑，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顫抖。牛頭馬面臉上的紋路泛著青灰色的光，鼻孔里噴出的不是熱氣，
而是幽藍的火焰，那火焰散發著詭異的光芒，每走一步，地面就會留下焦黑的腳印，
仿佛要將大地灼燒殆盡。緊隨其后的是數百個畫著濃艷戲妝的鬼差，他們身著破舊的戲服，
有的衣襟殘缺，露出里面青紫色的皮膚，皮膚上布滿了詭異的紋路。
他們手中的判官筆滴著墨汁，在青石板上寫下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字跡剛一出現，
就泛起血紅色的光芒，隨后又漸漸隱去，仿佛在記錄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有些鬼差邊走邊哼唱著不成調的戲文，聲音尖細又嘶啞，像是指甲刮過玻璃，
又像是厲鬼的哀嚎，讓人毛骨悚然。隊伍中央，八人抬著的朱漆轎子里傳來細碎的啜泣，
那哭聲微弱卻充滿了悲傷與絕望。轎子四角掛著白色的燈籠，
里面跳動的燭火竟是詭異的紫色，紫色的光芒將轎子籠罩，營造出一種神秘而恐怖的氛圍。
轎簾無風自動，露出一截繡著并蒂蓮的紅綢 —— 那正是阿夜曾畫過的仕女裙裾紋樣。
紅綢上還沾著點點暗紅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仿佛在訴說著一段悲慘的往事。
黑袍突然劇烈發燙，仿佛要將阿夜的皮膚灼傷。他死死咬住下唇，感覺喉嚨里泛起血腥味，
心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隨著一陣刺耳的嗩吶聲，轎簾被掀起，轎中女子緩緩轉頭。
她臉上糊著厚厚的油彩，眉眼處卻格外精致，唯有一雙眼睛瑩白如玉，空洞得令人發怵，
仿佛沒有靈魂。她手中拿著一張皺巴巴的宣紙，上面正是阿夜為她畫的眼睛，
只是此刻紙上的眼睛正在不斷滲出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戲服上，仿佛在控訴著什么。
女子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讓人不寒而栗。她輕輕開口，
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空靈而又陰森：“畫師大人，這次…… 該畫嘴巴了。
” 話音未落，一股寒意順著阿夜的脊梁骨竄上頭頂，他知道，一場恐怖的考驗即將來臨。
阿夜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黑袍燙得像塊烙鐵，可他連顫抖都不敢，
生怕發出半點聲響驚動樓下的怪物。女子空洞的眼白直勾勾對著閣樓方向，
獠牙間滴落的黏液在青石板上腐蝕出縷縷白煙。
“畫師大人 ——” 她的聲音貼著窗欞鉆進耳朵，帶著濕漉漉的回響，“您躲在哪兒呢？
” 阿夜感覺有冰涼的東西拂過腳踝，低頭時正看見無數慘白的手指從地板縫隙里鉆出，
指甲縫里嵌著暗紅的腐肉。整座閣樓突然劇烈搖晃，木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女子發出尖銳的嘶吼，將宣紙狠狠撕碎，
飛濺的紙頁上滲出的血珠竟在空中凝成一只只血色蝴蝶，撲簌簌撞向閣樓窗戶。
畫著濃妝的鬼差們紛紛仰頭，眼球從眼眶中彈出，在空中懸浮著朝阿夜藏身的方向轉動。
轎子底部滲出的黑水中，腐爛的肉塊突然扭曲成人臉，對著閣樓方向發出此起彼伏的冷笑。
牛頭馬面掄起鎖鏈砸向墻壁，幽藍的火焰順著裂縫蔓延，將整面墻烤得滋滋冒油。
阿夜死死咬住舌尖，嘗到滿嘴腥甜，心臟幾乎要沖破肋骨 —— 他清楚，只要喘上一口氣，
那些怪物就會像潮水般涌來。“找不到…… 找不到！
” 女子癲狂的尖叫震得瓦片簌簌墜落，她的嘴角裂得更大，整張臉幾乎要分成兩半，
蟑螂密密麻麻爬滿她的脖頸，鉆進戲服領口。八抬大轎開始瘋狂搖晃，紫色燭火突然暴漲，
將周圍的霧氣染成詭異的絳紫色。就在這時，一聲清亮的雞鳴刺破夜空。
女子發出刺耳的慘叫，身形開始變得透明。百鬼隊伍瞬間陷入混亂，牛頭馬面的火焰熄滅，
鬼差們的眼球紛紛掉落在地，化作一灘腥臭的血水。轎子底部滲出的黑水迅速干涸，
只留下滿地蠕動的蛆蟲。阿夜眼前一黑，再睜眼時，自己正癱坐在老街的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