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田生被上面審查,在新年到來之際被革除了職務。
接到消息的那天,天上正下著鵝毛大雪,癱在床上起不來的他,眼窩深陷,一下子像老了好幾歲。
橫堤溝村的天,變了。
張慶山去當了兵,趙田生又撤了職,生產隊隊長周為民這個年過得很不踏實——
他害怕張慶山到了部隊亂說話,把建設當初搶名額的事情說出來。
雖然他倆不在一個軍區,但保不齊呢?
更害怕上面要嚴查橫堤溝的事務,自己也干凈不了!
他這會已沒了心思去考慮周建設跟林晚的婚事,都等這個年過了再說。
年二十九,林晚下了到崇市的公共汽車,踩著大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城里的家過年。
“抓生產,促建設”,“鼓起干勁,力爭上游”,“獨立自主,自力更生”······這些頗具年代感的宣傳標語,跟大雪一樣,覆蓋了整座城市。
林晚感覺很不真實。
第六小學職工宿舍。
孫馥清收到了她的信,老早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就等女兒從鄉里回來舒舒服服的住上兩天。
孫馥清昨天半夜就起床排隊,到早上總算搶到了一小塊豬肉。
這會兒功夫,小飯桌上已經擺上了四五道菜。
清炒蘿卜,豬油大白菜,蒜苗炒肉,一碟子自己腌制的醬菜,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湯。
母女兩個人久別重逢,先是抱著各自紅了眼睛。
孫馥清催促著女兒多吃菜,不經意間,林晚面前的碗里已經堆滿了菜。
林晚感受到了深深的母愛。
“咳咳······”
孫馥清咳嗽了兩聲。
林晚見她衣衫單薄,大雪天也只穿著薄薄的毛線衣,外罩一件深色工衫,根本御不了寒。
她想到了自己包里的那件黑色棉衣,心里就是一沉。
林晚不動聲色的吃著碗里的飯,等天色暗了下來,母女兩個洗了腳裹在被子里,相互問著彼此的情況,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問起林晚在鄉下的生活,林晚一律都說挺好。
孫馥清停頓了下,內心斟酌了會說道:
“之前媽跟你提過的,王嫂子介紹的那一位,我覺得還不錯······”
“聽王嫂子的意思,他們家對你也很滿意,問我們有什么要求,媽想著讓他們想辦法把你調回城里來······”
能回城里來,又結了一門不錯的親事,她心里也就踏實了,晚晚就該找個能護得住她的。
林晚聽完母親的話,面上并沒有露出欣喜或害羞的神色。
她只淡淡的說道:
“媽,我覺得這事未必能成,搞不好是男方父母的意思,他本人并不很愿意。”
“再說人家又沒見過我,我也沒見過他,回城是想回就能回的嗎?女兒覺得不是很靠譜。”
孫馥清點點頭:
“你說的媽都考慮過,不過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你也知道回城難,媽又沒什么本事,如果男方真能幫你回來,就算叫我給他磕頭又能怎么樣呢?”
林晚見她眼睛里浸潤著晶亮的眼淚,一下子心里頭也跟著難受。
她開口勸慰:
“媽,我都聽你的。要是真的沒法回城,女兒自己想辦法。”
孫馥清一臉愛憐的看著林晚,笑著嗔道:
“你呀,下鄉這么久,這脾氣倒是改了不少,有主見,還會說大話逗媽開心了!”
林晚低頭一笑:
“媽,我可不是脾氣改了,而是轉了性了,以后看誰敢欺負咱們?女兒都給他打回去!”
母女倆說說笑笑,享受這難得的溫馨時刻。
忽聽林晚道:
“媽,這回城除了走關系,還有其他難度比較小的方法嗎?招工怎么樣?”
孫馥清一愣:
“你這孩子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回城是有政策有名額的,但我們家的情況很難爭取到。”
“要說招工倒是條路子,只是年初各廠各單位通知一下,大多都是內部人先得了,難啊!”
“媽倒是想把你調回來當老師,可老師暫時沒有空缺,我又沒人家那個長袖善舞的本事······”
林晚忙出聲安慰道:
“媽,你別想太多了,天無絕人之路,你女兒總能想到辦法的。”
“我是今天回來的路上,看到了一些過往招工貼的信息,所以想起來問一問。”
孫馥清點點頭:
“我的晚晚長大了,是大姑娘了,媽給你留意著,有還不錯的,咱們娘倆一起想想辦法。”
林晚撲進母親的懷里,撒著嬌:
“媽,你真好!”
孫馥清臉上帶著柔和的笑,一把將女兒抱住,不住地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就像林晚小時候一樣。
林晚回家的第三天,走在路上碰見了王嫂。
王嫂一見到林晚,就跟天上掉了尊菩薩下來一樣,眼冒金光,一臉驚喜叫道:
“阿彌陀佛,我的乖乖哎,你回來啦?”
林晚對她過分的熱情有些招架不住,連忙點頭,有些尷尬的笑道:
“是王嬸啊,嗯嗯,我前天回來的,您新年好!”
王嫂一見這林晚,好久不見,她出落得是越發出挑了,這臉蛋,這身段,這氣質······嘖嘖嘖,活該有個當大官的婆家!
王嫂好容易見了正主,她四下里瞧了下,俯身過來低聲說道:
“林晚,你媽跟你說了沒?嬸子是個直腸子,有話藏不住,那家人的條件真沒話講,只要你點頭,回城的事等過完年立馬就給你辦了。”
林晚猜到她想要說什么,又不好辜負她一番好意,只得打著哈哈:
“我媽跟我講了,說還要謝謝王嬸。”
“只是這個我一個姑娘家不好說什么,您得了空再跟跟我媽說說吧,我都聽她的。”
王嫂一聽這話有戲,眉毛立馬就揚了起來,一臉喜色的說道:
“好好好,我就說你們兩個是天上的一對,地下的一雙,嬸子我就等著喝你的喜酒了!”
送走了王嫂子,林晚長吁一口氣,心想自己得趕緊找個回城的法子。
有了楊曉雨的前車之鑒,她更加不會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一個陌生的男人手里。
王嬸是好心,但人生是她林晚的。
她要走的路,一定是腳踏實地,大大方方走出來的。
林晚走到崇市第三樂器廠的門口,這會還在過年,廠子里沒有工人,大門也是上了鎖。
只有個值班的老頭,正躲在值班室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