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陸知盈抵達鄴城的第一日,就直接去了當地的府衙接任刑部主事兼仵作。
剛進府衙前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莫不是就是傳說中的‘仙姑斷’?”府尹大人笑嘻嘻地靠過來。
而她的兒時故交如今也在刑部做事的章茗幾乎是沖了過來,緊緊地抱住她,“可算是把你盼來了,我的小仙姑?!?/p>
陸知盈微微一笑,目光平靜卻銳利,“沉寂了這么久,我也該是時候回來了?!?/p>
她沒有給自己任何緩緩的時間,當天就接了一樁棘手的碎尸案。
一戶做買賣的商人,被人離奇發現斷了四肢在后院,不知是仇殺還是謀財。
刑部勘驗完后,也協助請了大理寺一同破案。
陸知盈看完刑部的尸檢陳述后,決定再次驗尸,不過得去鄴城的大理寺分部。
次日陸知盈抵達分部的時候,并未人理睬她,門口侍衛也是不情愿地帶她去了殮尸房,但是她真的掏出工具準備驗尸的時候,門口又圍過來一群人。
他們很顯然并不相信這個已經消失兩年的所謂仙姑。
然而當陸知盈有條不紊地開始剖尸,檢驗,觀察切面而面不改色的時候,還是聽到有人發出驚嘆,畢竟那殘軀讓大理寺的仵作都吐了好幾回。
“我要去躺死者家。”
陸知盈跟著大理寺的人一同抵達死者府上,那邊有士兵把守,無人進出。
召來府上所有人到前院集合,其他人都覺得她只是故弄玄虛,裝模作樣,卻不想,陸知盈一開口,整個前院都陷入了寂靜。
“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根據死者殘肢切面來看,應該是有兩人作案,且一名是女子一名是男子,人體骨骼堅硬,女子力氣小,故切面不利索,有鋸齒痕,而,其余三處切面都非常利落,定是府上氣力大的男子所為?!?/p>
人群里有人的臉色一沉,手心微微發汗。
“且死者是因流血過多而亡,作案者定和這死者有仇,故不可能為謀財害命,我發現死者的胃部有殘留的迷藥,想必是先迷暈再分肢,而死者的指縫里有殘存的皮膚,想必是迷藥不夠大,疼痛掙扎抓到兇手所致?!?/p>
她邏輯縝密,一番話下來,大理寺的人都投來贊許的目光。
“但是在府中動手,必然得是親近之人,又或者是不會被懷疑的身份,那就是府上的廚房,”
只見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男子撲通一聲跪下,痛哭道,“是,人是我殺的,抓我吧?!?/p>
陸知盈看向角落里一個淚流滿面的小丫頭,若有所思。
最終,陸知盈僅僅兩日便破了這案,一時間名聲四起,“仙姑斷”來鄴城的消息沸沸揚揚。
而當大理寺的人問她不是還有一名女子作案,為何不揪出時。
陸知盈嚴肅地回道,“律例是來保護平民百姓的,殺人自然不對,不過我私下了解那商賈仗著有錢常常欺辱府上侍女,如今死無對證,我怎么能把受害的人拉進牢獄?”
“我可是為平民百姓而存在的‘仙姑’?!?/p>
另一邊,汴京。
尉時野次日回到家,習慣地喊了聲,“知盈?”
無人應答。
“怎么還沒回來?”
他皺了皺眉,滿臉凈是煩躁,走到書房,發現一張白紙躺在那里。
他隨手拿起,攤開一看——
和離書。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紙張被捏出皺褶。
“什么時候……”
他喚來下人,問夫人的蹤跡,卻無一人知曉,他連忙著人去喚她的貼身婢女,叫什么,他也不記得。
他這才恍然,就連那日她說去見故交,可是他對她一無所知,不知道她的貼身婢女叫什么,亦不認識她的朋友,更不知她的蹤跡。
而現在,她徹底消失了。
他不知從何才能找到她,大腦一片空白,尉時野愣怔在前院,院里的花也枯萎了好幾朵。
恰在此時,聞簫簫登門而入,看著他手里捏的那頁紙,試探地問,“時野,我聽聞……你和陸姑娘和離了?”
尉時野沉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聲。
聞簫簫似乎松了一口氣,語氣不由得輕快起來,“其實……自從回京后,我就一直想告訴你,這些年,我從未真的放下過你?!?/p>
她頓了頓,聲音帶著羞澀,“你可愿,和我重修于好?”
尉時野怔住。
他曾經以為,他這輩子最想聽到的,就是聞簫簫這句話。
可此刻,他手里還捏著那張和離書,面前的一切都昏暗起來。
耳邊聞簫簫的聲音愈來愈遠,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陸知盈是身影。
她束起長袖,在廚房為他煲魚湯的樣子;她在書房為他整理書冊,點起蠟燭的樣子;她在他出門時日日祈求他平安的樣子……
眼睫微眨,回憶在心底散開。
“時野?你……還在聽嗎?”
“簫簫,抱歉,我…我現在沒心思談這些。”
他最終只是這樣回答。
尉時野坐在書房里,把手里的書翻了好多遍也不知所謂。
管家卻送來一封來自鄴城大理寺他親信的信,看到那信上的內容,尉時野眼睛直愣愣的,目光越發虛無,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汴京與你齊名的那位仙姑,前兩日來鄴城赴任,現是刑部主事,協助我們一同破了大案,我那日也在,我一瞧,那不是陸知盈嗎?尉兄,你瞞得可真深啊……”
尉時野只覺呼吸都已停滯。
陸知盈……
怎么可能……陸知盈就是……仙姑?
她不是只是個深閨小姐嗎?
尉時野驚得腦中一片空白,嘴里喃喃著“不可能”。
他忽然想起某日午后,陸知盈在書房靜靜翻閱十里鋪的奇聞書,記憶漸漸清晰,那上面的字跡和他收到的回信字跡是一模一樣的……
他還以為,那只是她托人去借的書。
尉時野從未想過陸知盈就是仙姑。
但是……
陸知盈曾在聞簫簫的案子里,分析過那七星海棠,字字珠璣,不僅是對毒藥的熟悉,更是對驗尸的細節侃侃而談;
他曾見到她不止一次地埋頭看那些關于律法案件的陳情,字跡都是仙姑的字跡;
她甚至在他面前說過曾接手案子,而他從未深究……
她一直就在他面前,可他從未看清它她。
他竟然從來沒有看清過自己的枕邊人。
怔愣之后,尉時野猛地起身,沖向門外就要騎馬。
迎面遇上京中好友,“時野,你可曾聽聞,陸知盈就是那有名的‘仙姑斷’?我們之前還……”
尉時野抓著馬繩的手指緊緊的,骨節微微泛白。
“我知道,”他聲音沙啞,“我現在去找她?!?/p>
尉時野縱馬一鞭,長揚而去,只剩下紛揚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