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玟澤洗白上岸那天,我挺著八月大的孕肚,去廟中跪了百級階梯為他求符。
卻見許玟澤轉頭跪在早已落魄的京圈佛女面前,神色虔誠:
“沈遲鈺就是我用來替你擋災的一條狗,等她生下我們的孩子,我就把她趕走。”
“不論你要守戒多少年,我都等得起。”
我這才恍悟,為了圓佛女父親死前看孫子的愿望,但她又不能破修行,于是他讓我替佛女生孩子。
跟他出生入死八年,他金盆洗手后,不僅沒像承諾那樣的娶我,還要把我價值榨個干凈。
那天我沒哭也沒鬧,只是默默給養兄發去消息:
【他這輩子都不會想起我了。】
【等孩子出生那天來接我,就讓沈遲鈺徹底死在手術臺上吧。】
1.
許玟澤回家時,我正在吃飯。
電視里,金盆洗手的他搖身變成慈善家,廟前虔誠跪拜。
撫摸著我替他買的戒指,語氣深情:
“只愿我的愛人與孩子此生平安。”
手機上,匿名威脅一封接一封,咒我一尸兩命。
他們找錯了人。
我不過是個靶子而已。
許玟澤斥巨資修建禪院是為了金屋藏嬌。
所祈求的未來里,自始至終都沒我的位置。
門口打開,許玟澤他手捻一串白色菩提,眉目謙卑又繾綣地扶著一個女人。
“西北處我命人修建了一間禪院,很清靜。”
我抬眸,看著一襲素袍、神色淡淡的褚青青。
心臟不受控制又一刺。
原本那片應該是我的花房,許玟澤一句話,把我移植好的花草都碾成了垃圾。
許玟澤對我介紹突然帶回家的人:
“阿鈺,這是褚青青,在修佛上她也算是大師級別,正巧讓她帶我修行。”
“況且她父親對我有恩,如今褚家有難,也該幫一把。”
他的目光落在單薄而濕透的衣衫時,蹙起了眉頭,“怎么回事?快生了還亂跑?”
只字不提我紅透的眼眶和滿膝蓋的傷痕。
褚青青懶洋洋掀了掀眼皮,擰眉看向餐桌:
“將肉食全部倒了。”
“你們身上因果太多,再殺生吃肉,只會報應到孩子身上。”
“從現在開始吃素食積累善緣,避免業障。”
許玟澤一個眼神,管家立馬上前撤了菜。
連我手里的牛奶也被奪去。
“阿鈺聽話,如今我們都要重新開始。”
“我準備修佛,往日的臟事你處理好,都別再找我了。”
他話說得認真,卻讓我有些想笑。
十八歲的我不顧家里跟了許玟澤。
他說我是尊貴的大小姐,要捧著我護著我。
可后來他出了事,將我們的過往忘得干凈。
八年,我從他精心溫養的玫瑰,成了他手里最鋒利的刀。
他被仇家扔進海里,懷孕的我游了幾十公里將他撈回岸。
血色染遍了海水,我跪著求他時,他沒收手。
我被綁架砍斷一顆手指,他在雨里找回替我接上,眼淚糊了一臉時,他也沒提收手。
現在,只因那女人一句他罪孽深重,他不管無處可去的弟兄,不在意虧損上億。
更不顧我們多年情分。
我很想問,他哄著我去做試管嬰兒時。
想的到底是為彌補我次次拼命,掉了兩個孩子后再難受孕的痛楚。
還是另一個女人荒謬的一句“修為不能破”。
我咬牙憋回即將奪眶的淚,從窗口處,能看見許玟澤正在哄著褚青青。
女人清高傲氣地揚起下巴,嘴上說著“許總自重”。
可許玟澤一把拉住她的手時,又露出嬌羞怯懦的神色。
半推半就地仿佛調情。
我別過頭,只覺心比咽下的菜根更苦澀。
2.
第二天,我被接去參加宴會。
底下人肯定沒料到許玟澤早就移情,看見已有女伴的許玟澤,再看看我,一時失語。
褚青青穿著旗袍,身姿窈窕。
揚起下巴睨我一眼,冷聲開口:“我早說不愿來這種庸俗之地。”
許玟澤急得去追人,壓低嗓音朝手下呵斥:
“誰讓你亂帶人的?”
手下懵了,往日所有應酬,我都是挽著他手出行的。
“你們澤哥估計嫌我這個大肚婆難看。”
我自嘲一笑。
自己隨便亂逛了起來。
走到花園時,卻聽到不和諧的幾道聲音。
“褚青青你倒是厲害,勾搭上了許玟澤。”
“你平日僧袍、佛珠帶著當擺設嗎?裝出一副清高禁欲的樣子,轉頭勾引男人倒是在行。”
“你家破產了不是要錢嗎?你給我磕個頭,我就大發慈悲借你點。”
褚青青被圍在中間,神態一如既往的高傲。
我本不愿插手,可突然卻見那群人攥住褚青青的手腕。
露出一枚剔透無比的玉鐲。
我頭腦嗡的一聲,瞳孔驟縮。
那是十八歲時,許玟澤與我交換的定情信物。
他失憶后留下嚴重的后遺癥。忘了我,卻沒忘了我的存在。
他不甘地尋找多年,每每看著他撫摸著手鐲發愣時,我卻不敢告訴他另一只在我身上。
“她不是很清高嗎,給她灌酒。”
女人一手把玩著鐲子,一手掐住褚青青的下巴。
關鍵時刻,我開口制止:“住手。”
“這不是鈺姐嗎?”
女人停了動作,戲謔一笑:“你挺著大肚子,也不嫌累?”
“這不是你鬧事的地方,這鐲子,也不是你的吧。”
聽我開口,女人咬牙,面露不甘。
最終還是狠狠甩手,把褚青青推倒在地。
玉鐲叮當落地,我彎腰拾起。
褚青青卻突然冷笑:
“你要是看不慣我,可以直接和我說,沒必要特地找人針對我。”
“不就是讓我喝酒嗎?”
“我喝了,你也別因我去為難許玟澤了,修佛之人,本就不該被塵世困擾。”
她背脊挺得很直,如風中不倒的蓮花。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卻因不適應酒味而嗆出眼淚。
跟過來的手下替我抱不平:“裝什么?算了,澤哥估計也是圖個新鮮,反正在他心里鈺姐你總是第一的。”
我苦澀笑笑。
許玟澤身旁鶯歌燕舞確實不斷。
可我卻是他的底線。
曾經有個不懂事的穿了我的睡裙,許玟澤當場廢了她一條腿,眼睛都沒眨一下。
但現在,褚青青卻成了他的例外。
細看,褚青青和十八歲以前的我有些相似。
3.
我幼時與祖母住廟中禮佛,和菩薩承諾會做一個善良之人。
遠處砸來的酒杯順著我的眉骨擦去,直直嵌入手下的膝蓋。
他跪下慘叫,抬頭向走來的許玟澤求饒。
可對方卻一個眼神也沒給他,只徑直走向褚青青,立馬慌亂地將人扶起。
“你沒必要為了我……”
許玟澤顯然是聽到褚青青剛才的話,一把奪過酒杯,“別喝了。”
目光朝我投來,他露出陰毒又憤恨的笑:
“你不是喜歡喂酒嗎,來,喝吧。”
我難以置信地后退兩步。
許玟澤沒給我機會,用力掐住我的下巴,逼我抬頭張嘴,硬生生將一整瓶酒塞入我的口中。
不斷下涌的液體宛如烈火般炙烤著我的腹部。
窒息感襲來,我本能掙扎。
手下尚存理智,顫抖著聲音阻止:
“鈺姐還懷著孩子,她還對酒精過敏……”
或許是對上我絕望無力的眼,許玟澤手一抖,手上動作停了。
我趴在地上狼狽地咳嗽,像要把滿肚子悲痛嘔出來。
褚青青不過喝了兩口酒,他就感動又心疼得不成樣子。
可他難道忘了,酒精過敏曾一次次吃過敏藥替他擋酒,嚴重時甚至休克進過醫院。
他曾許諾的,不讓我低聲下氣喝酒的日子,被他親手毀了。
“沈遲鈺,你以為懷著孩子,就真把自己當大嫂了?”
“沒了我,你算什么?現在還敢動我的人?”
許玟澤沉著臉,將一整瓶酒從我的頭頂灌下。
粘膩的酒水粘濕我體面的衣裙。
我像凝固的雕塑。
無助而麻木地呆立原地。
許玟澤的眼睛很冷,像一把利刃捅進心窩:
“動了青青,我這點懲罰,也算手下留情。”
我在醫院住了一星期胎像才平穩下來。
期間許玟澤沒來看過一次。
他說他忙著禮佛,可新聞版面上,卻記錄著他一次次豪擲千金,拍下經文和禮器。
聽說不知何人在網上罵褚青青假佛女,把褚青青氣回了寺中。
許玟澤帶著這些那些,才堪堪將人哄好。
直接當眾宣布,褚青青是他的座上賓,傷害褚青青,就是和他許玟澤過不去。
4.
出院那天,我一個人收拾好了東西。
可面前卻停下了一輛車。
我剛想退步,一個男人便捂住我的口鼻,刺鼻的氣味涌入鼻腔,我只動彈兩下,便沒了動靜。
再醒來時,我被綁在凳子上,旁邊正是褚青青。
綁匪正打著視頻,笑得猖狂:
“喏,你的女人在我手上,給爸爸我磕個頭,我考慮讓她們死的痛快些。”
他將屏幕翻轉,故意讓許玟澤多看了我兩眼。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求你別動阿鈺。”
許玟澤猩紅著眼,攥緊拳頭。
一副即將失控的樣子。
我呼吸一滯,只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一向精明冷靜的他怎么會不知,這種時候最忌諱暴露弱點。
他這是要拿我,去給褚青青擋刀。
我的頭被摁在水箱,強烈的窒息感和瀕死感洶涌而來。
“不錯不錯,這個表情挺好,我多拍幾個視頻發給許玟澤。”
綁匪嬉笑著,眼光卻突然瞥過一旁縮著的褚青青身上的鐲子。
“喲,許玟澤對這位小姐明明也很上心啊——”
他看透了許玟澤的把戲,反而去折磨起來褚青青。
不過只落下一鞭,許玟澤便帶人趕到了。
我最后的意識里,看見的是他瘋了般沖向褚青青,慌亂無比。全然不顧癱倒在地的我。
再醒來,我已經躺在自己的臥室。
窗外幾個工人正在修建擴大禪房。
而另一群人,正在丈量一旁的一棵玉蘭樹。
機器的轟鳴聲與心跳聲交織,我預感不妙,趔趄著上前問他們。
“許總吩咐說要移植一棵菩提樹,這棵玉蘭太礙事了,我們準備過幾日移走。”
“移走?移去哪兒?”
“這……許總沒交代,我們準備拿去賣了。”
我心一沉,寒意從背脊一路蔓延。
夏日的玉蘭枝葉繁茂。
許玟澤忘了,曾經他如何親手挖土,將小小的一株樹苗栽下。
他在樹下與我發誓,說等玉蘭花開遍時,就娶我回家。
后來他失憶,我含淚將所有往日回憶,塵封在匣子中,埋葬在花樹底下。
跌跌撞撞沖進禪房時,許玟澤正跪在蒲團上誦經。
我冒失出現,惹得他表情難看。
“許玟澤,你不能動我們的樹。”
我拽住他衣袖,帶著哭腔乞求。
“一棵樹而已,干什么大呼小叫?
“青青說那棵樹種在那兒,影響風水。”
許玟澤語氣很冷,像在不滿我的無理取鬧。
“那可是——”
那可是寄托了我們所有美好過往。
那里面困住的,是十八歲那個愛我至深的許玟澤。
“沈小姐,佛堂清凈之地,請保持肅靜。”
褚青青從里面走出,神情倨傲。
“許總,我告訴過你,你們罪孽深重,怕不是靠幾日修行就能清除的。”
“尤其是沈小姐。”
她頓了頓,高高在上地斜睨我一眼。
“就怕將來,報應到孩子身上。”
“我移樹,也是為了鏟除你身上的業障。”
“聽到沒有!跪下!”
許玟澤一腳踢在我的膝蓋,逼我跪地。
5.
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現在我不光要動樹,還要動你。”
“網上那些消息,是你發布的吧。前幾日青青被綁匪盯上,也是你推波助瀾的吧。”
“從前你那些狠毒手段用在別人身上,我也就算了。”
“現在你敢用在青青身上,也該償還了。”
他眼神示意,一旁兩個壯漢上前,不由分說鉗制住我的雙手。
嘩啦一聲,許玟澤竟用刀劃開了我的衣服,露出一大片后背。
“許總,您確定要把這一卷經文都紋在她背上嗎?”
“紋,紋不下再說,她身上的罪孽,靠這些都還不一定夠。”
聽到許玟澤和別人的對話,我瞬間僵住。
冰涼的機器觸及后背,針尖刺入皮膚。
像跌入深淵,無助和絕望一同侵襲而來,剝去我全部呼吸。
我難以置信地抬眸,許玟澤眉眼冷漠,表情與他往日處理仇家,并無不同。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最后一絲僥幸也磨滅完全。
“喏,沈小姐也別閑著。”
“經文誦讀出來才更有效果。”
褚青青甩給我一卷經書,唇角上揚,不屑地笑。
眼底的暢快和譏諷太過顯眼。
可皮膚被扎透的痛感密密匝匝地席卷而來。
我痛得咬牙,頭頂冷汗直冒。
許玟澤卻毫不憐惜,扯住我的頭發,逼我看書開口。
“你這種惡毒的女人,往常對人的招式用在你身上,感覺如何?”
生理性和心理性的淚水糊了滿臉。
腹部傳來劇烈的疼痛。
像有液體正流出。
看著曾經深愛的男人面目全非,我麻木的心千瘡百孔,再無掙扎的力氣。
意識逐漸模糊,我閉上眼,終于昏了過去……
6.
“孕婦失血過多,情況危急。”
“家屬簽字,保大還是保小?”
許玟澤頓了一下。
褚青青立馬拉住他的衣袖,一貫清高冷傲的她紅了眼,第一次求道:
“阿澤,我父親撐著最后一口氣,就為了看眼孩子。”
他眼底閃過糾結和痛苦,只一瞬,立馬被決絕取代:
“保小,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可他沒發現,被送入病房的我,眼角一滴淚悄無聲息地滑落。
一聲嬰孩的啼哭喚醒了我。
我睜眼,空蕩蕩的病房內,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哥。”
我虛弱開口,強擠出一個慘淡無比的笑。
“非要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才死心?”
“醫生早就說過,許玟澤恢復記憶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對啊,是我不忍心刺激他強迫他喚回記憶。
妄想著日久再生情。
可努力八年,他將曾經的我認錯成了褚青青,有了新的白月光。
轉而嫌為他雙手沾滿鮮血的我又臟又惡毒。
我別過頭去,沉默不語。
沈司慕好看的眉眼蹙起,唯一幾點氣憤也被心疼取代,嘆了口氣:
“算了,我帶你回家。”
“孩子呢,一起帶走?”
“不,孩子不是我的,我不要。”
沈司慕一時沒反應過來,表情驚異地看我。
我試圖笑得輕松,眼淚卻早就模糊視線:
“因為褚青青修佛,他騙我懷了他們的孩子。”
沈司慕對上我絕望而悲痛的眼,反應過來時,眼底滿是憤怒和心痛。
“他怎么敢的……”
“哥,我好累,我想爸媽了。”
我閉上眼,眼淚決堤般淌落,冰涼刺骨。
直到身體被沈司慕抱起,那股熟悉的溫暖將我包裹。
久違地感到輕松和安逸。
“哥帶你回家。”
手術室的燈光滅了。
見到醫生走出,許玟澤連忙上前:
“情況怎么樣?”
“孩子平安,是個男孩,很健康。”
醫生將懷里的孩子給許玟澤送去,可他不知為何,條件反射地后退兩步。
抬頭想開口,喉嚨卻像被人掐住,開合著發不出聲音。
無由地一股慌亂和不安,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大人……大人呢?”
他囁嚅著開口,眼底帶著迷茫,自己都察覺到聲音的顫抖。
醫生搖了搖頭:
“抱歉,孕婦情況太過危機,大人小孩只能保一個。”
醫生話音剛落,手術室里推出的床上,潔白的床單已經將整個人蓋住。
“死亡通知書,許先生您確認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