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靈體。
唯有娶我方能壓制將軍府的詛咒,保百年安寧。
將軍府少爺自小起便與我形影不離,情根深種。
臨盆那日,他跪了九百九十九步,只為求神明庇佑我母子平安。
可我剛能下床走動,他便牽著和我向來不對付的庶姐站在我面前。
“從前是我被騙了,什么靈體之說,不過是在裝神弄鬼。”
“現在我碰了淼淼,將軍府不也沒出事?”
“她剛有身孕離不開我,往后便同我一起住主院。”
“你也別太計較,你們畢竟是親姐妹,該好好相處。”
最后,為讓庶姐開心,
他竟要休我,娶她為妻。
可他不知,天生靈體與天地立約。
一旦失信,反噬之力足以掀翻整個將軍府。
1
蕭景珩摟著周怡淼不滿地看著我。
“你這是什么態度,你是不滿你姐姐進門嗎?”
周怡淼小心翼翼瞥我一眼,將頭埋在蕭景珩懷里啜泣:
“阿珩,妹妹她想來是不歡迎我的,是我不討喜。”
“可我只是想給你誕下子嗣,想加入這個家,我沒有想要破壞你們之間的夫妻情義。”
“如果妹妹實在不喜歡我,我……我可以等孩子生下后,絞了頭發去做姑子。”
她這般委曲求全,讓蕭景珩更加心疼。
他惡狠狠瞪著我:
“你非要這樣欺負她嗎?她可是你姐姐。”
他的吼聲,把懷里沉睡的孩子嚇哭。
我抱著孩子輕聲哄。
姐姐?
蕭景珩明明清楚,周怡淼曾經是如何欺負我的。
周怡淼雖是外室所生,可她的生母很得父親喜歡。
而那外室又死在父親最愛她的那年,成了心頭血朱砂痣。
此后,周怡淼最得父親寵愛。
我這個嫡女都被她越了去。
兒時,她曾因為不滿我阿娘給我做了香囊,就把我推入湖中。
冰天雪地,我差點就死在湖里。
而蕭景珩親眼所見,他那時被嚇傻了,昏了過去。
那次,是父親唯一一次對周怡淼發怒。
將軍府生怕我出事,就把我接到府里照顧。
把孩子再次哄睡后,我將她抱給奶娘,重新看向蕭景珩。
“你明知道她心思不正,當年差點害死我。”我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蕭景珩從前明明和我一樣不喜歡周怡淼。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從他嘴里經常會聽到長姐的名字。
聞言,蕭景珩滿眼不耐。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你怎么還念著,真是小家子氣。”
而周怡淼卻是突然哭著跪在我面前。
“妹妹,是姐姐錯了,但那時我沒有要推你,我只是沒站穩,就……就想著扶一下,不曾想……”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小心?
可我記得清楚。
我落水被救上來后,她還沖我做鬼臉,說我早該死了。
蕭景珩趕緊將她扶起來,拍著她的背安撫。
等她不哭了,才來得及抽空瞪我。
他的眼神冷冽,全然不見半分往日里對我的情意。
“你要是再這般咄咄逼人,就給我滾出蕭府。”
“蕭景珩,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娶進門的妻子!”
我胸膛劇烈起伏。
明明之前他還向我立誓,說會善待我,愛我一生一世。。
可眼下,他就像變了個人。
最重要的是,蕭景珩這一脈曾得罪過一術士。
那術士為了懲罰他們,別對他們下了詛咒——永生永世,子孫后代都會有晦氣纏身。
但天道還是為他們留了一線生機。
唯有以天生靈體血脈鎮壓,便可保百年安寧。
可天生靈體者難尋,蕭府找了那么多年,也就找到我一人。
蕭景珩從小就知道我將來會是他的妻。
所以他對我十幾年如一日的愛護。
新婚那天,他拉著我的手:
“周靈,我保證我會一輩子愛護你,此生唯你一人。”
“若是我食言,我會墜落萬丈,尸骨無存、萬劫不復。”
我那時想捂住他的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蕭景珩并不清楚,和我起誓,可不能食言。
天生靈體可通天地,與天道氣運息息相關。
一旦他失約,天罰降臨,誓言便會成真。
2
我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你忘了你曾對我立下的誓言,你難道——”
可是蕭景珩直接不耐煩打斷了我的話。
“你到現在還想騙我?”
“哪來的什么天生靈體,什么詛咒,都是你為了求得將軍府庇護扯的謊。”
“你自小就心思深沉,當日明明是淼淼不小心撞你入水,你卻說她是故意推你?”
“這么多年,她都被世人恥笑歹毒,這懲罰還不夠嗎!”
越說到后面,蕭景珩的聲音越大。
看起來,他真的很在為周怡淼不平。
周怡淼終于露出笑。
她打量著我因剛生產不久還有些臃腫的臉,不適地皺起眉:
“阿珩,我以后誕下孩兒,也會變得和妹妹一樣丑嗎?”
蕭景珩被她逗笑,捏了她的臉。
“不會的,你天生麗質,哪里會變得像她這般不堪?”
正說著,周怡淼突然捂著肚子,喊肚子疼。
蕭景珩急得不行,趕緊叫來府醫。
府醫檢查過后,說是她身體太虛,又受了刺激,導致胎兒不穩,有落胎跡象。
聞言,蕭景珩臉都白了。
府醫看我一眼,“我聽說夫人不久前剛服用過千年雪蓮。”
蕭景珩猛地回頭看我。
而我的心驟然被提起。
我預感到大事不好,想走。
卻被蕭景珩帶來的侍衛持劍攔住。
府醫繼續說,“要養好身體,保證不落胎,唯有千年雪蓮入藥。”
話落,室內靜了一瞬。
周怡淼捂著臉哭起來。
“是我命不好,雪蓮世間難得,我怕是……可我的孩子怎么辦啊?”
蕭景珩咬著牙,“若以服用過雪蓮之人的血入藥,可有效果?”
我猛地抬眼看他。
“你瘋了?”
我剛生產不久,生產時還遭遇大出血,哪里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更何況,我從未聽過以血入藥的法子。
府醫恭敬低頭回應蕭景珩:
“可,只要日日服用,服用夠七七四十九天,便可痊愈。”
蕭景珩冷眼看我:
“當初你生產,淼淼陪著我一起上山一步一叩首,跪了九百九十九步為你祈福。”
“她為能讓你母子平安,費心竭力,怎么輪到你就百般推辭?”
“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想讓她生不出孩子?好坐穩你正妻之位!”
“我如今才發現,你竟如此歹毒,蛇蝎心腸。”
他懷中的周怡淼勾唇淺笑。
她當然得意。
蕭景珩一揮手:
“來人,將夫人拖下去,讓她跪在院外。”
“還有,把孩子帶來,也一并丟在外面。”
此時,正是寒冬臘月。
剛出生的嬰兒被丟在外面,哪里還有命活?
我掙扎著撲向蕭景珩,“那是你的孩子,是你的親骨肉!”
可蕭景珩沒有半分心軟,他甚至沒有看孩子一眼。
孩子被丟在雪地上。
我想撲過去抱她,卻被一群侍衛按住。
他們強迫我跪下。
“夫人,還是不要為難我們,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我的臉被摁在地里,我嘶吼:
“蕭景珩,我答應,我答應,你快把孩子抱回去。”
剛出來沒一會兒,孩子臉上已經附上層層冰霜,小臉凍得發紫。
我心如刀絞。
可沒人能幫我。
蕭老將軍在外征戰,蕭老夫人在寺廟養病。
而今府里就蕭景珩一個主子。
他若是真要我的命,誰都救不了我。
我的哭喊聲沒喊來蕭景珩。
來的是周怡淼。
3
她扭著腰肢,一步步靠近我。
她像是看到什么穢物一樣瞥了孩子一眼,皺著鼻子:
“這孽種不會是死了吧?”
“她不是孽種!”
我拼命掙扎著,手指已經被刮出不少血。
周怡淼居高臨下看著我:
“好妹妹,你恨我吧。”
說著她俯身靠近我,用只有我和她聽得見的聲音說:
“你就該和你死去的娘一樣,早點消失,莫要礙我的眼。”
“呵,你不知道吧,你娘是我害死的。”
我瞳孔驟然放大。
周怡淼繼續說:
“她生產那日,我偷偷告訴她,她的大兒子是爹爹殺的,就因為我娘不高興。”
“我娘沒有兒子,自然見不得旁的女人生下兒子。”
“你娘也是個沒用的,竟然活活氣死了。”
喉嚨里發出破碎的低吼,我拼盡全身力氣才掙脫侍衛的鉗制。
我瘋了似地沖向周怡淼,恨不得撕碎她。
“毒婦!你還我阿娘命來,我要殺了你!”
可也是在這時,一陣疾風襲來。
一股力道毫不留情地將我踹開。
巨大的沖擊力讓我整個人飛出去好幾米遠。
我重重摔在雪地上,嘔出一口血。
蕭景珩將周怡淼護在身后,目光銳利剜著我:
“周靈,你是不是找死!”
我艱難抬起頭,淚水混著雪水模糊了整張臉。
“蕭景珩,是她,是她害死我娘。”
“住口!”
蕭景珩怒吼出聲。
“你如今真的瘋了不成?你阿娘的死和淼淼有何干系!”
周怡淼假惺惺地抽噎出聲。
“阿珩,都是我的錯,妹妹怨我也是應該的,我不該出現在這里惹妹妹不高興……”
聞言,蕭景珩看我的眼神更加嫌惡。
“來人,讓她繼續跪著,沒我允許,誰都不準讓她起來。”
在侍衛過來鉗制我時,孩子發出一聲啼哭。
我被生生從喪母之痛拉回來。
見蕭景珩要走,我撲上去:
“救救孩子,孩子撐不住了。”
蕭景珩這才舍得看孩子一眼,眉頭緊皺。
“你別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一時半會兒她還死不了。”
周怡淼發出輕笑:
“妹妹不會是要耍苦肉計吧?”
“這樣吧,我是姐姐,自然見不得你難過。”
“你給我跪下謝罪,我就讓阿珩把孩子抱進屋。”
蕭景珩冷著臉沒有說話。
我再做不得多考慮,趕緊向她屈膝跪下,連著磕了好幾個響頭。
我沒注意到,蕭景珩的手握得越來越緊。
他額上青筋暴起,“你就那么賤嗎?”
但好在,他們都沒有食言。
孩子被奶娘抱了進去。
而我則是在一個時辰后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我已經回到柔軟的床榻。
這一次,我不敢再拒絕。
府醫在我手腕割下一刀,血汩汩流出。
很快就灌滿了瓷碗。
蕭景珩在這時走進來。
我問他,“孩子……沒事吧?”
蕭景珩眼里有一閃而過的不忍,但最終只是點頭。
“當然,她是我的孩子,我不會讓她出事。”
“你好好養身體,每日午時,我都會派人來取血。”
接下來幾天,我日日被抽血。
身體越來越差。
一天的時間,我只有兩三個時辰是清醒的。
蕭景珩自那天之后沒來看過我。
我倒是經常從婢女口中得知他每日陪在周怡淼身邊的事。
他們一起賞花,一起游湖,一起吟詩作對……
曾經他和我做過的事,也和周怡淼做了一遍。
我見不到孩子,蕭景珩不讓我見。
這天,周怡淼來了。
她活蹦亂跳的,哪里有不舒服的樣子。
我虛弱地躺著,偏過頭不去看她。
周怡淼卻忽然笑出聲:
“你看你,真是可笑,你現在不僅保不住自己,連孩子都保護不了。”
4
“你說什么!”
我猛地扭頭看向她。
她笑著,笑得殘忍。
“我說我喜歡孩子,阿珩就把孩子交給我養了。”
我瞳孔緊縮,怪不得這幾天見不到孩子。
周怡淼繼續陰陽怪氣:
“你是不知道,那孽種可愛哭了,天天哭天天哭,我喂了她點酒,她才安靜下來。”
“還有我離開時,她渾身都在發燙,我就把她丟進雪地里降溫了。”
喉間涌上腥甜,我掙扎著從床上跌下來。
我聲嘶力竭吼著:
“孩子,我的孩子,帶我去見孩子。”
可家仆丫環們根本不敢動彈。
誰都知道周怡淼現在是蕭景珩的心頭肉,沒人敢得罪她。
周怡淼嫌惡地將我踢開:
“不過是個丫頭,死了就死了,你哭什么!”
“我肚子里可是能繼承香火的小將軍啊,你哭得那么晦氣,是想沖撞我的孩兒嗎?”
我渾身發顫,恨意洶涌。
下一秒,我猛地撲上去咬住她的手腕。
周怡淼尖叫著揮開我。
方才還不動的丫環們,趕緊上前扶住她。
我跌坐在地,帶淚的眼滿是殺意: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夠了!”
蕭景珩的怒吼突然響起。
他大步走過來,看到周怡淼手腕上的咬痕,臉色變得陰沉可怕。
他過來踹了我一腳,接著掐住我的脖子:
“周靈,你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我窒息得幾乎要昏過去,卻仍不甘心地直視他的眼睛:
“蕭……蕭景珩,快去救孩子……她要害死我們的孩子,孩子……”
“住口!”
蕭景珩狠狠將我摔在地上,面容扭曲。
“你到現在還要污蔑她!”
他轉身來到周怡淼身邊,細心地查看她的傷口。
見她沒事,才徹底放下心。
蕭景珩將她攬入懷里,眼神冰冷地看向我:
“周靈,從今日起,你就待在這間房里待著,半步都不許踏出!”
“不!”
我掙扎要爬出去。
我的心一陣陣抽痛。
許是母女之間有心靈感應,我能感受到我的女兒生命已經垂危。
她很冷很冷……
最終還是一個小丫環偷偷給我開了門。
她說蕭景珩帶著周怡淼進宮了,讓我趕緊逃。
可我怎么會逃?
我的孩子還在這里。
我要去找她。
我跌跌撞撞跑到主院。
銀白一片的偌大院子中間,放著一個小小的包裹。
我瘋了似的沖過去。
我顫抖著雙手掀開包裹,襁褓里的小臉毫無血色,青紫著,還蓋著一層白霜。
但好在女兒還能發出微弱的嗚咽。
我將她緊緊摟在懷里,淚水砸在地上,跌跌撞撞沖向府醫堂。
到府醫堂時,懷中的孩子劇烈抽搐起來。
“救救孩子!”我抓住府醫的衣袖。
“公子早有吩咐,夫人只需靜養,莫要多生事端。”
府醫不耐地看了孩子一眼:
“再說了,我不能讓死人復生。”
“你說……什么!”
我渾身血液凝固,顫抖著伸手探向女兒的鼻息。
方才還若有若無的溫熱,已然消散不見了。
……
不知過了多久,院外響起喧鬧聲。
蕭景珩和周怡淼回來了。
一起回來的,還有皇上身邊的太監。
太監尖銳的聲音響起: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周靈善妒失德,貶為庶民;周怡淼溫婉賢淑,賜婚蕭景珩……”
我則是抱著女兒的尸體,突然笑出聲來。
笑聲凄厲。
天空劃過驚天悶雷。
契約已破,天道反噬即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