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浮躁的風吹亂了思緒,亮著屏幕的手機從沈唯一手里滑落,“啪-”地摔在地上與瓷磚碰了個響。
聲音不大不小,但足夠讓人心驚,指甲嵌入皮肉,指縫里滲出的血色染紅被單。
腥銹淺淡的血水氣鉆入鼻畔,棉被布料的線條褶皺緊繃,那雙纖長白細的手顫抖半蜷著收緊。
昏沉的暗光里沈唯一眼睫輕眨,泛著水光的瞳仁澄澈清明,眸中閃過鈍痛的恨意,再到不可置信的欣喜。
是不是只要不破壞他們的感情,是不是只要聽話,他就能活下來?
他要活著,不要陸昭宇,不要靠近林陸,離他們越遠越好。
沈唯一捂著胸口調整呼吸,急促喘息漸漸趨于平緩,他人也慢慢恢復冷靜。
“嘖嗯...”桃澄言被剛才的動靜鬧得不耐煩地皺眉咂嘴哼哼兩聲,又動了動胳膊,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他原本埋著的頭微微側偏,沈唯一抬眼剛好看清少年的臉,以及...嘴角懸掛的哈喇子。
沈唯一嘴角微彎,是釋然,恬淡,帶著淡淡悲彌的笑。
他趁著月光,盯著桃顏澄仔細瞧了許久,上輩子桃顏澄和陸昭宇不對付。
打從陸昭宇開始追他,桃澄言就沒少在耳邊吹枕邊風,橫豎都瞧著陸昭宇不順眼,曾經也多次提醒過他。
只是當時戀愛上頭,后來又主動和陸昭宇提了同居,搬出宿舍。再后來跟桃澄言和閻晟的關系也變淡了。
他那時候只顧著圍著陸昭宇轉,忽略了太多身邊的人,也忽略了太多陸昭宇不愛他的細節。
可是啊,初次懵懂的心動太讓人放不下,最后的不甘心蒙蔽了他,甚至還搭上了命,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還留下一堆爛攤子,讓家里擔心。
現在不一樣,都還來得及,他要保全自己,保全身邊的人。
沈唯一手心撐著床沿彎腰撿起地上摔落的手機,撥去屏幕上沾染的粉灰,側邊按鍵相連的顯示屏多出兩道很深的劃痕。指腹觸碰上去還有些磨手。
好巧不巧屏幕亮起時那兩條痕跡剛好落在女仆萌妹的右臉上,沈唯一禁不住低低地笑。
【陸昭宇:到了,你們在哪?幾層,病房號多少?】
笑容戛然僵在嘴角,桃澄言給陸昭宇的備注簡單粗暴“死鱉孫”,還配上了菜刀淌血的表情符,可見怨念頗深。
屏幕上方彈跳的信息條消失,沈唯一劃了兩下,點擊信息條,輸入密碼的解鎖提示彈出,他熟稔地敲擊,解鎖成功。
桃澄言粗線條腦袋,手機,電腦,社交賬號的密碼都是名字縮寫加自己生日。
短的密碼設成生日,長一點就名字縮寫加生日,最多換個大小寫。有時候自己迷了連大小寫都要試個幾遍。
沈唯一手指頓在聊天界面的輸入欄里遲遲未動。
【陸昭宇:磨磨唧唧什么呢?你要輸入八百年?】
沈唯一本來想裝死,忘了點開輸入框太久,當場被抓了個現行。
他還沒做好準備見陸昭宇,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拿刀捅人,怕暴露,怕忍不住流淚,太窩囊。
他記得這個時候確實因為淋雨發燒進了醫院,陸昭宇在津港市準備競賽集訓。
他有讓桃顏澄和閻晟瞞著陸昭宇,不想讓人分心擔憂。
原來桃澄言早就漏了出去,陸昭宇都知道,但他裝不知道,也從沒提過。
“嗡嗡-”手機振動的頻率傳到掌心,沈唯一的眸又落回屏幕。
【陸昭宇:唯一在哪?說話。】
沈唯一慌亂敲擊屏幕,下一秒高頻振動的手機嗡鳴,語音電話撥了過來。
輕叩的指尖沒來得及收回,誤觸了綠色圓形狀聽筒按鍵。
“唯一怎么樣?燒退了沒?你們在哪?病房號多少?!說話!”
熟悉又陌生的暴躁男聲震得耳膜發麻,前期的陸昭宇很少在他面前發火,對他總是和聲溫柔,后面不演了也大概是這樣質問他的。
沈唯一抬眸一眼望見了玻璃窗外正空皎潔的月亮,清寂的音色有些沙啞:“我沒事。”
聽筒那頭默了聲音,沈唯一卻聽到很沉的呼吸聲,他覺得奇怪,猜測陸昭宇大概沒料到接電話的是他,狐貍尾巴險些暴露,心虛的。
陸昭宇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聲音也壓的溫柔:“抱歉,乖,先告訴我病房號好嗎?”
“我也不知道房間號,在輸液不方便,你怎么...回來了。”
倒不如別來。
沈唯一心里十分抗拒,他想搪塞過去,干脆讓陸昭宇找不到,等人沒了耐心,再勸一勸,自然不會再管。
“你先回去休息,太晚了,燒已經退的差不多,我沒事了,不用擔心。
桃澄言在睡,聲音太大,先不說了,掛了。”
沈唯一沒給陸昭宇說話的機會,只聽得聽筒里匆匆傳來半個音節“別...”
胸口頻震的心跳砰砰,光是和陸昭宇對話都覺得后怕,心悸。
沈唯一拔掉早已空落的吊瓶針頭,血液倒灌的輸血管不知何時被染成了紅色。
白皙手背上青脈下的針孔“滋滋-”冒出幾滴深紅,他扶著床頭柜坐起,雙腳接觸地面的實感久違,手心抵著床沿站起,他慢慢走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抹了吧臉。
平面鏡子下邊緣掛著鱗片一樣的密麻水漉,鏡子里映著沈唯一稍顯稚嫩的臉龐,一雙杏眸亮瞳微微泛著圈紅,浮紅的臉蛋像剛剛過水洗過的桃子,標志的小龍鼻翹挺筆直,純色淡淡發白,平添了分清寂的冷感。
沈唯一從洗手臺面上的紙巾盒里抽出兩張,擦著面頰,和手指,眼瞼垂下時額前的黑色碎發掉下來一滴水。
“卡嗒-”室外的門鎖輕輕響動,沈唯一指尖僵頓,警鈴大作,在他警惕地看向洗手間的塑料磨砂門時,門已經被緩緩拉開。
“你怎么......”
洗手石臺的邊緣也落了水,有些涼,沈唯一抓著邊,下意識退了兩步,肩胛微不可查的發抖。
陸昭宇于他而言和提刀來砍人的連環殺人兇手沒什么兩樣,本能的畏懼讓沈唯一屏住呼吸。
洗手間的門又關上了,鎖在里面的是兩個人。兩條纖長變形的黑影映在磨砂門面玻璃上。
陸昭宇的頭發被風吹的亂糟糟的雜亂,黑色沖鋒外套的拉鏈沒拉,白色內搭干凈清爽。
他冷眉微壓,喘著粗氣,像是百米沖刺提速跑來,墨色瞳仁猩紅濕潤,泛著淡淡光澤,看到沈唯一的那刻眼淚先一步滑出了眶。
陸昭宇瞳孔微顫,長臂禁錮腰肢,大掌扶著沈唯一的脊背將人揉進懷里,手心放在他的后腦,下顎輕輕蹭了蹭沈唯一柔順的發頂:“對不起,我來晚了。”
沈唯一是生生撞進陸昭宇懷里,胸口被擠壓的險些喘不上來氣,腰上勒著的長臂強硬的將他桎梏,男人身上特有的冷調雪松氣息鉆入鼻畔,灼熱的胸膛正毫無嫌隙地貼著他。
沈唯一能清楚聽到男人強烈震鼓熾熱的心跳,但他已經不再為陸昭宇心動。
他像石頭一樣僵在那里,手臂垂在身側兩邊,發顫的指尖抖得厲害。
“陸昭宇。”沈唯一聲音低到塵埃,幾乎聽不見,像道別前最后的輕喚,隨著一同埋葬的是傾注他一生的愛戀。
他愛過陸昭宇一輩子了,這次就算了。
“我來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陸昭宇情緒不穩,聲音也是抖的,他沒有發現沈唯一的異常,也沒覺察戀愛后一向粘人沈唯一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抱他。
陸昭宇抖得比沈唯一還要厲害,平時冷傲清寂不漏一點情緒的人眼淚卻不住地外涌。
他帶著哭腔一遍遍重復:“對不起...”
沈唯一很快發現了不對,他被禁錮在懷里看不見男人的臉,但聽聲音猜也知道發生了什么。
陸昭宇哭什么?
上輩子他都沒見過陸昭宇掉眼淚的模樣,陸昭宇天生主角光環,s大風云校草,骨相立體,濃顏帥哥,樣貌好,身材優,金海市商圈頂奢豪門陸家大少爺,從小數學,物理競賽獎項無數,國家一級擊劍運動員,游泳,籃球也不弱。
還是圈內出了名的潔身自好,不玩不約,二十二歲的年紀感情史還是空白,貴圈的金餑餑,人人羨戀的對象。完美到讓人挑不出毛病。
就是這么一個人追了沈唯一半年,剛入學那會沈唯一只在新生入學典禮上見過陸昭宇一次。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在古代美術鑒賞選修課上開始頻繁見到所謂的校草。
陸昭宇屬于很直觀的一眼帥哥,眉骨鼻梁高挺又不突兀,皮相骨相兼容,眼睛尤其深邃,溫冷,左眉尾下藏著一顆小痣,笑起來能沖淡少許濃顏帶來的攻擊性。
學美術的很難抗拒這張臉,沈唯一也不例外,時不時就會被吸引目光盯著人發呆。
直到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他剛從學校食堂和同學吃完飯出來,迎面撞上陸昭宇承載著無數雙路人灼灼的視線,大步朝他走來。
沈唯一拉著同學靠著柱子躲,想讓路,沒想到男人直接定在他眼前停下,聒噪夏日蟬鳴“吱吱-”氣溫燥熱的將氣氛烘托高潮。
沈唯一被盯的頭皮發麻,微仰著下巴回望站在陽光里的少年,他嗅到了淺淡松香,很舒服好聞。
少年雙手插兜,彎腰俯身,面對面湊近腦袋,停在不足他半個拳頭的位置。
沈唯一瞬間臉頰浮紅,不像熱的,他聽到了陸昭宇的話:“同學,你叫什么名字。”
他下意識脫口而出:“沈,沈唯一。”
自那以后不止是選修課,素描,色彩,藝術史這些專業課也能看到陸昭宇的身影。老師們都認得他,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再后來他開始收到陸昭宇送來的禮物掛件,勞力士手表,不知道牌子的按摩儀...時不時還被投喂他喜歡的雪絨蛋糕,巧克力泡芙。
每次晚上將近九點離開畫室時,門外都會站著一個身影等著,陸昭宇說喜歡他,在追他。
他悄悄在心里否定,把禮物都還了回去,陸昭宇以后沒再送了,但出現在他眼前的頻率卻絲毫不減。
終于在去年寒假的春節,他的父親帶著一位漂亮女人和約莫六七歲的男孩,出現在沈家,告訴他,他和阿姨已經領證。
沈唯一什么也沒問,父母離異已經快要十年,母親另嫁,父親再娶,他的意見從來不重要。父母待他都像從前一般疼愛,好像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那晚南苑別墅外的鞭炮聲音很響,沈唯一頂著哭紅的眼,半夜趁著家里人都睡著裹上棉襖,帶上圍巾,偷偷出了門。
別墅院子里的房門“吱-”地打開,他一轉身就看到了路燈下身著黑色大衣,手上提著精致包裝袋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