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的第三天,林悅靠在沁芳閣窗邊的軟榻上,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詩集。肩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但太醫囑咐還需靜養,不能隨意活動。小翠端來剛熬好的藥,黑乎乎的湯汁散發著苦澀的氣味。
"王爺今天來過嗎?"林悅接過藥碗,故作隨意地問道。
小翠搖頭:"王爺一早就入宮了,聽說邊關告急。"她猶豫了一下,"不過王爺吩咐了,您有什么需要,直接找趙總管。"
林悅低頭喝藥,掩飾眼中的失落。自從那日從蕭逸寢殿搬回沁芳閣,她就再沒見過他。按理說她該松口氣——每次面對蕭逸都提心吊膽怕暴露身份。但奇怪的是,她竟有些想念那個冷面王爺守在床邊的日子。
"小姐,府里最近有些...閑話。"小翠欲言又止。
"什么閑話?"
"有人說...說您是為取得王爺信任才擋那一箭,其實是敵國奸細。"小翠聲音越來越小,"今早廚房送來的飯菜都涼了,奴婢懷疑是故意的..."
林悅握藥碗的手一緊。難怪這兩天送飯的丫鬟眼神怪異,連例行問候都沒了。看來蘇婉兒雖被禁足,影響力仍在。
"別理會。"她放下空碗,"清者自清。"
小翠憂心忡忡:"可是..."
"林小姐在嗎?"院外突然傳來趙德海的聲音。
小翠連忙去開門。趙總管站在院中,身后跟著兩個捧著錦盒的小廝。
"王爺命老奴給林小姐送些補品。"趙德海示意小廝將東西送進屋,"還有幾本閑書,供小姐養傷時解悶。"
林悅心頭微暖:"多謝王爺掛念。趙總管,王爺近日...可好?"
趙德海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王爺忙于政務,常常徹夜不眠。老奴斗膽說一句...自林小姐受傷,王爺就沒好好休息過。"
林悅臉頰發燙,連忙轉移話題:"這些是什么書?"
"王爺親自挑選的。"趙德海打開一個錦盒,里面是幾本裝幀精美的書籍,"《西域風物志》、《山海經》,還有..."他壓低聲音,"一本王爺手抄的詩集。"
林悅驚訝地拿起那本手抄詩集。紙張嶄新,墨香猶存,字跡工整有力,顯然是近日才抄寫的。她隨手翻開一頁,是一首《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詩句旁還有一行小字批注:"異鄉客,思故園否?"
林悅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行字,心頭涌起復雜的情緒。蕭逸這是在...問候她嗎?還是又一次試探?
"請趙總管替我謝謝王爺。"她輕聲說。
趙德海走后,林悅迫不及待地翻閱那些書。《西域風物志》中有幾頁被折了角,都是關于"異星"、"天外來客"的記載;《山海經》中則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若有疑問,可詢之于我。"
林悅的心砰砰直跳。蕭逸這是在暗示她知道些什么?還是又一個試探的陷阱?
夜幕降臨,林悅早早躺下,卻輾轉難眠。肩傷隱隱作痛,思緒更是紛亂如麻。正當她數到第三百只羊時,窗外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誰?"她警覺地坐起,不小心扯到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窗欞被輕輕叩響,接著是蕭逸低沉的聲音:"是我。"
林悅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她匆忙披上外衣,忍著疼痛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月光下蕭逸一身夜行衣,俊美的臉龐在月色中顯得格外清晰。他眼下仍有淡淡的青黑,顯然連日操勞未曾好好休息。
"王爺?您怎么..."
"噓。"蕭逸示意她小聲,"開門。"
林悅手忙腳亂地去開門。蕭逸閃身進屋,帶來一陣帶著夜露清冷的空氣。他手中提著一個小巧的食盒。
"聽說今日的飯菜不合口味?"他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里面是幾樣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我讓廚房重做的。"
林悅呆住了。攝政王深夜親自給她送飯?這簡直超出現實!
"不...不必如此..."她結結巴巴地說,"我不餓..."
話音剛落,她的肚子就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蕭逸嘴角微揚,將粥碗推到她面前:"吃吧。"
粥是上好的粳米熬的,里面加了紅棗和枸杞,香甜軟糯。林悅小口喝著,感覺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到全身。
"謝謝您。"她真誠地說。
蕭逸坐在她對面的圓凳上,目光落在她肩部的傷處:"還疼嗎?"
"好多了。"林悅放下碗,"王爺深夜來訪,不只是為了送粥吧?"
蕭逸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聰明。"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認識這個嗎?"
林悅接過紙條,上面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和她手腕上的疤痕形狀極為相似,只是更加復雜。
"這是..."
"刺客身上搜出的。"蕭逸緊盯著她的眼睛,"與你手腕上的印記很像。"
林悅心頭一凜。原來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疤痕!
"這只是普通傷疤。"她下意識捂住手腕,"小時候不小心劃的。"
蕭逸不置可否,又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布包,展開后露出一枚精致的銀質徽章,上面刻著同樣的符號:"十年前那個'故人',也有這樣的印記。"
林悅的手微微發抖。又一個穿越者!而且蕭逸明顯知道些什么。
"她...是誰?"
"西域來的醫女,名叫簡。"蕭逸的聲音低沉,"她救過我一命,后來..."他突然住口,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死了。"
房間里一時寂靜無聲。林悅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快又重。
"您認為我和她是一伙的?"她鼓起勇氣問。
蕭逸搖頭:"你們很像,但...不同。她總是憂傷的,而你..."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即使在生死關頭,眼中仍有光。"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林悅鼻子一酸。她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低頭攪動碗里的粥。
"林悅。"蕭逸突然喚她的名字,聲音輕柔得不像話,"你來自哪里?真的記不起來了嗎?"
月光透過窗紗,在兩人之間灑下一片銀輝。林悅抬頭,對上蕭逸深邃的眼眸。這一刻,她幾乎想坦白一切——現代世界、博物館、那幅神秘的畫...但理智最終占了上風。
"我...只記得一些片段。"她含糊其辭,"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那里...人人平等,女子可以讀書做官,普通人也能周游世界..."
蕭逸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像《禮記》中的大同世界?"
"比那更...自由。"林悅小心地選擇詞匯,"沒有皇帝,沒有貴族,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努力改變命運。"
"聽起來很混亂。"蕭逸皺眉,但眼中好奇不減,"沒有君王,誰來治理國家?"
"選舉產生的領導人,任期有限,權力也受制約。"林悅越說越投入,"我們相信'人人生而平等'..."
"荒謬。"蕭逸搖頭,卻帶著一絲笑意,"但...很有趣。你的家鄉,一定是個特別的地方。"
"是啊。"林悅眼中泛起懷念的淚光,"特別到...我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
這句話脫口而出,她立刻后悔了。但蕭逸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記憶會恢復的。太醫說,外傷所致失憶,多半能慢慢好轉。"
林悅松了口氣,順勢點頭。蕭逸突然伸手,輕輕拭去她眼角未落的淚滴。這個親昵的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
"抱歉。"蕭逸迅速收回手,恢復了一貫的冷靜,"時候不早,你該休息了。"
他起身欲走,林悅卻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衣袖:"王爺...您為何對我這么好?"
蕭逸背對著她,沉默良久:"或許因為...你讓我想起這世上還有真誠二字。"他輕輕抽回袖子,"朝中爾虞我詐,府里也多是趨炎附勢之輩。唯有你...傻到會為相識不久的人擋箭。"
林悅望著他挺拔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這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骨子里是那么孤獨。
"王爺。"她輕聲喚道,"若您不嫌棄,可以常來...聊聊。關于我家鄉的事,還有很多..."
蕭逸回頭,月光下他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議:"好。"
這個簡單的字,讓林悅心頭涌起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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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走后,林悅輾轉反側,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迷迷糊糊睡著。夢中她回到了現代社會的博物館,卻看到《大熙王朝行樂圖》中蕭逸正凝視著她,伸手似要抓住她...
"小姐!快醒醒!"小翠焦急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林悅艱難地睜開眼:"怎么了?"
"宮里來人了!皇上宣您即刻入宮覲見!"
"什么?"林悅瞬間清醒,"皇上?為什么要見我?"
小翠搖頭:"奴婢不知。趙總管在外頭等著呢,說王爺已經知道了,讓您別怕,實話實說就行。"
林悅手忙腳亂地梳洗更衣,心跳如擂鼓。皇帝為何突然要見她?是因為她救了蕭逸,還是...她的身份暴露了?
馬車穿過重重宮門,林悅的心越懸越高。當來到一座金碧輝煌的殿宇前時,她的手心已經全是冷汗。
"林姑娘,請。"趙德海引她入內。
大殿內,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龍椅上,身著明黃龍袍,面容與蕭逸有三分相似,卻少了幾分剛毅,多了些稚氣。蕭逸站在御座旁,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緒。
林悅按趙德海教的禮儀下跪行禮:"民女林悅,參見皇上。"
"平身。"小皇帝的聲音還帶著變聲期的沙啞,"你就是為皇叔擋箭的女子?抬起頭來。"
林悅抬頭,對上小皇帝好奇的目光。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突然笑了:"果然如傳言一般,是個美人。"
蕭逸輕咳一聲:"陛下..."
"朕知道,正事要緊。"小皇帝擺擺手,突然嚴肅起來,"林氏,有人告發你是北狄奸細,借救攝政王之名行刺探之實。你有何話說?"
林悅腦中轟的一聲。果然來了!她下意識看向蕭逸,后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回陛下,"她強迫自己冷靜,"民女若是奸細,大可眼睜睜看王爺中箭,何必以身犯險,差點送命?"
"有道理。"小皇帝點頭,"但告發者稱你手腕上有北狄'天狼族'的印記,可有此事?"
林悅心頭一震。她的疤痕?天狼族印記?
蕭逸突然開口:"陛下,此事臣已查證。林姑娘手腕上的不過是普通傷疤,與北狄無關。"
"是嗎?"小皇帝似乎有些失望,"那讓朕看看。"
林悅咬唇,緩緩卷起右袖,露出那道閃電形的疤痕。小皇帝湊近看了看,撇撇嘴:"確實不像狼。皇叔,看來又是那些言官無事生非。"
蕭逸拱手:"陛下明鑒。"
"不過..."小皇帝突然瞇起眼睛,"這形狀倒讓朕想起宮中秘檔記載的'天選者'印記。皇叔,你說呢?"
蕭逸面色不變:"民間傷疤千奇百怪,不足為奇。"
小皇帝似乎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打了個哈欠:"罷了。林氏救駕有功,朕封你為'安國夫人',賜金牌一面,可自由出入宮禁。這樣那些嚼舌根的總該閉嘴了。"
林悅呆住了。這就...封夫人了?
"還不謝恩?"蕭逸低聲提醒。
林悅連忙跪下:"謝陛下恩典!"
離開皇宮時,林悅仍覺得暈乎乎的。趙德海捧著御賜金牌,笑得合不攏嘴:"林小姐...不,現在該稱夫人了。老奴恭喜夫人!"
蕭逸走在前面,直到上了馬車才開口:"今日之事,背后有人操縱。"
林悅心頭一緊:"蘇婉兒?"
"不止。"蕭逸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朝中有人想借你打擊我。陛下雖年少,卻不糊涂,故意給你封號,就是在表態支持。"
林悅這才明白小皇帝并非表面那么單純:"那'天選者'又是什么?"
蕭逸的表情瞬間變得深不可測:"一個古老的傳說。回府再說。"
馬車駛過繁華的街道,林悅望著窗外熙攘的人群,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深深卷入這個王朝的權力漩渦。而身邊的這個男人,既是她的保護者,也可能是最大的危險。
手腕上的疤痕隱隱發燙,仿佛在提醒她——穿越者的身份,終究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