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深處的死寂，如同冰冷沉重的棺蓋，壓得人喘不過氣。只有碎石和泥土偶爾從頭頂裂縫簌簌落下的細微聲響，以及…瘸虎那微弱得幾乎斷絕、如同破舊風箱漏氣般的呼吸聲。
陳默靠在冰冷潮濕的泥壁上，體內殘符反哺的精純暖流正在快速修復著被爆炸沖擊波震傷的臟腑和撕裂的筋脈，力量感一絲絲回歸，連識海中的隱痛也消散了許多。然而，這份劫后余生的“生機”，卻無法驅散心頭那沉甸甸的悲涼與沉重。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爬到瘸虎身邊。
借著密道深處不知何處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慘綠磷光，或許是更深層礦脈的輻射，他看清了瘸虎此刻的模樣。
這個曾經沉默、兇狠、如同磐石般的老兵，此刻如同被徹底抽走了脊梁。他癱倒在冰冷的泥濘中，半邊身體被落石砸得血肉模糊，左肩那道原本就深可見骨的傷口徹底崩裂，皮肉翻卷，露出森白的骨茬，暗紅的血液混合著黑色的泥污，浸透了身下的土地。胸腹處更是塌陷下去一大塊，顯然被爆炸的沖擊波震碎了肋骨，傷及了內臟。他臉上布滿了血污和塵土，花白的頭發黏在額角，僅存的右眼緊閉著，嘴唇干裂發紫，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仿佛隨時會徹底斷絕。
氣若游絲，油盡燈枯。
“虎叔…”陳默的聲音干澀發顫，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他伸出手，想要做點什么，卻又僵在半空，不知該如何下手。面對如此慘烈的傷勢，他剛剛恢復的那點力量，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似乎是聽到了陳默的聲音，瘸虎緊閉的右眼眼皮極其艱難地、顫抖著睜開了一條縫隙。渾濁的眼球黯淡無光，瞳孔都有些渙散，但深處卻依舊殘留著一絲微弱卻執拗的生命之火。他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陳默臉上，嘴唇翕動著，發出極其微弱、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小…崽子…沒死…就好…”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虎叔，撐住！我…”陳默想說“我帶你出去”，可看著這幾乎被砸爛的身軀，看著這深埋地底、前路未知的狹窄密道，后面的話卻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無邊的苦澀。
瘸虎似乎看穿了陳默的想法，渙散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嘲諷的弧度。他艱難地吸了口氣，仿佛要積蓄最后的力量，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老子…不行了…筋…筋脈盡碎…五臟…移位…神仙難救…”
他停頓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身體痛苦的抽搐，暗紅的血沫從嘴角不斷溢出。
“聽…聽著…”瘸虎的目光死死鎖定陳默，那眼神如同回光返照般，爆發出最后的光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決絕，“老子…傳你…最后…一道…保命…法門…《燃符續命術》…”
“燃符續命術？”陳默心頭猛地一跳！這名字本身就帶著不祥的燃燒意味。
“以…符為引…以魂…為薪…以…命…為燭…”瘸虎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字字如刀，狠狠刻在陳默的心上，“取…心頭精血…繪…續命符紋…于…傷者…眉心…可…強聚…其…潰散生機…吊住…一口氣…”
他艱難地抬起那只沾滿自己血污、尚未被砸爛的右手食指，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在冰冷的泥地上，勾勒出一個極其繁復、扭曲、充滿了古老蠻荒氣息、核心卻如同燃燒火焰般的血色符文軌跡！每一筆落下，都仿佛耗盡他一絲生命。
“符…成…一刻…內…傷者…生機…不絕…魂…不散…”瘸虎喘息著，死死盯著陳默，“但…代價…”
他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僅存的右眼中爆發出一種刻骨銘心的警告，如同燃燒著地獄的業火：
“施術者…每用一次…損…十年陽壽！魂魄…受…陰火灼燒…之痛！根基…亦…受損！慎用！非…絕境…不可…用！！”
十年陽壽！魂魄灼燒！根基受損！
每一個代價都沉重得如同山岳，狠狠砸在陳默心頭！這根本不是什么續命之術，這是以命換命！以施術者的生命根基，去強行點燃傷者殘存的生命燭火！
“老子…當年…在符衛營…見過…親衛…用過…救…垂死的大人…用了…兩次…白發…如雪…三年…而亡…”瘸虎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微弱，眼神中的光彩也在迅速流逝，“你…小子…若…以后…遇到…值得…以命相護之人…再用…否則…留著…命…給老子…報仇…”
報仇！這兩個字如同最后的火星，在瘸虎眼中一閃而逝，隨即徹底黯淡下去。他勾勒符文的手指無力地垂下，搭在冰冷的泥地上。沉重的眼皮緩緩闔上，僅存的呼吸微弱得幾近于無，仿佛風中殘燭，隨時會徹底熄滅。
密道中，只剩下陳默粗重的喘息聲和瘸虎那隨時會斷絕的、微不可聞的呼吸。
怎么辦？
看著地上那復雜詭異的續命符文，看著瘸虎那破碎不堪、生機即將徹底消散的身軀，巨大的矛盾如同兩只巨手，狠狠撕扯著陳默的靈魂。
瘸虎救了他，不止一次。最后更是以自身為餌，引爆礦洞，為他爭取了唯一的生路！這份情，太重！
可代價…是十年陽壽！魂魄灼燒！根基受損！自己本就身懷詭異殘符，前途未卜，再折損十年根基…這修仙之路，恐怕徹底斷絕！甚至…真如瘸虎所說，活不過三年？
值得嗎？為了一個同樣身陷絕境、瀕臨死亡的老兵？
密道深處，死寂無聲。慘綠的磷光在瘸虎毫無血色的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瘸虎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胸膛的起伏幾乎停止。
陳默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他死死盯著瘸虎那張布滿血污、沉寂下去的臉，腦海中閃過礦洞中瘸虎最后那決絕的回眸，那將他推向生路的一掌…
“媽的！”陳默猛地低吼一聲，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徹底取代！什么十年陽壽！什么根基受損！沒有這個老兵，他早就死在煉丹堂的狗腿子手里了！命都沒了，還談什么仙路？！
他不再猶豫！
噗嗤！
陳默拔出腰間的豁口短刀，沒有絲毫遲疑，對著自己左腕的動脈，狠狠一刀劃下！
鋒利的刀刃瞬間割開皮肉！滾燙的、帶著他生命氣息的心頭精血，如同噴涌的泉流，激射而出！劇痛傳來，但他眼神卻異常堅定！
他伸出沾滿自己滾燙精血的右手食指，看也不看地上的符文軌跡（那繁復的圖案早已刻入腦海），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厲，快如閃電般點向瘸虎那沾滿血污、冰冷一片的眉心！
嗡——！
就在他沾滿精血的手指觸及瘸虎眉心的剎那！
一股難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灼熱力量，混合著他決絕的意志，順著指尖瘋狂涌出！那復雜詭異的續命符文瞬間在瘸虎眉心浮現！血光流轉，如同燃燒的火焰！
符成！
就在符文成型的瞬間！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陰冷火焰，毫無征兆地在陳默的靈魂深處猛烈燃起！
“呃啊——！”
陳默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那不是肉體的疼痛，而是直接作用于靈魂的灼燒！如同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他的識海，瘋狂地攪動、焚燒！眼前瞬間一片血紅！意識仿佛要被這無形的陰火徹底撕裂、焚毀！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虛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席卷全身！仿佛有什么最本源、最珍貴的東西被硬生生抽走！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流逝！仿佛有十載春秋的光陰，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剝奪！
噗！
他左腕傷口噴涌的精血瞬間變得黯淡了許多，仿佛失去了某種活力！
而在陳默承受著魂魄灼燒和陽壽折損的巨大痛苦時，瘸虎那原本微弱到幾乎斷絕的呼吸，猛地一窒！隨即，如同枯木逢春般，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強的生機，在他破碎的身軀內被強行聚攏、點燃！
他塌陷的胸膛極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緊閉的右眼眼皮，極其艱難地、顫抖著再次睜開了一條縫隙！
渾濁的瞳孔中，那幾乎熄滅的生命之火，如同風中殘燭，雖微弱，卻頑強地重新亮起了一點點微光！
續命符！生效了！強行吊住了瘸虎潰散的最后一口氣！
代價，是陳默的十年陽壽！是此刻靈魂深處那如同地獄熔爐般的灼燒劇痛！
陳默死死咬著牙關，牙齦都滲出血來，才勉強將那非人的靈魂灼燒之痛壓制下去。冷汗如同瀑布般從他額頭滾落，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囚衣。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前所未有的疲憊，仿佛跋涉了千山萬水，連思考都變得無比艱難。
他緩緩抬起手，顫抖著抹去額頭的冷汗。
就在他抬手掠過左鬢的瞬間——
指尖，觸碰到了一絲…異樣。
那是一種…極其突兀的、與周圍烏黑發絲截然不同的觸感——冰冷、干枯、如同失去水分的野草。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他僵硬地、緩緩地側過頭，借著密道深處那慘綠的、微弱得可憐的磷光，看向旁邊濕冷泥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倒影中，他年輕的臉龐依舊帶著未脫的稚氣和連日奔波的疲憊。然而，就在那烏黑凌亂的鬢角處，赫然多了一縷——刺眼奪目的銀白！
那白發并非花白，而是純粹如雪，毫無雜色！在昏暗的磷光映照下，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象征著生命被強行掠奪的冰冷光澤！
十年陽壽！一符燃盡！
這一縷白發，便是最殘酷、最直觀的證明！如同命運在他身上烙下的、無法磨滅的印記！
陳默僵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捻著那縷冰冷的銀絲。靈魂深處的灼痛感還在隱隱作祟，身體的虛弱感揮之不去。他低頭，看著地上呼吸雖然微弱卻已趨于平穩、眉心血色符文緩緩流轉的瘸虎。
密道深處，死寂無聲。只有兩人一強一弱的呼吸聲，在冰冷的空氣中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