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末日廢墟里發現一個完好無損的音樂盒。上發條后,房間里憑空出現一個穿白裙的少女。
她歪頭微笑:“你見過時雨嗎?他說過會回來接我的。
”我看著她裙擺下若隱若現的機械關節,不敢說時雨的名字早刻在紀念碑上。“沒聽過。
”我撒謊,“但你可以跟我走?!碑斠魳吠V沟膭x那,
少女瞳孔變成血紅:“騙子……你身上有時雨的味道?!彼毫训娜箶[下,
伸出無數金屬尖刺。---暴雨如注。渾濁的雨水裹挾著沙礫和不知名的穢物,
從殘破的鋼筋骨架間傾瀉而下,在陳伶腳下的瓦礫堆上砸出一個個渾濁的水坑。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腐爛甜腥味,混合著鐵銹和某種化學品的刺鼻氣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把冰冷的刀片刮過喉嚨。遠處,
某種沉重物體拖曳過地面的粘稠摩擦聲和令人牙酸的咀嚼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那是“清道夫”在享用今天的腐肉。聲音在雨幕和廢墟的扭曲回音中顯得飄忽不定,
反而更添幾分陰森。陳伶壓低身體,緊貼著冰冷濕滑、布滿裂縫的混凝土斷墻,
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在建筑廢墟的夾縫中艱難穿行。肋骨間傳來一陣熟悉的、悶鈍的抽痛,
那是三天前被一只變異“蝕骨者”的尾刺擦過留下的紀念。每一次發力蹬踏腳下松動的磚石,
疼痛便清晰地提醒著他身體的極限。他必須盡快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落腳點,
在這種天氣暴露在開闊地帶,無異于給那些嗅覺靈敏的怪物遞上晚餐的請柬。
他摸索著翻過一道垮塌的承重墻,腳下的瓦礫堆突然向下塌陷。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心臟瞬間懸到了嗓子眼。他本能地蜷縮身體護住要害,順著傾斜的廢墟泥石流般滑了下去。
后背重重地撞在某個硬物上,痛得他眼前發黑,嗆出一口帶著鐵銹味的唾沫。
幾塊松動的混凝土塊緊跟著砸落下來,揚起的灰塵混合著雨水的氣息,嗆得他連連咳嗽。
他掙扎著撐起身體,手肘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擦痛。甩了甩被泥水糊住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抬頭,隨即動作完全僵住。黑暗。絕對的、濃稠的黑暗將他包裹。
剛才滑落的洞口,已經被上方坍塌的瓦礫徹底封死,
只剩下幾縷渾濁的雨水順著縫隙艱難地滲漏下來,如同垂死的眼淚。唯一的光源,
是他摔落時還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只老式強光手電。光束此刻正斜斜地打在前方,
照亮了空氣中翻滾的塵埃顆粒。陳伶的心臟沉了下去。他強迫自己冷靜,
深吸了幾口混雜著霉味和塵土氣息的空氣,試圖驅散胸口的窒悶和肋骨的抽痛。
他轉動僵硬的手腕,讓那束微黃卻足夠凝聚的光柱緩緩掃過這個意外墜入的空間。
光束劃過粗糙的、布滿龜裂紋理的混凝土墻壁,掃過地面堆積的厚厚灰塵和散落的碎石雜物。
然后,光束猛地定住了。那是一個門洞。門洞內,光束勾勒出的景象,
與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廢墟世界格格不入到令人頭皮發麻。光束小心翼翼地探入門洞,
如同一個膽怯的闖入者。那是一個狹小的空間,看輪廓,曾是一間兒童房。
墻壁刷著一種早已褪色卻依然能辨認出原本是柔和的、夢幻般的淡藍色涂料。一面墻上,
甚至還能看到殘存的、色彩模糊的卡通貼紙——一只咧著嘴笑的太陽,幾朵歪歪扭扭的云彩。
時間在這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又或者,被某種不講道理的力量蠻橫地隔絕在外。
與外面地獄般的景象形成恐怖對比的,是這里的“潔凈”。沒有灰塵。一絲一毫都沒有。
地面光滑得能映出手電筒光斑的倒影。墻壁干凈得如同剛剛粉刷過,
那些殘存的貼紙邊緣清晰得沒有一絲卷翹。
房間里散落著幾樣物品:一個倒扣在地、缺了條腿的塑料小馬,一個被壓扁的彩色皮球,
幾本封面褪色、紙張卻奇跡般沒有發黃卷曲的童書。它們都一塵不染,安靜地躺在那里,
像是昨天才被遺棄。一種強烈的、冰水浸透骨髓的寒意順著陳伶的脊椎急速攀升。
在“終焉之地”,這種異常的潔凈,往往比堆積如山的腐尸和干涸發黑的血跡更令人恐懼。
它意味著某種規則之外的存在,某種……被“系統”遺忘或扭曲的角落。
光束在房間里繼續移動,
最終定格在房間中央唯一一張小小的、同樣干凈得不可思議的木桌上。桌上放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音樂盒。大約兩個拳頭大小,通體由某種溫潤的深色木材制成,
表面打磨得極其光滑,在光束下泛著幽幽的光澤。盒蓋是拱形的,
上面鑲嵌著幾片用彩色琺瑯精心描繪的葉子圖案,小巧而精致。
整個盒子沒有任何破損或污漬,嶄新得如同剛剛從工匠的作坊里捧出來,
與周圍破敗的兒童房遺跡形成詭異的和諧。它就那樣靜靜地擺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像一個沉默的祭品,又像一只沉睡的眼睛,等待著被喚醒。陳伶的喉嚨有些發干。
理智在瘋狂地尖叫,警告他遠離這超乎常理的存在。在“終焉之地”,
任何與“舊日”緊密關聯、且保存完好的物品,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它們往往承載著扭曲的執念,或者干脆就是某些強大“異?!钡恼T餌或核心。然而,
另一種更原始、更難以抗拒的沖動,像細密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那是人類面對未知時,
混雜著恐懼與探求本能的復雜情緒。更何況,在這絕望的深淵里,任何一點“異常”,
都可能隱藏著渺茫的、關于“系統”規則的線索,甚至是……一絲逃出生天的可能。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胸腔里的心臟沉重地撞擊著肋骨,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舊傷,帶來一陣陣鈍痛。他死死地盯著那個音樂盒,
仿佛要用目光將它洞穿。最終,對“線索”的渴求,壓倒了本能的恐懼。
他一步步挪向那張小木桌,腳步輕得如同踩在薄冰上,每一步都激起無聲的漣漪。
每一步落下,都感覺自己正主動踏入一個精心布置的、散發著甜美氣息的捕獸夾。
他停在桌前,屏住呼吸,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轟鳴。猶豫只持續了一瞬。
他伸出右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帶著一種近乎赴死的決心,
輕輕搭在了音樂盒側面那個小小的金屬發條旋鈕上。入手冰涼,觸感光滑而堅硬。
他深吸一口氣,肺部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然后,手腕開始發力。
“咔噠…咔噠…咔噠……”發條旋鈕轉動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中突兀地響起,干澀而清晰,
如同骨骼在寂靜中摩擦。每轉動一圈,那聲音都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陳伶緊繃的神經。
他轉動得很慢,異常地慢,全身的肌肉都僵硬地繃著,像一張拉滿的弓,
隨時準備著應對任何可能的異變。一圈,兩圈……十圈……當發條旋鈕轉到某個極限位置,
發出“嗒”一聲輕響,再也無法轉動時,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然后,
“?!币宦暻宕?、空靈得如同水晶撞擊的樂音,毫無征兆地在狹小的空間里驟然響起。
那聲音純凈得不帶一絲雜質,穿透了外面暴雨的喧囂,穿透了廢墟的厚重死寂,
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絕望時代的、近乎神性的清澈。緊接著,
一連串同樣純凈悅耳的音符開始流淌出來,輕盈、跳躍,
帶著一絲舊日時光特有的、淡淡的憂傷旋律。一首陳伶從未聽過的、舒緩而優美的曲調,
在這塵封的、潔凈得詭異的兒童房里彌漫開來。樂音流淌的瞬間,異變陡生!音樂盒正前方,
那片一塵不染的淡藍色墻壁前,空氣毫無征兆地開始劇烈地扭曲、波動。
光線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揉皺,空間本身發出一種微不可聞卻令人牙酸的“嗡鳴”聲。
空氣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蕩漾開一圈圈肉眼可見的、透明的漣漪。陳伶的心臟猛地一縮,
幾乎停止了跳動!他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向后彈開一步,
右手閃電般按在了腰間那把磨得鋒利的合金短匕上。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
卻無法帶來絲毫安全感。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間涌向了四肢,又在下一秒凍結。
瞳孔因極度的驚駭而急劇收縮,死死盯住那片扭曲的核心。漣漪中心的光芒驟然變得刺眼,
隨即又瞬間黯淡下去。一個身影,在那光芒消散處,無聲無息地凝聚成形。那是一個少女。
她穿著一條樣式簡單的、洗得發白的棉布連衣裙,裙擺及膝,勾勒出纖細而略顯單薄的輪廓。
赤著雙腳,腳踝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
幾縷發絲貼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頰旁。她的面容干凈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眉眼間帶著一種舊時代畫報里才有的、近乎脆弱的純真。她微微歪著頭,
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輕顫動,緩緩睜開。那是一雙極其清澈的、如同初融雪水的眼睛,
帶著一種懵懂的好奇,靜靜地、毫無預兆地看向幾步之外,全身繃緊如臨大敵的陳伶。
她的嘴角向上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一個純粹得不含任何雜質的微笑在她臉上綻放開來。
那笑容太過干凈,太過無辜,與這個污穢絕望的世界格格不入,
反而透出一種令人心頭發毛的詭異。少女的嘴唇輕輕開合,聲音如同她本人一樣,
帶著一種空靈的、不真切的質感,輕輕柔柔地飄蕩在流淌的音樂聲中:“你好呀。
”她向前輕盈地邁了一小步,裙擺微微晃動,赤足踏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
沒有發出絲毫聲響?!罢垎枴彼穆曇衾飵е唤z恰到好處的困惑和期盼,
清澈的眼睛專注地看著陳伶,“你見過時雨嗎?”她頓了頓,臉上那純真的笑容加深了些許,
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信任?!八f過,等外面的事情結束了,就一定會回來接我的。
”樂音還在輕柔地流淌,那空靈的旋律此刻卻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陳伶的四肢百骸。時雨。
這個名字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進陳伶的腦海。他想起來了。
在“引燃者”營地那座冰冷的、由無數銹蝕金屬片焊接而成的巨大紀念碑上,
密密麻麻刻滿了在探索“第七終焉”時失蹤和確認死亡者的名字。一個并不起眼的位置,
就刻著“時雨”兩個字。旁邊標注著簡短的信息:編號E-743,探索小隊“渡鴉”成員,
于“第七終焉”外圍區域失蹤,判定為“認知污染侵蝕,存在湮滅”。失蹤。湮滅。
在“終焉之地”,這兩個詞幾乎就是死亡的代名詞,
而且是那種連尸體都不會留下的、徹底的抹除。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比這地下廢墟的陰冷更甚百倍。陳伶的目光幾乎是失控地、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悚,
猛地掃向少女的裙擺下方。就在她剛才邁步的瞬間,那洗得發白的棉布裙擺輕輕飄起了一角。
驚鴻一瞥間,陳伶看到了!在那纖細白皙的小腿下方,本該是腳踝連接腳掌的地方,
取而代之的是一截冰冷、光滑、泛著幽暗金屬光澤的……機械關節!
結構精密的金屬部件在昏黃的手電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與她上半身那脆弱的人類少女形象形成了恐怖到極點的割裂感!
曲的造物”……無數在“終焉之地”流傳的、關于那些徘徊在舊日遺跡中的恐怖存在的名詞,
瞬間擠滿了陳伶的思維。每一個詞都代表著極致的危險和不可理解!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后背的衣物,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按在匕首柄上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著。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重新聚焦在少女那張純真無邪的臉上。那張臉依舊帶著溫柔的、等待答案的微笑?!皶r雨?
”陳伶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干澀、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摩擦。他用盡全身的力氣,
才控制住聲線不泄露出一絲一毫的顫抖,努力讓表情維持著一種近乎僵硬的平靜。
他緩慢地、極其清晰地搖了搖頭,目光直視著少女那雙清澈見底、卻深不見底的眼睛。
“沒聽過這個名字。”謊言脫口而出,冰冷而堅決。音樂盒的旋律還在不知疲倦地流淌著,
那空靈的音符此刻聽在陳伶耳中,卻如同催命的符咒。他清晰地感覺到,
就在他說出“沒聽過”這三個字的瞬間,少女臉上那純真無邪的微笑,
似乎……凝固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剎那。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某種極其細微的東西,
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蕩開一絲難以捕捉的漣漪。但隨即,那笑容又恢復了原狀,
甚至更加柔和?!斑@樣啊……”少女的聲音依舊輕柔,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失落,
卻并無懷疑。她微微低下頭,看著自己赤著的、踩在光潔地面上的雙腳——或者說,
那冰冷的金屬關節?!澳俏抑荒堋^續等下去了?!闭Z氣平淡,
卻透著一股令人心頭發冷的執拗。就在這時,音樂盒里流淌出的旋律,
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滯澀。仿佛上緊的發條終于開始力竭,
那流暢的音符鏈條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不和諧的斷點。嗡——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惡意,
毫無征兆地在狹小的房間內炸開!那感覺像是一桶冰水混合著無數尖銳的碎玻璃,兜頭澆下,
瞬間凍結了陳伶的血液和思維!純粹的、針對靈魂的惡意!“呃?。 标惲鎼灪咭宦?,
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胸口,眼前猛地一黑,踉蹌著向后倒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肋骨處的舊傷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他此刻完全顧不上。
他猛地抬頭,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縮成了針尖!房間正中的少女,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臉上那純真無邪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洞到極致的漠然。
那雙剛剛還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如同兩顆凝固的血珀,
猩紅的光芒在其中瘋狂地翻涌、凝聚!那紅,濃郁得如同最污穢的血液,
散發著不祥的、毀滅性的氣息?!膀_子……”一個完全不同的聲音從她口中吐出。
不再是之前的輕柔空靈,而是變得沙啞、尖銳,像是無數金屬碎片在玻璃上瘋狂刮擦,
帶著一種非人的、歇斯底里的怨毒,每一個音節都敲打著陳伶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