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前往市郊的路上。
張芳蕊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心情依舊有些復雜。
陳高峰的自信確實很有感染力。
但一想到那個爛成一鍋粥的案子。
她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
“吱——”
車子突然在路邊一家煙酒小賣部停下。
“陳律師,我們不直接去看守所嗎?”
張芳蕊有些不解。
陳高峰解開安全帶,沖她挑了挑眉。
“急什么,辦正事之前,得先準備點‘裝備’。”
說完,他推門下車,徑直走進了小店。
沒過兩分鐘,陳高峰就出來了。
手里多了兩條用黑色塑料袋裝著的東西。
張芳蕊眼尖,借著陽光,隱約看到了包裝上的燙金字。
華子。
還是軟包的。
“陳律師,您……還抽煙啊?”
她從來沒見陳高峰在辦公室或者車里抽過煙。
“我不抽。”
陳高峰把塑料袋隨手扔在后座,重新發(fā)動了車子。
“那您買這個是?”
“小張啊,你記住,咱們做律師的,不能只懂法條。”
陳高峰一邊開車,一邊用一種“你還太年輕”的語氣說道。
“有時候,人情世故比法條本身還好用。”
“人情世故?”
張芳蕊更迷糊了,這跟兩條華子有什么關系?
“說白了,就是給別人一個方便,同時也是給自己一個方便。”
陳高峰嘴角一勾。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這可是咱們龍國傳承千年的社交密碼,堪比‘芝麻開門’。”
……
半小時后,車子抵達了目的地。
看守所高大的灰色圍墻和緊閉的鐵門,給人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張芳蕊抱著卷宗,跟在陳高峰身后,心里不自覺地有點發(fā)怵。
陳高峰倒是輕車熟路,領著她往律師會見通道走。
就在通道入口旁的一個小花壇邊上。
一個身材魁梧、穿著制服的男人正背對著他們。
在角落里摸索著什么。
似乎是在找東西。
陳高峰眼睛一亮,快步走了上去。
“兄弟,找啥呢?”
他熱情地開口,同時不動聲色地從兜里掏出一包剛拆封的華子,遞了一根過去。
那個魁梧男人被嚇了一跳。
回頭看到陳高峰,又看了看他手上遞過來的煙。
臉上的警惕放松了不少。
“沒……沒事,打火機好像不見了。”
他下意識地接過煙,夾在耳朵上。
“嗨,多大點事兒。”
陳高峰“啪”地一聲按著打火機,湊了上去。
男人就著火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
吐出的煙霧都帶著一股滿足感。
“謝了啊,兄弟。”
“客氣啥。”
陳高峰自己沒點。
順手把剩下的煙連帶打火機,直接塞進了男人的上衣口袋里。
“兄弟在這兒辛苦了,抽根煙解解乏。”
男人的眼神變了變,看了看陳高峰,又看了看他身后抱著一堆材料、一臉懵圈的張芳蕊。
“你們是……來辦事的?”
“對對對,”陳高峰笑著點頭,“我們是律師,過來會見個當事人,這是我的實習律師。”
他指了指張芳蕊。
男人了然地點點頭,吐了個煙圈。
“行,我懂了。”
他夾著煙,朝辦事窗口那邊努了努嘴。
“正好這會兒人不多。”
“你們把材料拿過來,我?guī)湍銈兂虺颍瑳]問題就趕緊辦了。”
“哎喲,那可太謝謝您了!”
陳高峰立刻回頭沖張芳蕊使了個眼色。
“小張,快,把咱們的材料給這位大哥過目。”
張芳蕊這才反應過來。
連忙把律師執(zhí)業(yè)證、委托書、律所公函等一應材料遞了過去。
男人接過來,粗略地翻了翻。
都是標準格式,沒什么問題。
“行了,手續(xù)都全。”
他把材料還給張芳蕊。
“你們去那邊辦事大廳的椅子上等著吧。”
“我跟里面打個招呼,有消息了叫你們。”
說完,他便夾著煙,轉身朝里面走去。
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
張芳蕊湊到陳高峰身邊,壓低了聲音。
臉上寫滿了擔憂。
“陳律師,我們……我們這算不算是……知法犯法啊?”
“這……這是不是在賄賂公職人員啊?”
在她的法律觀念里。
剛才那一幕,簡直是在違法的邊緣瘋狂試探。
“瞎說什么呢?”
陳高峰被她逗樂了,伸手在她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給錢了?”
“可……可是你給了煙啊,還是那么貴的煙!”
“傻姑娘,這叫人情世故,不叫賄賂。”
陳高峰拉著她走到大廳的等候椅上坐下,開始現(xiàn)場教學。
“你看看我們的流程,是不是符合規(guī)定的?是。”
“我們提交的材料,是不是合法的?是。”
“我們最終要辦的事,是不是律師的正當權利?也是。”
“那不就結了?”
他攤了攤手,“我只是用一種更高效的方式,潤滑了一下這個流程而已。”
“你看,正常排隊,前面可能還有好幾撥人,輪到我們,說不定就中午了。”
“現(xiàn)在呢?咱們插了個隊,節(jié)省了至少一個小時的時間。”
“這叫合理利用規(guī)則,提高辦事效率,懂了嗎?”
張芳蕊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
流程是合法的,只是進度被加快了。
她看著陳高峰。
感覺自己過去二十多年在法學院里學到的知識體系。
正在被這個男人一點點地打敗和重塑。
果不其然。
還不到半小時。
剛才那個魁梧男人就從里面走了出來。
沖他們招了招手。
“陳律師,批下來了,你們進去吧,在3號會見室。”
“好嘞!太謝謝您了兄弟!”
陳高峰笑著沖他拱了拱手。
帶著張芳蕊走進了那扇厚重的鐵門。
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兩人來到了3號會見室。
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他們見到了案件的當事人,劉強。
眼前的劉強,和照片上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人判若兩人。
他穿著一身灰色的囚服,頭發(fā)剃得很短,胡子拉碴,眼窩深陷。
整個人顯得異常憔悴和頹喪。
他被帶到玻璃的另一邊坐下。
拿起電話,眼神空洞。
沒有一絲一毫的光彩。
“你們……是我爸媽請來的新律師?”
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不信任。
“二審都輸了,還有什么用……別再浪費錢了。”
他顯然已經心如死灰,對任何救援都不再抱有希望。
張芳蕊看到他這個樣子,心里一酸。
剛想開口安慰幾句。
陳高峰卻直接打斷了她。
“我們不是來聽你抱怨的。”
“我只問你,想不想出去?”
劉強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這個律師會這么直接。
他自嘲地笑了笑。
“想,做夢都想,可還有可能嗎?”
“有可能。”
陳高峰斬釘截鐵。
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合同,貼在玻璃上,讓劉強看清楚。
“這是我和你父母簽的委托合同,你看清楚最后一條補充協(xié)議。”
劉強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幾行加粗的黑字上。
“案件若無法發(fā)回重審或改判減刑。”
“本所將全額退還已收取的律師代理費,不收取任何費用。”
不勝訴,不減刑,就不要錢!
這行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劉強心中厚厚的陰霾。
他那雙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團火光。
他死死地盯著陳高峰。
仿佛要確認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
“你……你說的是真的?”
“白紙黑字,比真金還真。”
陳高峰淡淡地說道。
“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現(xiàn)在,你愿意配合我,聊聊案子的細節(jié)了嗎?”
劉強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他猛地抓緊電話,連連點頭。
“我配合!律師,您問什么,我說什么,我全都說!”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
陳高峰開始詳細詢問。
他沒有糾結于那些交易流水和推廣記錄。
而是直擊要害。
“你第一次接觸這個‘元宇宙虛擬地產’項目,是通過誰?”
“我大學的一個學長,他在朋友圈發(fā)的。”
“說是什么時代風口,能實現(xiàn)財富自由……”
“你加入代理后,上家有沒有給你做過培訓?”
“有!天天在群里開會,給我們洗腦。”
“說這是未來的趨勢,是投資,不是騙局。”
“還給我們看了很多國外大佬的演講視頻……”
“他們有沒有告訴你,這個項目的底層代碼是假的,服務器隨時可以關閉?”
“沒有啊!他們說技術是絕對保密的,是最頂尖的……”
“你發(fā)展的那些下線,收取的代理費,是直接到你手里,還是先交到平臺?”
“先交到平臺!平臺扣掉一部分,再把我的提成返給我,我……我拿到手的其實沒多少,大部分錢,我都拿去繼續(xù)買他們所謂的‘核心地塊’了,我想著能升值……”
一個又一個問題,劉強的回答越來越激動,也越來越委屈。
他就像一個被騙進傳銷組織的大學生。
把所有的謊言都當成了真理。
甚至自己都投了大量的錢進去。
陳高峰靜靜地聽著,偶爾點點頭,眼神越來越亮。
和他預判的,一模一樣!
這個劉強,根本就不是騙子。
他就是個被割的韭菜。
還是自己主動把頭伸過去的那種。
一個連自己都被騙得團團轉的人。
他哪來的“主觀故意”去詐騙別人?
會見時間結束。
陳高峰站起身,對著電話那頭的劉強,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
“行了,情況我基本了解了。”
“回去等消息吧,很快,我們就會申請終審,為你翻案。”
走出看守所,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
張芳蕊跟在陳高峰身后,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
“陳律師,我們……我們真的要申請終審嗎?這會不會太……”
“太猛了?”
陳高峰替她說出了后面的話。
他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打官司,有時候就要一鼓作氣。”
“二審那幫人把路走歪了,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把路給他掰回來!”
他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回所里,你馬上通知劉強的老夫婦,告訴他們我們的決定,讓他們也安心。”
“然后,把這些材料整理一下,我們準備向高院提交再審申請!”
張芳蕊重重地點了點頭。
坐上副駕,立刻開始翻看剛才會見的筆錄和陳高峰讓她準備的材料。
看著上面一條條直指案件核心、準備推翻二審判決的犀利觀點和證據目錄。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在砰砰直跳。
這個陳律師……做事也太猛了!
但不知為何。
她對這家才剛成立不久的律所,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