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命令一九三九年,冬。上海,孤島。法租界,霞飛路。軍統上海站的總部,
藏在一棟三層洋樓的灰色外墻之后。空氣里混雜著潮濕的霉味、雪茄的煙氣,
還有若有若無的血腥。站長辦公室里,傅司今將最后一份文件丟進壁爐。
火苗“轟”地一下舔上紙頁,將上面的墨跡燒成卷曲的灰燼。
他身上那件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一絲褶皺也無,襯得他身形挺拔,也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三下,不輕不重,恰到好處。“進。”傅司今的聲音沒有溫度。
副站長趙楷推門而入,臉上掛著一貫的謙卑笑意,手里捧著一份剛譯出的電報。“站長,
南京總部的加急密電,S級。”趙楷將電報紙遞上,動作恭敬,但指尖卻微微用力,
似乎想讓傅司今感受到那份文件的分量。傅司今接過,視線掃過上面的文字,瞳孔驟然收縮。
電文很短,卻字字如千鈞之重。日軍啟動“朱雀”計劃,密電內容不明,但據內線情報,
足以在半月內打敗整個華中戰區局勢。南京總部只有一個命令:七十二小時內,
不惜任何代價,破譯“朱雀”。而協助上海站完成這次任務的,是南京派來的一位密碼專家。
代號,“前妻”。傅司今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上好的電報紙在他指間被捏得變了形。前妻。
多么惡毒又精準的代號。像一根無形的針,
瞬間刺破了他三年來用冷酷和殺伐筑起的厚厚鎧甲,直抵心臟最深處那塊腐爛流膿的傷疤。
三年前,也是在這個辦公室,他親手簽發了逮捕令。他的妻子,沈清蕪,因“通共”嫌疑,
被他送進了軍統最令人聞風喪膽的76號監獄。遞上那份“鐵證”的,
正是眼前這個對他畢恭畢敬的副站長,趙楷。一年后,他收到了一紙薄薄的“病亡”通知。
連一捧骨灰都沒有。從那天起,傅司今的世界里,再沒有“情愛”二字,
只剩下任務、權力和無盡的猜忌。他成了軍統最鋒利也最冷血的一把刀。“站長?
”趙楷的聲音將他從回憶的深淵里拉了出來,“南京方面說,
專家已經到了我們安排的安全屋。需要您親自去接洽。”傅司今將那份電報重新扔回壁爐,
看著它化為飛灰。“備車。”他吐出兩個字,起身抓起掛在衣架上的大衣。“是。
”趙楷低頭應道,轉身時,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他知道,“前妻”這個代號,
對傅司今意味著什么。這不僅是一次任務,更是一場凌遲。
一場由他趙楷親手為這位高高在上的站長準備的,精神凌遲。車窗外,上海的冬雨冰冷刺骨,
敲打著玻璃,發出沉悶的聲響。傅司今靠在后座,閉著眼,
車內的黑暗也無法隔絕腦海中翻騰的畫面。他想起沈清蕪。
想起她穿著旗袍站在丁香樹下的樣子,想起她為他煮一碗陽春面的溫柔,
也想起她在審訊室里,看著他,那雙曾經盛滿星光的眼睛,一寸寸暗下去,
最后變成一片死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是黨國信條,也是他傅司今的行事準則。
他曾以為自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為了所謂的“大義”,他可以犧牲一切,包括他的愛人。
可這三年來,每個午夜夢回,那雙死灰色的眼睛都會準時出現,灼燒著他的靈魂。
他成了一具沒有心的機器,用瘋狂的工作和無休止的殺戮來麻痹自己。如今,
南京用一個代號,就輕易撕開了他所有的偽裝。車子停在了一處僻靜的里弄。
這里是軍統設在法租界的數十個安全屋之一,不起眼,卻固若金湯。傅司今推開車門,
冷風夾雜著雨絲撲面而來。他沒有打傘,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濕他的頭發和肩頭。
他需要這種冰冷,來壓制內心那頭即將沖破牢籠的野獸。他一步步走上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門前,兩個特工見他到來,無聲地敬禮,然后拉開了門。
屋里沒有開燈,只有一扇小窗透進些許天光,勾勒出一個坐在桌邊的纖細身影。
那個人背對著他,正在調試一部密碼機,手指在按鍵上跳躍,發出的“咔噠”聲,
是這死寂空間里唯一的聲音。傅司今的腳步停在了門口。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
他不需要看清那張臉。僅僅是那個背影,那個削瘦的肩線,那個微微偏頭的習慣性動作,
就足以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不可能。她已經死了。死在了三年前那個潮濕陰冷的冬天。
“傅站長。”那個身影沒有回頭,聲音從陰影中傳來,像碎裂的冰碴,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我是錢希,代號‘前妻’。時間緊迫,開始工作吧。
”第二章 你是誰整個世界在傅司今的耳邊轟然崩塌。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背影,
身體僵硬得像一尊石雕。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幾乎要破體而出。是她的聲音。
哪怕刻意壓低,哪怕淬滿了冰霜,那獨特的音色,依然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尖上。
錢希?不。她是沈清蕪。是他傅司今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親手送進地獄,
又在他心上立了三年牌位的亡魂。屋內的特工察覺到氣氛的詭異,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并帶上了門。現在,這間逼仄的安全屋里,只剩下他和她。一個活著的罪人,
和一個歸來的“亡靈”。陰影中的人終于緩緩轉過身,從暗處,
一步步走到窗前那片昏暗的光線里。一張臉,清晰地呈現在傅司今眼前。那張臉,
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里。有時是含笑的,有時是流淚的,更多的時候,是絕望的。
可沒有一次,是像現在這樣。面無表情。那雙曾經看他時,總是亮晶晶的眼睛,
此刻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愛,沒有恨,甚至沒有驚訝和意外。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仿佛在看一個與她生命毫無關聯的……陌生人。傅司今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
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你……是誰?”她,或者說,錢希,
將一份加密文件推到桌子中央,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傅站長,我的資料,
南京總部應該已經發給你了。我叫錢希,密碼專家。”她抬起手,看了看腕表,
“我們浪費了三分鐘。從現在開始,到七十二小時的時限結束,我希望我們之間的對話,
只與‘朱雀’有關。”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傅司今的胸膛,
一刀一刀,割裂著他的神經。他猛地跨前一步,雙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身體前傾,
死死地逼視著她。“我再問一遍,你到底是誰!”他幾乎是咆哮出聲,
壓抑了三年的悔恨、痛苦、瘋狂,在這一刻盡數爆發。
他寧愿她是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陌生人,一個敵人派來的圈套。他無法接受,
他親手埋葬的愛人,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用看垃圾一樣的神情看著他。
面對他失控的怒火,錢希的反應平靜得可怕。她甚至沒有后退一步,只是微微抬起下巴,
與他對視。“傅站-長。”她一字一頓,加重了那個稱呼,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嘲諷他,
“如果你對我的身份有疑議,可以立刻向南京總部核實。但因此耽誤的每一秒鐘,
都可能讓前線數萬將士的生命付出代價。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一句話,
將傅司今所有的情緒堵了回去。是啊,責任。他傅司今,是軍統上海站站長,
是國家機器上最冷酷的零件。個人情感,在他信奉的準則里,一文不值。他看著她,
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問,這三年,你是怎么活下來的?他想問,你恨我嗎?
他想問,你回來,是為了什么?可他什么都問不出口。因為他沒有資格。
一個親手將妻子送入死牢的男人,有什么資格質問她的歸來?錢希不再理會他,徑自坐下,
打開文件,開始研究那份天書般的“朱雀”密電。她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線條冷硬,
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和那份密碼。傅司今站在原地,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
他想沖上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逼她承認她就是沈清蕪。可他不敢。
他怕從那雙死寂的眼睛里,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恨意。他寧愿她是個陌生人。至少,
陌生人不會恨他。漫長的沉默在空氣中發酵。傅司今終于緩緩直起身子,拉開對面的椅子,
坐下。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站長的身份,用審視的姿態,重新打量眼前的這個女人。
一樣的臉,一樣的身形,甚至連握筆的姿勢都一模一樣。可她不是沈清蕪。他的清蕪,愛笑,
愛鬧,會因為他晚歸而生氣,也會在他疲憊時為他端上一碗熱湯。她的世界,明亮而溫暖。
而眼前的錢希,是一塊冰,一塊從地獄深處撈上來的,散發著寒氣的玄冰。“好。
”傅司今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錢希小姐,我們開始工作。”他妥協了。無論她是誰,
破譯“朱雀”是最高指令。但他內心的另一個聲音在嘶吼:傅司今,你這個懦夫。
他必須撬開她的偽裝,他必須知道真相。這不再僅僅是為了一個任務。這是為了證明,
三年前的他,到底犯下了怎樣一個萬劫不復的錯誤。這張一模一樣的臉,是他傅司今的罪。
也是他傅司今的……罰。第三章 桂花糖藕安全屋的工作,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下拉開了序幕。
密碼機單調的“咔噠”聲,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還有兩個人幾乎不存在的呼吸聲,
構成了這個空間令人窒息的全部。傅司今的核心目標,已經悄然改變。
破譯“朱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撬開“錢希”這個堅硬的外殼,找到里面藏著的,
他的沈清蕪。而錢希的目標,則無比清晰。在傅司今的監視下,利用他所能提供的一切資源,
破譯密碼,同時,找出三年前那個隱藏在軍統上海站內部,將她推入深淵的內鬼。兩個人,
同處一室,卻隔著血海深仇,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
“我需要三年前日方在上海地區所有被截獲的電文原稿,特別是與‘櫻花’小組有關的。
”錢希頭也不抬,聲音平鋪直敘。傅司今拿起電話,撥通了趙楷的號碼。
“把‘櫻花’小組的卷宗全部送到城西安全屋,立刻。”他命令道,
掛斷電話的動作干凈利落。他看著她,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破綻。“櫻花”小組,
是三年前被沈清蕪親手端掉的日方王牌特工組。那是她的功績,
也是……導致她被陷害的導火索。然而,錢希的臉上什么都沒有。她就像一個最高效的機器,
輸入指令,等待結果,不帶任何多余的情感。午飯時間,特工送來了簡單的餐食。
兩份標準的四菜一湯工作餐。傅司今看著食盒,一個念頭閃過。他叫住正要離開的特工。
“去老大昌,買一份桂花糖藕。”特工愣了一下,但還是立刻領命而去。桂花糖藕,
是沈清蕪過去的最愛。甜糯的蓮藕,澆上蜜色的桂花糖漿,是屬于江南女子的精致和甜美。
傅司今記得,每次他惹她生氣,只要買一份桂花糖藕回來,她就算板著臉,
嘴角也會忍不住微微上揚。那是獨屬于他們之間的,小小的默契。
當那份精致的甜點被擺上桌時,空氣中都彌漫開一股清甜的香氣。
傅司今將那份桂花糖藕推到錢希面前。“工作辛苦,補充點糖分。”他的語氣,
刻意放得平緩。這是一次試探。一次溫柔的,卻也無比殘忍的試探。錢希的視線,
終于從密碼紙上抬了起來。她看了一眼那碟晶瑩剔透的糖藕,然后,她的目光越過那碟甜點,
落在了傅司今的臉上。那眼神,讓傅司今的心臟猛地一縮。那不是漠然,
而是一種……近乎憐憫的嘲弄。下一秒,錢希做出了一個讓傅司今始料未及的動作。
她端起那碟桂花糖藕,走到墻角的垃圾桶旁,手一斜。“嘩啦。”糯軟的蓮藕和粘稠的糖漿,
盡數被倒進了骯臟的垃圾桶里。她將空盤子放回桌上,抽出手帕,
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根本沒有沾到任何東西的手指。“多謝傅站長的好意。”她回到座位,
聲音比外面的冬雨還要冷,“我胃不好,不吃甜食。以后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就不要再做了,浪費時間。”“沒有意義的事情”。五個字,像五記耳光,
狠狠地扇在傅司今的臉上。他看著垃圾桶里那一片狼藉的甜膩,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那不僅僅是一份糖藕,那是他小心翼翼伸出的,試圖連接過去的一根蛛絲。被她,
毫不留情地,一剪刀剪斷。他的理智在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
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質問她:沈清蕪,你的胃明明很好!你明明最喜歡吃這個!可他不能。
他是傅司今,是軍統上海站站長。他不能在一個“陌生”的密碼專家面前,
為了區區一份甜點而失態。他只能將所有的驚濤駭浪,死死地壓在心底,
任由那股怒火和屈辱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知道了。”他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臉色鐵青。
錢希卻像是沒事人一樣,重新拿起了鉛筆。“傅站長,如果你情緒不穩定,
可以出去抽根煙冷靜一下。我的時間很寶貴。”傅司今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死死地瞪著她,胸口劇烈起伏。而她,
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最終,他還是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將門狠狠地摔上。“砰!
”巨大的關門聲,像一聲絕望的哀鳴。門外,傅司今靠在冰冷的墻上,從口袋里摸出煙盒,
顫抖著手點燃了一支。煙霧繚繞中,他的腦海里,閃回出三年前的畫面。審訊室里,
燈光慘白。他將趙楷遞上來的那份“鐵證”——一份偽造得天衣無縫的,
沈清蕪與共產黨聯絡的記錄,狠狠地摔在她面前。“說!你還有多少同黨!”他當時的聲音,
比此刻的錢希還要冷酷。她看著他,不辯解,也不哭鬧,只是笑。那笑容,凄美而絕望。
“傅司今,”她說,“你會后悔的。”當時的他,只當那是叛徒最后的嘴硬。現在他才明白,
那是一個預言。一個他用余生來驗證的,最惡毒的詛咒。是的,他后悔了。
從這個自稱“錢希”的女人出現的第一秒,他就后悔了。屋內,
錢希聽著門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握著鉛筆的手,終于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她的胃,
確實不好。在76號監獄那暗無天日的三年里,餿掉的飯菜和無休止的折磨,
早就毀了她的胃,也毀了她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桂花糖藕的甜香,對現在的她而言,
不是甜蜜,而是酷刑。那會讓她想起過去,想起那些被她親手埋葬的,名為“幸福”的東西。
她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向了垃圾桶。一行清淚,終于無聲地滑落,滴在面前的密碼紙上,
洇開一小團模糊的墨跡。但只是一瞬。她迅速抬手,用指腹抹去淚痕,臉上的表情,
重新恢復了那萬年不化的冰封。傅司今,這只是開始。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你所珍視的一切,
我是如何親手將它們一點點,全部毀掉的。就像當年,你毀掉我一樣。
第四章 紅顏薄命趙楷來的時候,傅司今剛剛抽完第三支煙。他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
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陰郁。“站長。
”趙楷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櫻花’小組的卷宗都送來了。我看您臉色不太好,
是不是……那位錢希小姐,不好合作?”傅司今轉過身,沒有表情。“把東西送進去。
”“是。”趙楷點頭,隨即又狀似無意地加了一句,“站長,說句不該說的,
剛才我遠遠看了一眼,這位錢希小姐,跟……跟嫂子長得可真是像啊。
”傅司今的身體猛地一僵。趙楷像是沒有察覺,自顧自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惋?的神色。
“唉,真是可惜了,嫂子當年多好的一個人,紅顏薄命啊。如果她還在,
看到一個和自己這么像的人,不知道會怎么想。”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小刀,
精準地扎在傅司今心上最柔軟的地方。“嫂子”這個稱呼,從趙楷嘴里說出來,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虛偽。紅顏薄命。四個字,更是將傅司今釘在了罪人的十字架上。是啊,
她“薄命”,而親手斷送她性命的,就是他傅司今。傅司今的手在袖中死死攥成了拳,
指甲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用這股疼痛,來對抗那股幾欲噴薄而出的殺意。
“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他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來,冰冷徹骨。
趙楷立刻做出惶恐的樣子:“是是是,站長教訓的是,是我多嘴了。”他抱著卷宗,
推開了安全屋的門。傅司今跟了進去,他想看看,當趙楷——這個三年前陷害她的始作俑者,
與她再次面對面時,她會是什么反應。趙楷將厚厚的卷宗放在桌上,
然后“恰巧”看到了錢希的臉。他臉上的驚訝,表演得天衣無縫,恰到好處。
“這位……這位就是錢希小姐吧?”他故作驚嘆地轉向傅司今,“站長,
這……這真是……”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副震驚的樣子,已經說明了一切。傅司今的視線,
像釘子一樣釘在錢希的臉上。他期待著,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波瀾。
憤怒、憎恨、哪怕是驚慌失措。只要有反應,就證明她不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然而,
錢希讓他失望了。她只是從卷宗里抬起頭,平靜地看了趙楷一眼,那眼神,
就像看一個盡職盡責送文件的郵差。“東西放這兒吧,多謝。”她的語氣,客氣,疏離,
且不帶任何私人情緒。然后,她轉向傅司今,眉頭微蹙。“傅站長,
如果你的副手不需要參與密碼破譯工作,可以請他離開嗎?我工作的時候,
不希望有閑雜人等在場。”“閑雜人等”。這個詞,讓趙楷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傅司今的心,則沉得更深。她不認識趙楷?或者說,她“扮演”的錢希,不認識趙楷。
她的偽裝,竟真的天衣無縫到了這種地步?傅司今的理智,在這一刻,已經瀕臨崩潰。
他眼前的這個女人,和三年前那個將他一舉一動都放在心上的沈清蕪,判若兩人。
他寧愿她現在就拔出槍,指著他和趙楷,大聲質問當年的真相。也比現在這種,
將他視為空氣,將一切視為無物的狀態要好。這種無視,比任何仇恨都更加傷人。“趙楷,
你出去。”傅司今的聲音里,帶著無法抑制的煩躁。“是,站長。
”趙楷再次恢復了那副謙恭的模樣,深深地看了錢希一眼,才轉身退了出去。門關上的瞬間,
趙楷臉上的謙恭立刻被陰冷的笑意取代。太有趣了。他原以為,沈清蕪的歸來,
會讓傅司今痛苦。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方式。一個活著,卻完全不認得他,
甚至不恨他的沈清蕪,對傅司今來說,是比死亡更殘酷的折磨。傅司今,你高高在上太久了。
現在,就讓我看看,你是怎么被這個你親手毀掉的女人,一點點拖進地獄的。安全屋里,
重新恢復了死寂。錢希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那些泛黃的卷宗里,手指快速地翻閱著,
用鉛筆在紙上飛快地記錄著什么。傅司今坐在她對面,一言不發。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闖入別人世界的局外人。這個房間,這張桌子,甚至對面的這個女人,
都和他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屏障。他輸了。從桂花糖藕,到趙楷的出現,
他精心設計的兩次試探,都以完敗告終。她用最冰冷的方式,
告訴他:過去的沈清蕪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叫錢希,與你傅司今,再無瓜葛。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將傅司今整個人淹沒。他揪不出“叛徒”,
也無法維護自己的權威。在“錢希”面前,他引以為傲的冷酷、多疑、殺伐果斷,
全都成了一個笑話。他所有的理智,都用來壓抑那句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哀求:清蕪,
你回頭看看我,求你了。第五章 突襲深夜,安全屋外的雨勢更大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上,噼啪作響,仿佛在為這座不眠的城市奏響一曲焦躁的樂章。
屋內的燈光昏黃,錢希已經連續工作了十幾個小時,她的面前鋪滿了各種圖表和演算紙,
整個人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傅司今就坐在不遠處,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
煙霧模糊了他的臉,也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他從未見過如此專注的沈清蕪。不,
是錢希。她完全沉浸在數字和符號的世界里,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歸宿。突然,
窗外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異響。像是一片瓦被踩碎的聲音。傅司今的動作瞬間定格,
耳朵微微一動,整個人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常年的特工生涯,讓他對危險有著野獸般的直覺。
“趴下!”他幾乎是吼出聲的同時,一個箭步沖了過去。錢希的反應也極快,
在傅司今出聲的瞬間,她已經下意識地矮身,準備尋找掩護。但傅司今的速度更快。
他沒有給她任何選擇的機會,直接用自己的身體將她整個人撲倒在地,死死地護在身下。
幾乎是同一秒。“砰!砰!砰!”窗戶玻璃被瞬間擊碎,子彈呼嘯著射入屋內,
在墻壁和桌腿上打出一個個猙獰的彈孔。木屑和紙張在空中紛飛。是日方的特務!
而且是配備了消音器的精準射擊!安全屋的位置暴露了!傅司今的心猛地一沉。
這個安全屋是最高機密,知道的人不超過五個。有內鬼!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懷里的人身上。她的身體很瘦,隔著幾層衣料,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骨骼的輪廓。她的身體有些僵硬,卻沒有掙扎。“別動。
”傅司...今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槍聲停歇了片刻,
外面傳來更多的腳步聲。他們被包圍了。傅司今一手護著錢希的頭,
另一只手已經摸到了腰間的勃朗寧。就在他準備起身反擊的瞬間,
一枚冒著煙的手榴彈從破碎的窗口被扔了進來。“該死!”傅司今咒罵一聲,
根本來不及多想,抱著錢希就地一滾,將她完全壓在自己和墻角的夾縫里。“轟——!
”劇烈的爆炸聲震得整個房間都在顫抖。巨大的沖擊波將桌椅掀翻,灼熱的氣浪席卷而來。
傅司今只覺得后背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仿佛被燒紅的鐵塊狠狠砸中。有什么滾燙的液體,
瞬間浸濕了他的襯衫。但他沒有吭聲,依然用自己的身體,
為身下的女人撐起了一片絕對安全的空間。爆炸的煙塵還未散盡,外面的特務已經破門而入。
傅司今眼中厲色一閃,不等對方站穩,手中的勃朗寧已經響了。“砰!砰!
”兩名沖在最前面的特務應聲倒地。他借著開槍的后坐力,翻身而起,將錢希護在身后,
背靠著墻,形成了一個防守的姿態。“你怎么樣?”他啞聲問道。“沒事。
”錢希的聲音很穩,穩得不像一個剛剛經歷過爆炸的女人。她從地上爬起來,
視線快速掃過一片狼藉的房間,最后落在了傅司今不斷滲出鮮血的后背上。
他的西裝外套被炸開了一個大口子,里面的白襯衫已經被血染紅了一大片,傷口深可見骨,
血肉模糊。錢希的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外面的槍聲再次密集起來,
是傅司今的衛隊趕到了。很快,戰斗結束。屋內外,留下了幾具日方特務的尸體。
傅司今的衛隊長沖了進來,看到他背后的傷,臉色大變:“站長!您受傷了!快,叫醫生!
”“我沒事。”傅司今擺了擺手,他現在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他猛地抓住錢希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