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天空忽然飄灑起了雨水，病人還是很多。從昨晚開始，我就一夜未睡，
一直忙到今晚，體力已經(jīng)有些難以支撐，再看看父親，也已經(jīng)是身心俱疲。
極力熬到了午夜，除了病重的人躺著，其余都回去了，我勸了父親回去休息，
就關(guān)門準備回房。誰知轉(zhuǎn)身沒幾步，門外卻響起了突如其來的拍門聲，
動靜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大得嚇人。“林小姐、林世醫(yī)，快快開門。
”來人在門外大聲叫喊。我一聽這聲音不對，趕緊開門，
看見了先前來接我去行館的那幾個人。看見我，來人趕緊行大禮，說道，
“請林小姐即刻走一趟。”我一驚，問道，“可是大人的病情又復(fù)發(fā)了？”“不，
是公子。”來人回答道。“公子？他怎么了？”我心里面又咯噔一下。
“公子一直看書到子夜時分，忽然頸部強直劇痛不能動得分毫，半身麻木，
均是不能妄動，情況緊急，請林小姐即刻動身。”楊俊曾經(jīng)說過身體不適，
要我替他診治診治，莫非是他？我對來人說道，“等我取了東西，即刻就走。
”遂馬上轉(zhuǎn)身收拾了東西，跟來人出去，不兩步，又回身對病人說道，“天明請告知我父親，
就說我急診去了，請他寬心。”看到那人點點頭，我才安心地離開。
沒多遠看見一輛馬車停在前邊，我知道這回不上去是不行了，便上了馬車，立刻就飛馳起來，
我在車中被顛得搖搖晃晃，差點把藥匣打翻，我緊緊捂在身前。到了行館，
由人領(lǐng)進一間廂房中，先看到了楊俊、楊素以及高穎站在里面。看到我，
高穎跟楊素連忙上前，說道，“林姑娘，你總算是來了，
公子他突然……”“我二哥他突發(fā)不適，第一時間就去請了姑娘過來，姑娘趕緊施救。
”楊俊上前兩步朝我說道，我正納悶，不適的卻不是他，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果然，
朝前一看，就看到楊廣僵直著半邊身子，坐在椅子上，案臺上還放著一本書，他神色清淡，
比其他人都冷靜得多。看到我，他只是掠過一眼，朝其他人說道，“不必驚慌，下去吧。
”楊俊朝他走去，說道，“二哥，還是我留下陪你吧。”“去吧。
”楊廣只話語淡淡地，卻叫人不得不從，楊俊嘆了一聲，跟楊素、高穎回去了。
我遠遠朝楊廣行了一禮，走了過去，把醫(yī)匣放下，
感覺他的目光一路就沒從我身上挪開過。問道，“請問公子，除了頸間劇痛不能動彈，
跟半身麻木，可還有其他不適？”“頭部刺痛，目力有些模糊。
”楊廣的目光盯在我臉上。“敢問是哪邊麻木？”我看向他肩膀兩側(cè)，不見異樣，
若說劇痛，也未見他臉色起波瀾，這是怎么回事？細看之下卻發(fā)現(xiàn)他發(fā)間有細汗，
原來他定力竟然如此了得，換了常人，只怕要痛到哀嚎不止。“右邊肩膀至膝部。
”楊廣很快回答。我稍一搭脈，說道，“公子脈相弦澀，肝郁氣滯，以至于血象不通，
經(jīng)絡(luò)受堵，引發(fā)痛癥。”我說著，打開醫(yī)匣，取出銀針就著油燈一一熏燒，
再解開他的鞋襪，替他卷上衣袖，先在足三里穴扎針，
再在手部的后溪、中渚、間谷跟足部的太沖、內(nèi)廷、足臨泣扎針，
此所謂“手三針、足三針”。此行針方法片刻即有成效，楊廣很快全身放松下來，
沒了之前的緊繃感，我知道他的痛感已經(jīng)消失大半。“公子的癥狀已經(jīng)緩了過來，
急癥只用應(yīng)急之法，所以，這法子也是治標不治本。看情形，公子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我擦了擦額間的汗珠。“你說得對，此前曾經(jīng)有過幾次，卻是緩一下便好，
這次卻是來勢洶洶。”楊廣目光熠熠地看著我。“不知公子是要治標，還是要治本？
頸間痛麻雖不致命，卻是病根已久，若要根除，需費一些功夫，雖然繁瑣，
卻能收長遠之效果。”我定定看著他。“你盡管說。”“人有七情六欲，
凡犯此種種，皆氣血失和，經(jīng)脈失暢，此為病因，公子再久坐不動，血脈更加受阻，
所以會劇痛麻木，此為誘因，其次，久視傷血，久坐傷肉，
所以會目力模糊、頭部刺痛也不在話下。針刺只能止一時之痛，不能解其病因。若要根除，
用泗濱砭石熱療，疏通全身經(jīng)絡(luò)、調(diào)理氣血，此為上策。”我一一道來。
泗濱砭石為砭石中的極品，上古時期便用來溫?zé)岷蠊勿鹧ㄎ恢委煔庋?jīng)絡(luò)，
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砭石物理特性極強，可以加速新陳代謝跟血液循環(huán)，安神保健。
“那就用砭石，我有的是空閑。”楊廣的話很少，精神卻好了不少。我拿出砭石，
走出門口，讓侍衛(wèi)拿去置于瓦片上反復(fù)燒燙，至濕上水即干之時再送進來。
回身替楊廣拔了針，說道，“公子可以試試，活動筋骨。”楊廣果然動了動臂膀，說道，
“好多了，你果真是手到病除。”“公子過獎了。”我收好東西，就離他遠遠站著，
“砭石加熱還需些許時辰。”“你似乎很怕我？”楊廣并未正面回答我，
反而岔開了話題。“不。”我下意識地說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楊廣恢復(fù)了初見時候的氣定神閑，輕聲問道。我該怎么回答，知還是不知？遂說道，
“在我看來，公子只是病患，行醫(yī)之人眼中沒有高低貴賤，公子不管是何人，
在我看來并無什么不同。”“你能用高低貴賤幾個字，就證明你清楚我的來歷。
你如此敏慧，屢出入這陣中，怎么不知我是何人？從第一次到這里，你就已經(jīng)知道我的身份，
只是你一直不動聲色而已，何須隱瞞？”楊廣淡淡皺著眉目。我心里震了一下，問道，
“公子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就憑這南北口音的差異，你會聽不出來，
行館四周嚴防死守你又怎會不見？楊大人也坦言是過長江之時才會頭風(fēng)致痛，
你心里豈會沒有數(shù)嗎？你若還要說法，我命人送藥材給你，你卻直接道謝，
沒有問我是如何一夜之間置辦了千斤藥材，莫不是已經(jīng)知曉了我的身份嗎？
”楊廣說得有條有理，頭頭是道。“晉王膽大心細，果然名不虛傳。”我低頭回道，
“我只是行醫(yī)之人，只盡本分，其余一概不上心，但是并非對晉王無敬重之意。
”原來他一直都看穿了我的心思，卻只當(dāng)作不知。“你果然知道。
”楊廣的眼神看不出情緒，扎在人身上卻如同芒刺在身。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dāng)了，
他若是有意套我的話，豈不是不打自招嗎？想到他可能會對我不利，我竟然隱隱有些緊張，
“我只是醫(yī)女，知與不知，不能改變什么。
”“就是你這樣的臨陣不亂、素凈自持讓我印象深刻，
只有江南這錦繡之地才能怡養(yǎng)你這溫婉靈秀。”楊廣沉默了一下，說道，
“我半年來憂心伐陳之事，以致疾發(fā)，幸不辱命。你是當(dāng)真不恨隋軍，
還是忌憚我的身份才不敢直言？”他的話句句逼人，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著頭皮，
說道，“上古神書《山海經(jīng)》中有一神獸，名曰白澤，渾身雪白，會人話，通萬物之情，
少出沒。除非圣人治世才捧書而至，可使人逢兇化吉。今百姓安居，對晉王稱贊有加，
晉王卻并不相信，莫非是要白澤捧書而至，晉王才相信百姓的口碑嗎？”“妙！
三弟說你才貌雙全，果然是嘆為觀止。”楊廣臉上有了笑容，并不是若有若無的，
這才發(fā)現(xiàn)跟楊俊的笑容比起來，楊廣更加有感染力。楊俊的笑是讓人一目了然的，
楊廣的笑卻是隱藏了更多內(nèi)心的東西，雖然我說不清楚是什么。此刻已經(jīng)是后半夜，
我已經(jīng)兩天不睡，當(dāng)真是難以支撐，不覺有些氣虛心悸，可在他面前一點也不敢動彈，
只強撐著說道，“不敢當(dāng)。晉王若是口渴可用些熱茶，行針初愈之人多會口干舌燥。
”“叫我公子吧。”楊廣順手拿起桌邊的茶杯，慢慢喝了，放了茶杯閉目養(yǎng)神，
好一會沒再理我。片刻，我站得腳麻了，軍士將燒熱的砭石拿進來給我。我接了，說道，
“暫且將門窗關(guān)上，若是漏了寒風(fēng)，熱氣便散了。”軍士把門窗關(guān)嚴了，
我走到楊廣跟前，看他還在閉目，細看之下，他面相更加清俊，風(fēng)采冠世。
那砭石熱得直燙手心，我對著楊廣說道，“公子，這砭石要用在身上穴位，反復(fù)刮磨，
借助溫火之效讓氣血順暢、經(jīng)絡(luò)無阻，才可解公子病根。”“嗯。
”楊廣依然沒有睜開眼睛，只輕輕應(yīng)了一聲，透著男子溫潤的氣息。我等了半會，
見他不動，便伸手去解他的衣服，未料他反應(yīng)如此迅猛，我尚未碰到他衣襟，
他便立刻捉住了我的手腕，眼睛一睜，定定看著我，問道，“你干什么？
”我掙了一下掙脫不開手，只好說道，“砭石所療穴位均在身上，公子隔著衣服，
如何可治？”“在你眼里，為了行醫(yī)，如此親近一個陌生男子也是可以？
”楊廣手勁很大，我的手腕像要麻了一般。我別過臉去，手在微微顫抖，
面上卻倔強地說道，“對，在我眼中，沒有男女之別，只有醫(yī)患。”我知道在他看來，
我一定成了隨便的人，可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根本不在乎他對我怎么想，
我也用不著他對我怎么想。他并未答我，我看向他時，又用力掙了幾下手，
仍然是沒有掙脫，急的說道，“公子是讀書之人，豈不知非禮莫為？放開我。
”“我問你，三弟跟你悄悄說了什么？”楊廣并不理會我的“非禮莫為”，
盯著我的眼神很正色，像是要警告我不說真話的后果。我心里面一驚，說道，
“三公子何時悄悄說過什么？”“你當(dāng)真不知？我有很多辦法可以讓人說實話，
勸你不要試。”楊廣的話掠過耳畔，卻在我心里面炸起了響雷。“他沒有說什么，
只說會等我去給他治病。”我急得心撲撲跳，臉頰發(fā)熱，心想這下他應(yīng)該會放開我了。
沒想到楊廣哈哈大笑起來，卻仍然沒有松開我，說道，“他根本沒病，
他的病我就可以治。”我根本沒心思聽他的話，心里面在叫著“快點放開我”，
一連想了幾次，想著想著嘴巴卻念叨了出來，手一動就被他扯住，我痛得叫了出來。
楊廣拉開我的袖口一看，淤紅了一圈。上次被高穎情急之下一把扼住，他乃是行軍之人，
力氣大得出奇，我拼命忍著疼痛，回去才發(fā)現(xiàn)瘀紫了一圈，這次楊廣又使勁抓著，
并添了紅印。楊廣看著我手腕的淤痕，緊緊皺著眉頭，說道，“高大人明明傷了你，
為何忍著？”我趁機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說道，“高大人是無心的，再說，
的確不算什么。請公子寬衣，這砭石若是涼了，就沒有療效了。”楊廣坐在椅子上，
抬頭呆呆看著跟前的我，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個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人。他自己慢慢動手，
去解自己的衣帶。我一看，立馬轉(zhuǎn)過身去，不知為何，緊緊閉著眼睛，
這兩天汗水不知道出了多少，此刻卻流得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