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修整妥當的矮子松置放在紫檀木香幾腳下，青蔥翠綠的模樣為殿里添了分生動之色。
央柳縫制完五彩的福包，又忙著往賞錢上貼金紙，娘娘大方，從不苛待宮人，平日里都不忘犒賞，年節就更不必說了，豐厚著呢，是要給大家伙都好好過個年，松快松快。
央桃則照著吩咐，依舊領著人在景陽宮里忙活，哪個旮旯角落也不放過，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是仔仔細細地清掃。
雖說疫病的節點是在雍正三年春，應該無甚變數，但總歸殿宇干干凈凈的，未雨綢繆也好。
請安回來小憩了一會，她又整理了一些啟蒙的書籍，將到午時，安陵容也就來了。
杭嫦注意到她今日格外嬌艷，巴掌大的小尖兒臉描得白里透紅，很是好看。鬢邊簪了花，是朵剛折枝的玫瑰，開得正盛。
應該是自己送她的，杭嫦很輕地笑了聲。
“淑姐姐萬福。”安陵容抬眼，如愿看到那人的視線慢慢投來，再為自己駐足，停留幾息。
“下次不必多禮了，快起來。”
安陵容抿了抿唇，小心撫了撫鬢發間的花瓣，起身坐到杭嫦的對面。
“姐姐在......讀書？”她惑道，“怎么有這樣多？”
“妹妹知道我的名字嗎？”杭嫦笑著，不答反問，聲音若玉珠敲落般清脆，“杭州的杭，嫦娥的嫦。”
“我……”安陵容才低沉了點神色，杭嫦便去握她的手，摩挲著，溫柔說：“我教你寫我的名字，好嗎？”
“嗯……”安陵容撞進她含笑的眼里，沒有反抗之力，輕點了點頭。
文房四寶早備好了，杭嫦讓宮人呈上來，又叫她過來。兩道纖細的身影抵肩而坐，呼吸相近。安陵容只要一抬眼，便能見杭嫦白得幾近像玉的臉，在咫尺之間。
恰好杭嫦微微側頭，聲音自狹窄悶熱的距離里低低傳來，“這樣執筆?！?/p>
她的氣息灑在自己身上，呵氣如蘭。
壓在榻桌上的手上被人徹底握住。
“手放好?！焙兼显倏拷稽c，頭上墜下的珍珠流蘇發出碰撞的泠泠輕響，不經意間拂過她頰邊，留下絲絲的癢意。
安陵容呼吸驟然緊了緊，她讓自己回神，視線重新回到了筆墨之上。
等一筆一畫，被人貼近著、緊握著，緩緩教她寫完佟佳杭嫦四個字，她才后知后覺，自己竟熱出了一身的細汗，夾棉的桃色氅衣里有濕濡的氣息。
“記住了嗎？”杭嫦松開她的手。
“嗯。”安陵容細微地抿唇，看著這幾個字，心里很高興，“姐姐的名字有何寓意嗎？”
“杭有秀美，平安之意，至于嫦一字，嫦娥仙掌蟾宮，是取月桂蟾宮的好寓意，阿瑪當年是祈愿我兄長們能施展抱負。”杭嫦說道。
“姐姐的名字真好。”安陵容由衷喜歡，轉而又握起筆慢慢去寫。
她是不大會寫字的。
也認不得多少字。
略識得幾個也不過是姨娘教的曲詞，父親教的香名。
她本就是商賈女，母親為繡娘，父親為商戶，在她十一歲那年，母親熬壞了眼才終于攢夠了錢，為父親捐得了一個小官做。她自小只學著辨香，識香，制香，刺繡，哪就那么金貴，生來就是官家小姐，有得四書五經讀，不過是魚躍龍門，最后魚不像魚，龍不像龍。
“寫得很好?！焙兼献屑毧此涔P。
“比起姐姐還是差了許多?！卑擦耆菘戳丝春兼辖趟龑懙哪菐讉€字，利落漂亮，橫豎彎折都不曾有過猶豫，與自己的小心翼翼，唯恐出錯，有著天壤之別。
這就是她和淑姐姐之間，永遠也抹不平的差距。
淑姐姐是京城的高門千金，生來就同她是不同的。
“沒關系，總有一天你會寫得和我一樣好?！焙兼现浪幕倚模β晣@氣地玩笑道，“若你一次就寫得比我好，那我練了這么多年書法，豈不成草包了。”
“陵容會喜歡草包姐姐嗎？”
安陵容撲哧一笑，心里那點黯然被人掃去，面容明媚不已。
“喜歡的?！?/p>
她緊了緊手中的筆，又添了一句，像是想通了什么，眉宇間坦蕩開闊：“我會好好寫字的，說不定也能有追上姐姐的一天?！?/p>
“一下這般有志氣了。”杭嫦正低頭為她研墨，抬了眼簾佯裝驚奇道。
安陵容垂眸看著氣韻雅然的姐姐，想著姐姐寫字時手上漂亮的凸起，磨墨時被襯得皎白瑩瑩的指節，濃稠的眼神最后又停留在桌角堆著的書冊上。
她不懂里面是什么，也不懂那些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是什么。娘說女兒家學好針線女工才最要緊，父親說那些東西女子學了最是會離經叛道。
可為什么甄姐姐會，眉姐姐會。
淑姐姐亦這般喜歡。
這真的不緊要嗎？
生平第一次，她萌生了一個念頭，沉默了會，終還是鼓起勇氣。
她期期望著杭嫦，那雙總是被額前發絲掩住的，濕漉漉的眼全然顯露出來，因害怕被拒絕，整個人都平添了種脆弱的美感，“姐姐，教我認字，可以嗎？”
杭嫦一直覺得她就是這雙眼睛長得最好，可惜她不敢看人，怯生生的，總低著頭，用長睫覆住，也一并掩住了自己的心。
“可以?！焙兼弦琅f如她所愿。
安陵容悄然笑了，再一次知道被縱容的滋味，竟然是這般的好。
她很麻煩的，可姐姐總是不嫌麻煩。
“我愿意教你，你想學什么都好?！焙兼陷p笑，示意她動筆，“妹妹把自己的名字也寫上去。”
安陵容忙點了點頭，見姐姐看著自己，展唇笑得更深，又抬手壓了壓眼眶的酸澀，有些害臊。
“你若是書能讀得比我好，我便答應你一個要求，可好？可你若是覺得累了，實在比不過我了，便罰你不準叫我姐姐了?！焙兼瞎室獾?。
“淑姐姐……”墨滴落在紙上，洇成一塊黑跡，安陵容有些焦急，扯了扯杭嫦的衣角。
“怎么說什么都信呢?！焙兼嫌弥讣獍戳税此念~頭。
安陵容竟還點著頭：“怎么都信姐姐的。”
【安陵容好感+2】
【目前好感值：73】
涉世未深的人落在杭嫦手里，只能是吃一塹再吃一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