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靠近坡沿的歪脖子老槐樹那光禿禿、丑陋猙獰的枝杈上，掛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不高，

大約一人來高。晃晃悠悠，垂著鞋帶，死氣沉沉——是只鞋！

一只臟得看不出底色的、鞋幫磨得毛了邊的舊解放鞋！鞋頭還歪歪扭扭綴著塊補丁。空的！

被一根枯死的枝杈挑著，像個風干了的破布袋，在冷風里微微晃蕩。正是麥頭平常穿的那雙！

鞋頭那塊糊上去的爛膠皮補丁，秋生認得。那股熟悉的寒意，從后脊梁骨一路竄上頭頂，

炸得頭皮發麻。幾天來積攢的疑懼，瞬間像決堤的冰水，“轟”地一下淹沒了秋生。

麥頭那小子搞什么鬼？作弄秋生？他也不是這路性子啊！

心頭那股毛栗子在寒天里炸開的驚栗感又來了，比這徹骨的寒風還刺人。“ 麥頭！王麥頭！

滾出來！別他媽裝神弄鬼！”喉嚨喊破了音兒，在空曠霜氣彌漫的田野上傳不了幾步，

就被吸干了。只有風嗚咽著回答秋生，卷起幾片凍硬的葉子刮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凍得麻木了，也許是餓過了勁兒，迷迷糊糊聽見腳步聲和人語。秋生一激靈，

猛地睜開眼。天光比剛才又敞亮了一些，慘白慘白的。麥頭那張圓臉出現在小路那頭。

他走得不緊不慢，手里還捏著半截黑乎乎的雜糧窩頭往嘴里塞，

肩膀上懶洋洋地扛著把刨地瓜的镢頭。后面不遠，還有倆生產隊里同組的漢子。

陽光——慘白得瘆人的光，毫無暖意地照在他身上。秋生幾乎是撲過去的，

一把攥住他凍得粗糙的手腕子，那勁兒大得連秋生自己都嚇一跳：“你！你剛才叫秋生？！

”麥頭被他拽得一趔趄，剛塞進嘴的窩頭差點掉地上。他一臉錯愕，活像見了鬼：“叫你？

啥時候？俺才起炕！俺娘能作證！剛在村口碰上大柱他們……哎，

你爪子（手）冰得跟死人一樣！撒開！”他掙脫秋生的手，滿臉狐疑地上下打量秋生，

“秋生哥，你咋了？臉煞白煞白的，眼都直了！”秋生渾身脫力，

骨頭縫里最后一點熱氣都被方才那驟然激起的怒火抽干了，只剩下徹骨的冰涼和后怕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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