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又來到了家里。
許知水對于這個看上去比爸爸更黑更高的男人很有好感。他能從心里感受到,大伯很照顧他。回村的那天在三輪車上大伯扭過臉時,許知水他那像刀刻一樣堅硬骨感的下頜線嚇了一跳,他只在動作電影里看到那些戴墨鏡的特工有這樣棱角分明的臉。
以前在城里的時候,奶奶經(jīng)常提起“老大”,他記得奶奶說,“老大”在家里開養(yǎng)豬場。許知水那時還小,他想,養(yǎng)豬或許和養(yǎng)狗養(yǎng)貓差不太多,他還沒有見過真正的豬。
不過,未來也許有機會見見豬。
大伯是來給許知水裝電腦和網(wǎng)線的。許知水和奶奶站在院子里,也幫不上什么忙,就看著大伯扛著一大捆線自己鼓搗來鼓搗去,鼓搗了半天,又把電腦從門口的車上卸下來扛進(jìn)許知水的房間里,三下五除二就裝好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許知水望著兩口半個饅頭的大伯,用力說出一句:
“謝謝大伯。”
許知水是有自己的電腦的,那臺雙飛燕是媽媽很早之前從公司里拿出來的舊電腦,他喜歡和媽媽抱在一起看媽媽從電腦上下的各種各樣的電影。媽媽走后,電腦壞了,沒有人提起要修,就被扔掉了。
大伯把筷子換到捏饅頭的手,用空手抹了抹桌布,同樣用力地摸了摸許知水的腦袋。
“可要用電腦好好學(xué)習(xí)呀。”
大伯告訴他和奶奶,許知水轉(zhuǎn)校的事情已經(jīng)處理妥當(dāng)了,下星期一開始就可以去上學(xué)了。
“你伯娘在你學(xué)校教書,以后在學(xué)校有啥事兒就找你伯娘,她可喜歡你嘞。”
“過兩天來大伯家,伯娘想見見你。”
下午的時候,奶奶戴著老花鏡在院子里修布鞋,許知水把凳子搬到門口,從包里掏出沒看完的《阿衰》,坐在院門口靜靜地看起來。有些路過的爺爺奶奶喊他,許知水就笑一聲抬起頭,女的喊嬸嬸,男的喊伯伯,后面加個你好。
夏日的晚霞把整個莊子燒紅。各家各戶陸陸續(xù)續(xù)升起了炊煙。今天是星期五莊上的小學(xué)會早一個小時放學(xué),所以早早地,莊上遍地都是小孩。有幾個膽大的不怕許知水的生面孔,開始圍在他旁邊一起看漫畫。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小孩奔走相告,莊上來了個大哥哥有漫畫,奶奶家門口站滿了人。
許知水默默地放緩翻漫畫的速度,就是為了能讓他們多看兩眼。
江禾今天沒讓媽媽來接。放學(xué)之后她看到水水家門口堆滿了人,也湊了上來。
“姐姐來了!”
小孩兒們都抬起了頭,齊刷刷地注視著江禾。
“都干什么呢,圍一堆。”
“這個哥哥在看漫畫。”
許知水學(xué)著他們抬起來頭,對著江禾訕訕一笑。
“你們知道該喊他啥不？”
“哥哥!”
“要叫水哥,聽懂了嗎？”
許莊太多人姓許,叫許哥容易引起小孩幫派內(nèi)部的誤會。
“懂啦,水哥!”
“都回家吃飯去,再不回去一會兒你們媽媽該收拾你們了。”
大部分小孩兒聽了一哄而散,有幾個戀戀不舍的小孩,許知水跟他們說,明天想看還來找他,也就走了。
江禾沒走。
“你好厲害呀。”
許知水很佩服江禾,幾句話就能把這些小孩哄得服服帖帖,氣場十足。
“那可不,你以后就和我平起平坐,這一片我說了算。”
江禾笑得眉眼彎彎,水水看來很上道,才來第二天就會夸她了。
許知水盯著江禾的臉,江禾兀自微笑。一陣有米飯香味兒的夏風(fēng)吹過,江禾耳邊的鯰魚須翕動,她伸手撩了撩頭發(fā)。
許知水的心也被輕輕掃過。
他有點不好意思,站起身來,江禾率先開口:
“漫畫能借我看看嘛？”
“你媽媽……嬸嬸會不會說你？”
“我會藏好的,被發(fā)現(xiàn)也不說是你。”
“好。”
江禾對著許知水一陣擠眉弄眼,嗖地一下把漫畫抱到懷里,許知水又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那兒還有嗎？”
“有。”
“我看完一本還你一本,你再借我一本,成不？不白借,我請你吃零食。”
許知水沒有辦法拒絕江禾,他也不想拒絕。
“吃飯嘍!誒,苗苗也在,留下來吃吧!”
奶奶簡單收拾了兩道菜,把小飯桌搬到院子里,招呼門口的江禾進(jìn)來一塊兒吃晚飯。
“好!”
她真不客氣呀。許知水想。
江禾從不客氣,她把漫畫背著藏在身后,然后扭過臉沖著對門喊:
“媽!媽!”
江媽媽系著圍裙拿著鍋鏟走出門外。
“媽,我在奶奶家吃晚飯。”
“你這妮兒,飯都燒好了。”
江媽媽嗔怪江禾,輕輕瞪了她一眼,然后笑著對許知水說:
“知水呀,過兩天來家里吃飯。”
許知水進(jìn)門的時候問江禾:
“你……苗苗？”
“對呀,咋了,是不是可好聽了。”
江禾戳了戳許知水的手臂,許知水忍住跳開的沖動,偷偷地對她說:
“你別忘了昨晚的事兒……”
“好的好的好的,水水。”
江禾刻意把“水水”咬成重音,許知水有點不太敢理會她,跑去廚房洗手了。
他真不耐逗啊。江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