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得怎么樣了?有相中的嗎?”春三娘輕呷一口茶。
蘇月染拾畫的手一頓,敷衍中帶著些許心虛,“有,有好幾個都不錯,我再仔細挑挑?!?/p>
春三娘還要再說,蘇月染搶先繼續,“呀,千金樓要上燈了吧,不知今日是哪位貴客榮登千金樓春宵一夜?春娘不去把把關?那白花花的銀子,真是太讓人心動好奇了。”
春三娘急了,匆匆起身,一腳踏出門外又不甘心地折回來,拿扇子點了點蘇月染腦袋,“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
“知道了。”蘇月染得逞。
“你呀!”桃夭寵溺地搖搖頭。
蘇月染無辜眨巴眨巴雙眼。
春三娘和桃夭走后,蘇月染再次拿出謝臨玉給她的發帶。
一條發帶而已,用金線繡,真是有錢。
仔細端詳一番后,蘇月染將發帶折疊好放到枕頭下。
南風館。
謝臨玉正懶洋洋地倚在廊庭邊,仰頭,對著月色,抬手,手腕處系一根藍綢金線發帶,月光與金光相映,風一吹,發帶被吹動,拂到他的臉上,他貪婪地感受著觸及到的一切。
陣陣腳步聲響起。
籮織一把拉下謝臨玉的手,面含怒氣,“你把發帶給她了?”
謝臨玉一個眼神看過去,青柳慌忙低下頭。
“是?!敝x臨玉大方承認。
籮織低著聲音,強壓怒氣,“你知道的,那不是一條普通的發帶,那可是曾經謝氏一族給家中未來繼承人加冠準備的賀禮?!?/p>
翎藍雪綢,水火不侵,千年不腐,發帶成雙,真金為繡,合之為“謝”。
如此珍貴之物,謝臨玉竟就這么給出去了,還給了一個僅見過一面的女子。
“謝家,哪有什么謝家?”謝臨玉提起酒壺,往口中倒入,一股辛辣從喉間直入胸腹。
“謝臨玉!”籮織搶過他的酒壺,“公子難道忘記謝家的大仇了嗎?!”
謝臨玉解下手腕處的發帶,覆在眼上,從后系住,“一刻也不敢忘!”
黑暗中謝臨玉如履平地向前。
十月初九。
承陽長公主于公主府宴客。
往來的都是京中高門府第的夫人小姐們。
承陽長公主端坐在主位之上,左右依舊是司丹、代卉侍奉在側。
“哪位是宣安侯府沈夫人?”代卉發問。
趙妍從坐席中起身出列,恭敬跪地,“妾身宣安侯府沈氏拜見長公主殿下?!?/p>
雖已離京多年,可宮中的禮儀卻一日不曾忘記。
“這是今秋新貢的石榴,諸位夫人小姐們都嘗一嘗。”承陽長公主閑話家常道。
丫鬟們依次捧著一碟剝好的石榴送往各桌。
“多謝殿下?!北娙说?。
代卉也捧了一碟到趙妍面前。
趙妍隨眾人道謝后,伸出雙手去接代卉手中的石榴。
“放肆!”司丹一聲大喝,“殿下有說過沈夫人可以抬頭了嗎?”
趙妍立刻顫抖著身體連連磕頭,“妾身該死,求殿下寬恕?!?/p>
“本宮記得宣安侯府一家進京也有幾日了吧。”承陽拿起匙子一點點撥弄碟中的石榴。
“妾身該死,求殿下恕罪。妾身該死,求殿下恕罪……”趙妍仍在磕著頭,額間發紅,發髻也松散了一些。
長公主殿下罰人,誰敢求情,席間眾人只當沒看見。
“殿下問沈夫人話呢。”代卉出聲提醒。
“是,”趙妍一頓,不敢抬頭,“回稟殿下,妾身一家初七回京,今日十四,已經七日了?!?/p>
“七日了啊?!背嘘栭L公主輕飄飄脫出幾個字,手中力氣卻突然加重,匙子搗破數顆石榴,紅色汁水流出,“沈夫人第一次來我這兒拜見,可得好好嘗嘗這新鮮的石榴?!?/p>
司丹捧過承陽長公主面前的這一碟石榴走下臺階,“代卉,郡主打小就愛吃石榴,她既不愿到前面來湊熱鬧,那就快些給她送去吧?!?/p>
“知道了。”
原來,代卉手中的石榴是要送去給福康郡主鄭月茹的。
司丹站到趙妍身前,“殿下賞沈夫人吃石榴。”
趙妍不敢動。
“長公主殿下賞沈夫人吃石榴?!彼镜じ呗曋貜鸵槐?。
趙妍緩緩伸出雙手。
一顆顆石榴混合著紅色的汁水倒在她手中,又從她手中跳落。
“殿下賞沈夫人吃石榴,沈夫人可要全都吃掉啊,莫不要辜負了殿下的一片真心。”司丹松開手中的金碟,哐當墜地。
“今日只是尋常宴飲,諸位不必拘謹,當開懷盡興才是。”承陽長公主舉杯一飲。
眾人舉杯,起身齊呼:“多謝殿下?!?/p>
司丹又捧了一杯酒來到趙妍面前,“怎么,殿下賞的石榴不合夫人心意?”
如此被羞辱,趙妍覺得羞憤難當,可一想到宣安侯府好不容易才能回京,便只得忍氣吞聲。
“不、不是?!?/p>
“那夫人怎么不吃???”
趙妍慌忙撿起一顆石榴塞進嘴巴里,“好吃好吃,多謝殿下賞賜?!?/p>
“夫人可要快些吃啊,要不然殿下新賞下的酒可就要來不及喝了呢?!彼镜⒈械木迫康乖诘厣?。
這是讓她去……舔。
趙妍閉眼,想要將所有的恨意和屈辱都攥進手心,最后卻只能無力地松開。
“是,妾身沈氏,謝殿下賜酒。”直起腰身,面向上座承陽長公主,趙妍重新鄭重行了一個大禮。
眾人斂聲屏息,皆看向趙妍,看她是否會去舔那地上的石榴汁水和酒。
“母親?!币宦暻逄鸬纳ひ?。
福康郡主鄭月茹提裙踏階。
承陽長公主立刻起身下座,匆匆遞了個眼神給司丹,然后換上一張慈和的面孔向鄭月茹迎過去。
司丹急忙拉起趙妍,“沈夫人還不快快回去入座?!?/p>
趙妍處于恍惚中動也不動。
在鄭月茹面前承陽長公主一直都扮演著待人寬厚、善良明理的角色,若是將這一幕給鄭月茹看到……
司丹顧不得許多,直接將趙妍拽去座席。
“我來陪陪母親。”
“有你在,母親最是開心?!背嘘栭L公主親昵地摟過鄭月茹,“走,坐到母親身邊。”
鄭月茹隨承陽長公主同往坐席。
鄭月茹的到來,讓整個宴會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緩和,所有人心中壓著的一塊大石也得以松開一些。
武威侯夫人拽了拽身旁女兒的衣袖。
“福康郡主果真是金枝玉葉,蘭心蕙質,小女敬郡主殿下一杯?!蔽渫钋Ы痍愳`靈起身舉杯。
武威侯夫人順勢舉杯,“妾身與夫君只有這一個女兒,從小把她的性子給嬌慣野了,一點也沒有個閨秀的樣子,還請長公主殿下與郡主殿下寬恕?!?/p>
“武威侯夫人言重了,小姐與我家月兒年紀相仿,這個年紀的女子怎么樣都是極好的?!背嘘栭L公主笑道。
“是。”武威侯夫人心滿意足落座。
“郡主頭上的莫不是七寶玉蝶?”
不愧是大昭第一女皇商沈令,一眼就看出鄭月茹發間的玉蝶不是凡品。
承陽長公主帶著贊許的神色,“不錯,確是七寶玉蝶,陛下金歲龍辰時北狄進貢的賀禮?!?/p>
見到武威侯夫人得了面子,慶國公夫人也不甘示弱,“一定是陛下賞賜給郡主的,到底是長公主和郡主,否則旁人哪有這樣頭一份的殊榮?!?/p>
“本宮是陛下的姐姐,既是骨肉血親,也是仰賴陛下天恩?!背嘘栭L公主揮手,司丹捧著酒壺下去為慶國公夫人添上一杯。
“多謝殿下?!睉c國公夫人得意地瞟了一眼武威侯夫人,高聲道謝。
“聽說這七寶玉蝶在陽光下可泛耀出七種顏色,赤橙紅綠藍靛紫,夜晚在月光下又如琉璃般純凈?!?/p>
聽沈令這么一說,眾人便都想看一眼這珍寶在陽光下的樣子。
今日本是多云,太陽時隱時現,剛剛福康郡主來的時候恰好太陽隱在云朵后面,眼下太陽露出來,承陽長公主也有意顯擺一番。
“月兒可愿給夫人小姐們瞧瞧?”
鄭月茹點點頭,“母親愿意,月兒便愿意?!?/p>
代卉手中捧著七寶玉蝶站到陽光下,眾人紛紛聚精會神觀看。
再沒有人去關注那一方席中的趙妍。
一直撐到宴席結束。
眾人之后,趙妍在丫鬟桂香的攙扶下離開。
“夫人小心。”鄭月茹上前托住即將踩空的趙妍。
趙妍立即帶著丫鬟桂香往后小撤一步行禮,“郡主殿下。”
鄭月茹收回手,交疊在腹部,“夫人的發髻亂了?!?/p>
“不打緊?!壁w妍隨手捋一捋散下的頭發,可無論怎樣整理,也掩飾不住她狼狽的樣子。
“喜鵲,將我的惟帽送與夫人遮一遮?!?/p>
“是,郡主。”喜鵲應聲上前。
“不,妾身不敢要郡主的東西?!壁w妍抬手推辭。
鄭月茹轉身離去。
“我家郡主一片好意,沈夫人還是收下吧,畢竟出入公主府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喜鵲道。
趙妍看看周圍,的確有幾家走得晚的夫人小姐在朝她這里看。
“沈夫人快接吧,奴婢還要去伺候郡主呢?!?/p>
在喜鵲的再三催促下趙妍終是接下惟帽。
“人都走了?”
卸下珠釵,一頭保養得當的烏發垂落,承陽長公主拿起桌上的赤金牡丹梳,對鏡緩緩梳一綹頭發。
“是?!彼镜?,“剛剛……郡主去門口送了沈夫人,還送了她一頂惟帽。”
“代卉,你怎么看?”承陽問。
“奴婢覺得,郡主大善。”代卉謹慎道。
“是,到底是咱們郡主心腸好,他一個小小宣安侯府,高祖皇帝時期的罪臣,進京第一時間竟不來長公主府參拜,還得長公主府下帖子才來,也是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今天的事就該讓她們所有人長長記性,看看如今昭京城是誰當家做主!”
司丹這一番話完全是把承陽長公主的野心給挑到明面上了。
承陽長公主放下手中的赤金牡丹梳,抬起左手。
司丹立即上前。
揣度主子的心思并說出來,可從來都不是什么好事,承陽長公主并未去搭她的手。
“月兒心善,像他父親。惟帽而已,送便送了,到底也是個侯府夫人?!背嘘栭L公主淡淡掃了一眼司丹,“本宮累了,你退下吧?!?/p>
以往長公主小憩都是她候在一旁的,但今天,這不可抗拒的語氣,司丹感受到一股寒意,從頭到腳。
“是,奴婢告退。”
宣安侯府。
桂香屏退下人。
趙妍再也支撐不住,摔坐在地上。
“夫人。”
趙妍擺手,“不用扶。”
桂香跟著跪下,手中連連抹淚。
“母親?!?/p>
聽見沈嘉朔敲門,趙妍眼中恢復了一絲生氣,由桂香攙扶起來坐下,“進來?!?/p>
宣安侯府十幾年不在京中參加宴會,收到長公主府帖子的時候,沈嘉朔本想陪母親趙妍一同前往,可趙妍以宴會皆是女子為由拒絕讓他同往。因此今日一整日沈嘉朔都老實等在家中,現下一聽下人稟報趙妍回府了,他就立刻從自己的院子趕過來。
“今日的宴會如何?”沈嘉朔問。
“挺好的?!壁w妍目光躲閃。
“母親這是怎么了?”沈嘉朔關切問道。
雖在回來的馬車上桂香已經幫趙妍重新整理了發髻,可她額上的紅腫卻還是醒目得很。
沈嘉朔頓時急了,“是不是有人欺負母親了?”
趙妍目光一正,拉住沈嘉朔,拍拍他的手安撫,“是母親今日在長公主府多吃了幾杯酒,一時興奮不慎摔著了,不要緊的。
“……”
“你要是不信,可以問桂香?!壁w妍又道。
“當真如此?”沈嘉朔看向桂香。
桂香垂眼,“是,千真萬確。??悼ぶ饕娭?,還特意拿了一頂惟帽給夫人?!?/p>
趙妍對沈嘉朔點點頭。
見桌上確實有一頂白色惟帽,沈嘉朔將疑心打消,“給夫人去拿些消腫的藥膏來?!?/p>
“是。”
“涂藥的事不著急,”趙妍叫住桂香,“先去庫房里揀一些還值錢的東西來。”
“是。”桂香一福。
“什么事能比得上給您擦藥更重要?!鄙蚣嗡酚址愿榔渌氯四脕硭幐?,親自給趙妍涂抹。
“我兒真是長大了?!壁w妍欣慰。
“母親?!?/p>
“嗯?”
“您還記不記得……之前我跟您說過,是一個女子救了我,為我治傷,還幫助我逃出京城?!?/p>
“自然記得,若不是那女子,我兒便不會活著回到沮沂,更不會有我宣安侯府重歸昭京。只是不知那女子后來有沒有受你牽累?”
“沒有,她很好?!鄙蚣嗡啡崧暤?。
“是嗎,我兒可是又見到那女子了?改日一定要請進家來,母親要好好招待她,感謝她對我一家的救命之恩。”
“母親?!鄙蚣嗡吠蝗晃兆≮w妍雙手。
“怎么了?”趙妍問。
“沒什么,我只是想到,人都說救命之恩該以身相許,母親若是讓孩兒把那女子娶回來,豈不是顯得報恩之心更誠?”
蘇遲遲穿越日記:
今天又看了二十個相親對象……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