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小舅子對你還真是有耐心?！?/p>
屏風內側蘇月染正在換回自己原來的衣服，外間謝臨玉正端坐品茶。
“放心吧，他等不了多久?！?/p>
蘇月染探出腦袋，“你做什么了？”
謝臨玉不答。
“郎君，”青柳來到門外稟報，“前頭傳來消息，馮郎君已經走了?！?/p>
蘇月染將將換好衣服，聽得這一聲立刻沖出來開門，“真的嗎？”
青柳低頭，“千真萬確?！?/p>
“他被告發了？”蘇月染脫口而出。
“不是，馮郎君是自己主動走的?！鼻嗔?。
“謝臨玉，你贏了？”蘇月染轉身。
贏？
她竟然說他贏了。
女子眼中涌起的笑意，比他謝臨玉本人還要開心。
謝臨玉朝蘇月染走去。
“你贏了?！碧K月染的眼神隨同謝臨玉一起由遠及近，直到她身邊。
謝臨玉從腰間拿起一柄玉梳，抓起她還未梳理的長發輕輕梳著，“是啊，我贏了。”
見此情景，青柳立即進屋捧來一個妝匣打開。
謝臨玉輕瞥一眼，“素木匣子也拿來。”
青柳微微愣住，卻還是照謝臨玉的吩咐去拿來了。
“怎么做到的??？”
蘇月染實在好奇，堂堂國舅爺，有權有勢，“好脾氣”地在前面堵了這么久，既沒有中途闖進屋把他們床給掀了，也沒有等到謝臨玉徹底完事出去，竟然就這么說走就走了？還是主動走的？！
“想知道？”謝臨玉手中動作不停，轉眼就編好了一條麻花辮。
蘇月染點點頭，她太想知道了。
謝臨玉拿出玉梳，抓起她另一邊長發，然后俯身貼耳，勾起一抹壞笑，“我下毒了?！?/p>
蘇月染怔住，滿臉認真，“真的假的？”
謝臨玉一笑，用手中的玉梳輕輕點了點她額頭，“當然是假的了。”
“無聊?！?/p>
指尖翻轉跳動，很快另一條麻花辮也編好。謝臨玉最后拿起素木匣子中的一條藍金色的發帶，繞到蘇月染身后，發帶穿發，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備車?！敝x臨玉拋下這一句，牽起蘇月染走向內室。
天吶，這辮子梳得也太好了吧。
蘇月染對著內室的鏡子左照照，右照照。
“謝臨玉?！?/p>
“我在。”
蘇月染回頭激動地抓住他，“我想到你要怎么報答我了?！?/p>
“嗯？”
看謝臨玉茫然的表情，蘇月染的心一沉，“我今天幫了你，好歹也算是你的恩人，你不會想賴賬吧。”
“不會，你說吧?！?/p>
“梳頭?！?/p>
“梳頭？”
“嗯～”蘇月染鼓著個小嘴喋喋不休，“現在頭發太長了，在這里洗一次頭發太麻煩了，不對，洗不麻煩，麻煩的是沒有吹風機，頭發太難干了，好不容易干了，那些姑娘們的漂亮發型我也不會扎……”
謝臨玉唇角微微揚起，靜靜聽蘇月染說完。
原以為她要借此事索要金銀錢財，不曾想竟只是梳頭。
“好，以后只要是我能幫到你的，你都可以隨時來找我。”
“真的啊？但是，”蘇月染故作遲疑，唉聲嘆氣，“聽說約謝郎君相陪，一次要十塊金餅呢。”
“我怎么聽說只要謝郎君愿意，也可以分文不取呢?！?/p>
蘇月染揚頭，“那謝郎君愿意嗎？”
“謝郎君說他，”謝臨玉身子前傾，“榮幸之至。”
二人眼神交疊，對視一笑。
謝臨玉的目光久久凝視。
蘇月染先行移開眼眸，“我不信?！?/p>
“不……”
“郎君，”談笑間青柳進屋，“馬車已備好?！?/p>
“你要出門啊？”蘇月染發問。
“是?！?/p>
“去哪兒？”
“送你。”
蘇月染一噎。
“還是說你要留在我這兒過夜？”謝臨玉眉眼上挑，帶著似笑非笑的揶揄。
“當然是回去了。”蘇月染繞開他往外走，“不過，我不需要坐馬車。”
馬車相送？送到哪兒？不要說她那個狗洞，就連洞外的窄巷馬車也卡不進去啊。
謝臨玉若有所思，“那不坐馬車，我送送你。”
蘇月染正要開口拒絕，謝臨玉又道：“就一段路，絕不多送。”
“行?！?/p>
正是因為天色暗下來了，街上沒有誰會格外注意誰，蘇月染這才敢答應讓謝臨玉送一程。
同樣，謝臨玉怕拖累蘇月染惹上閑話，最后也只敢帶她從后門離開。
兩個心事重重的人一路上并不多言。
“所以，”蘇月染率先開口，“真的下毒了嗎？”
“所以，你真的信了？”
“我不信。”
蘇月染不信，但她就是一根筋執拗到底的性子，凡事都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說，每個人都是自由平等的，那為什么有些人生來就掌握著非凡的權利，而有些人只能匍匐生存?！?/p>
其實，她也不知道，只能說也許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但是。
“人的出生固然是無法選擇的。我所認為的自由平等，是不論何人，不論何種身份，微者不輕不賤，上者不傲不惡，凡事依據法和制度，而不以私下好惡和個人強權處事。掌權者心懷自由平等，便會多一份憐憫，敬畏眾生；匍匐生存者心懷自由平等，便會多一份希冀，永待明日朝陽?！?/p>
“巴豆，”謝臨玉停下步伐，“籮織在馮繆吉的飯食中加入了巴豆研磨的粉。”
“所以他是因為拉了才走的？”
“只是少量，不會有危害?！敝x臨玉急急解釋。
“明著硬碰硬不行就暗著來軟的?！碧K月染搭上他手，“天吶，你好聰明??！”
謝臨玉并不反感蘇月染的親近，反而還很歡喜，“你不是說要依據法……”
“是啊，但是兵不厭詐嘛，他可以以身份權利壓你逼你，你當然也可以自保啊，再說你又不是做了什么殺人放火的事?！碧K月染兩手一背，搖頭晃腦，大步向前。
“蘇、月、染。”謝臨玉嘴里輕輕念出她的名字。
“蘇月染！”一聲大吼。
蘇月染腳步一頓。
對面沈嘉朔走過來，用力捏住她的手腕，“你知不知道這一下午我找了你多久？”
“放開，你放開?！碧K月染手腕被捏得生疼。
“放開她?！敝x臨玉上前抓住沈嘉朔。
沈嘉朔松手，隔擋揮開謝臨玉。
“你沒事吧？”謝臨玉關切問道。
蘇月染揉揉被捏的手腕，“沒事。”
“他是誰？”沈嘉朔問。
“新認識的朋友，他叫……”
沈嘉朔打斷蘇月染，將她拉回到自己身邊，“多謝照顧，天色已晚，我們這就告辭了。”
謝臨玉伸手阻攔，“月染要不要跟你走得問她自己?！?/p>
“月染？”沈嘉朔咬牙切齒，“走嗎？”
這眼神簡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
宣安侯府的小侯爺和南風館的天字上上號小倌，為了她，一個春宵閣的青樓女子……大街上人來人往，還是不要把事情鬧大比較好。
蘇月染對謝臨玉作別，“就送到這里吧?！?/p>
“好?！敝x臨玉依舊柔情似水，“若是不信下次就試試?！?/p>
什么？
謝郎君的榮幸之至。
蘇月染明白過來，“試試就試試。”
沈嘉朔看著兩人在他面前打啞謎，臉色陰沉不悅，手指收起緊緊握成拳狀。
回去的路上沈嘉朔始終不發一言。
“福記酒樓的菜怎么樣？好吃嗎？”還得要靠蘇月染。
“不知道?！鄙蚣嗡防渲粡埬槨?/p>
“哦?！碧K月染吃癟。
沈嘉朔并不滿意蘇月染這樣淡淡的反應，原以為她只是被什么新鮮玩意兒絆住了腳，所以他在福記酒樓門前等，可左等右等都等不來她。又以為她回去了，但是回去等了一圈還是等不到人。幾個時辰，找了一條又一條的街，就是找不見人，明明一開始就跟在自己身后的，最后怎么就丟了呢？
“時候不早了，小侯爺也請回吧，我自己可以回去……”
“剛不是還開開心心讓男人送嗎，怎么，我送就不配了？”沈嘉朔腦海中還浮現著蘇月染和謝臨玉分別前的模樣，心中燃起的妒火也讓他失去了平日該有的涵養。
“莫名其妙。”蘇月染離開。
話出口，沈嘉朔才清醒過來，連忙追上蘇月染，“對不起，是我失言了?！?/p>
“……”
“我是找了你很久找不到，我擔心你，我、我……”
蘇月染確實是被新鮮的人和事絆住了，但她有讓青柳去知會過沈嘉朔一聲，青柳回來后明明白白說福記酒樓沒有她形容的人，她以為沈嘉朔是早就走了的，她并不知沈嘉朔后來一直在找她。
真是她的錯。
蘇月染停下，奪過街邊攤販的一壇酒。
“你這人……”
蘇月染掏出一串銅錢。
攤主立刻換了臉色，“客官您請，不夠還有?！?/p>
蘇月染倒出兩碗酒，遞一碗給沈嘉朔，沈嘉朔不接，她便放回桌上，拿起另一碗，“不，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讓你久等了，讓你擔心了，這一碗酒我向小侯爺賠罪?！?/p>
蘇月染滿飲。
不去管沈嘉朔，緊接著她抓起酒壇又倒下一碗，“我救小侯爺一命，小侯爺為我擔心一回，今日我們扯平。”
蘇月染再次滿飲。
“這一碗酒，謝小侯爺送我回家。不過還是別送了?！碧K月染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而后抬眼扯出一笑，“除非，小侯爺愿意娶我?！?/p>
沈嘉朔整個人怔在原地，如同生了根般。
“這次不開玩笑?！碧K月染淡淡笑著。
沈嘉朔早已亂了心神，幾次張口欲言，可話始終都卡在喉間，說說不得，咽又咽不咽下去。
良久得不到回應，蘇月染飲盡第三碗酒，頭也不回地往前繼續走。
月色清柔，地上的兩片影子一前一后，她知道他就在身后，繼續走著，喧囂漸淡，沈嘉朔悄悄跟到窄巷外，看到蘇月染平安地從狗洞里爬進去，他轉身離開，去時攜一懷心事。
“這丫頭，也不知道收一收，一點也沒有個姑娘家的房間樣子。”
蘇月染進屋時，看到春三娘和桃夭正蹲在地上收拾那些被打開的畫像。
她記得她一直是收起來的，怎么被拿出來了，還全部敞開在地上？！
“還不快進來把你的狗窩收拾收拾，像什么樣子！”春三娘攏一攏帔帛，一屁股坐下，拿起扇子直扇。
“哦?！?/p>
好歹她也是個“小主子”，春宵閣里的人是不會隨便翻她的東西，即便是當年彩汐從錦繡坊給她送了一身衣服，春三娘帶人來搜那也是光明正大當著她面的。那么今天來過她屋子的，莫非是他？
“乖乖～”
蘇月染抬頭。
春三娘拉過桃夭，“坐下歇會兒，讓她一個人去收拾。”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蘇月染低下頭，繼續把畫像一幅幅卷起往大木箱里收。
想起來大半日沒吃過東西，剛又喝了三大碗酒，蹲著身子卷了一會兒畫像，猛地想站起來竟有點眼前一黑。蘇月染閉上眼緩一緩，再睜開，眼前依舊一片陰影籠罩，她抬起頭，待看清后，捂著腦袋本能一縮。
“我保證再也不把屋子弄得這么亂了。”
春三娘拿著燭火繼續湊近。
“春娘?！碧邑惨宦曒p喚。
春三娘直起身子，搖搖頭，又點點頭，嘴中自言自語，“像是金線。”
“什么金線？”桃夭接過她手中的燭火。
桃夭順著春三娘的視線，將燭火微微往前移了移，游光浮動，璀璨奪目。
蘇月染明白過來她們是在看什么，索性將發帶松開抽出，好讓她們別把蠟滴到自己頭上。
春三娘和桃夭仔仔細細研究了一遍，然后齊齊看向蘇月染。
“這個啊，”蘇月染撓撓頭，“我、我在集市上隨便買的，對，隨便買的。”
“我買到寶了？”
春三娘把發帶往桌上輕輕一拍，“是啊，你這丫頭買到寶了，這根發帶的布料雖然老舊，但卻昂貴，而且上面的圖案紋路是用真的金線繡的?！?/p>
蘇月染本是故意一問，想打消春三娘的疑心，卻沒想到謝臨玉給她的發帶竟然這么值錢。
蘇月染上前伸手。
春三娘按住發帶，“我說過……”
蘇月染搶答，“我知道我知道，春娘說過，珠釵首飾華衣美裳蘇月染不能有?！?/p>
“就這一次，我保證，以后絕不戴出去顯擺。”
蘇月染向桃夭求助，只是桃夭這次竟不看她。她只好探出手，一點一點試圖把發帶從春三娘手下抽出來。
“已經是第三次了！”春三娘把手拿開。
第一次是福祿同心佩，第二次是云鶴簪，這是第三次，金繡發帶。
“知道了?！碧K月染喜笑顏開。
桃夭拿起帕子掩唇一笑。
蘇遲遲穿越日記：
很多問題其實我也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