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約,此行何往?”
古道,驛站,長亭邊。
車駕之上,漢末毒士賈詡靜靜的注視著身騎白馬,正前來辭行的姜維。
“過武都,經漢中,入蜀川,見一眼那未曾謀面的劉皇叔。”
“以及……那位諸葛先生。”
姜維灑然一笑,給出的回答不曾令賈詡有半分驚訝和動容。
“劉備,諸葛亮?”
賈詡緩緩搖頭,看向姜維的眸光宛如能洞穿人心。
“漢中紛爭將起,值此之際南下,就為了見見他們二人?”
“伯約,你覺得這個理由,能說服為師?”
提及劉備和諸葛亮之名時,賈詡神色間并無多少對這兩位英雄人物的敬重和欽佩之色。
他這一生見過的亂世人杰,何其多也。
劉備和諸葛亮固然為其中的翹楚,名望著于四海,可,那又如何?依舊不足以讓他為之失態和高看一眼。
“就知道瞞不過老師您。”
身騎白馬的姜維沒有一絲所說理由被戳穿的羞愧,坦然自若道:“其實……”
“學生此行南下,還想見一位戰場上常勝的老將軍。”
“當面問他一句。”
“老將軍,可知天水姜伯約?!”
姜維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又補充了一句。
“如果情況允許,學生不僅想跟那位老將軍切磋學習一下槍法!”
“更想跟關云長學刀,同黃漢升學箭,與張翼德學矛,最后,再跟馬孟起學學騎術。”
姜維話音剛落,旁邊就已經傳來一聲驚呼。
“師弟,你的戰陣廝殺本事,便是那魏王身邊的親衛大將虎侯許褚與你殺將起來,短時間內都難傷你分毫。”
“那日漸老矣的關羽張飛等人,又有什么資格教你?”
驚呼之人對于姜維的說辭嗤之以鼻,臉上是一萬個不信。
臨了。
負責駕車的驚呼之人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居于車廂內的賈詡,口中嘟囔道:“父親!”
“師弟的話一點也不厚道,您可千萬別信他。”
“兒以為,論沙場廝殺的本事兒,莫說關羽張飛這些人沒資格教他,即使是那昔年的溫侯呂奉先當世復生,都未必有資格。”
面對突如其來的打岔,賈詡并未呵斥兒子的失禮,僅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姜維一眼。
“伯約!”
“當真沒有其他打算嗎?”
“你看,你方才說的那些,你師兄這位魏王駙馬都不信!”
眼見賈詡要尋根問底,姜維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
“老師,自曹丕公子被定為王太子以來,深受魏王猜忌的您便一直采取自保策略,閉門自守,偶爾外出也是歸鄉省親,長途跋涉返回武威,以借此遠離權力爭斗的中心。”
“您,如今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學生今日與您說清楚了此行南下的打算,來日您再想過上清凈的日子,可就難了。”
賈詡聞言不語,依舊是目光不起波瀾的望向姜維。
以他的智慧,自然猜到了身前這位自己晚年時所收學生的心思。
可比起自身猜到答案而言,他更想聽自己的這位得意門生親口告訴他意欲何為。
見到賈詡的堅持之態,對視須臾,姜維選擇了妥協。
“興漢!”
“老師,這就是學生的打算。”
“興漢?”聽到這個并不怎么出乎自己意料的回答,賈詡悵然若失的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啊!效力于魏王帳下多年,心中并無對大漢皇室心存幾許敬畏的老夫賈文和,卻于人生暮年教出了一個志在匡扶漢稷的學生。”
“這話說出去,誰能信?”
賈詡臉上掛著濃濃的自嘲之色。
唏噓間,只見賈詡表情凝重的審視姜維良久,入眼所及,是姜維臉上言說出“興漢”二字后的決意。
這一刻,他便清楚:
無論他這個做老師的再說什么,可能都無法動搖自己的學生。
一想到自己這位學生所表現出來的驚才絕艷……
不忍看著自己得意門生誤入歧途的賈詡,最終嘴唇忍不住動了動。
“興漢,或許不失為一個好志向。”
“但,伯約,你可知曉?漢祚難興,這是天命。”
“你是通曉兵事軍略之人,當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四百年大漢基業在經歷了高祖皇帝和光武皇帝后,早已經耗盡了屬于他們劉氏皇族一脈的運數。”
“那劉玄德,現在能以織席販履之身成就諸侯割據基業,已然是得天之幸。”
“至于說他能如光武皇帝那般再興大漢……”
“難!難!難!”
邊說,賈詡邊搖頭。
一連三個難字,表明了他對于劉備的不看好。
曹操,孫權,劉備三位亂世人杰中,若說他賈詡最看好誰能結束亂世,再造乾坤,他必然是首推曹操。
以方今之時勢,曹家若不得天下,賈詡想不出來還有哪一家有資格染指社稷,終結這紛擾的亂世。
“漢祚難興,這是天命?”
“哈哈哈!”
聞聽此言,身騎白馬的姜維仰頭發出了一聲朗笑。
下一刻,他的笑聲猛然一收。
“老師!”
“某,姜伯約,不信天命,更不認命!”
姜維,不,準確來說,是后世相似之花的姜維給出了斬釘截鐵的回答。
世間如有天命,便不會有與蜀漢大將軍姜維同名同姓的他這朵“后世相似的花”跨越千年而來,穿越到漢末的事情發生。
五年前,即建安一十八年。
那一年,姜維虛歲十二,其父天水郡功曹姜囧因抵抗羌亂身死,姜維悲傷過度之下,生了一場大病。
也是在那一年。
身處后世千禧年,時常夢到自己前世身份就是蜀漢大將軍姜維的他,一覺醒來,便已是漢末。
對于穿越這件事,姜維接受的很快。
但在人生命運的安排上,他沒有選擇如前世那般,承繼父親姜囧戰死后的功澤受封中郎將,一步步在軍中成長,直至那位諸葛丞相北伐時與之相見,投身蜀漢。
因為姜維清楚,他若是真那般選擇了……
此身獨繼隆中志,功成再拜五丈原,到頭來只會是一種美好的愿景。
他的結局嗎?
大抵逃不過背靠梁柱,單手持劍指向周遭環伺的魏兵時仰天發出的那句“我計不成,乃天命也?”
姜維不想落得那樣的下場!
故此。
他選擇了主動出擊,借著一次賈詡歸鄉省親的機會,成為了這位漢末毒士的學生。
再加上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機緣,進而學得了一身對上世間頂尖名將也不弱分毫的本事。
思緒回轉,姜維抬頭看向了老師賈詡。
“老師,倘若說大漢難興,注定是天命。”
“那學生……”
姜維深吸一口氣,“就以這一世之軀,再續大漢。”
“再續那萬世命。”
“縱是此身成薪,炬成灰,亦照大漢長明。”
這一世。
關羽尚未敗走麥城,昭烈帝尚未半道崩殂,諸葛丞相亦未抱憾殞命。
這一世。
落鳳坡的箭雖然已經射出。
但,麥城的雪,夷陵的火,白帝城的夜,街亭的淚,上方谷的雨,五丈原的秋風,都尚未落下和吹拂而起。
現在,是建安二十三年,春五月,漢中大戰前夕。
一切,都還來得及。
老師,您說大漢難興是天命注定?
可這樣的天命!
學生姜維,怎甘心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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