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丫頭片子！”站著燒火凳正熬米湯的鳳千帆聞言，垂了垂眸，神情木然——她早就聽?wèi)T了。
她曉得母親鄧氏向來不喜歡她，平日里說的話要比今日難聽得多，說不定母親還沒說完——
“你看看你哥哥，再看看隔壁的小豆丁，哪一個不是每日里幫著大人下地干活？偏生你這個丫頭片子個子矮又沒有力氣，每日大家都在地里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你就在家里享清福，年紀(jì)輕輕的你享哪門子的清福？”
鳳千帆撇撇嘴：什么四腳朝天，在地里干活分明是四腳朝地啊。心中吐槽手中卻是沒閑著，將白日里進山里采的野菜葉子扔到米粒稀少的米湯里，又將旁邊盆里的野菜和土豆清洗干凈一股腦倒進鍋里加水沒過土豆，燒火燜熟。
臥房里傳來母親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一天的農(nóng)活下來早已是腰酸背痛，不知哪來的力氣如此破口大罵。
“就讓你做個飯都做不好，我和你爹爹回來已經(jīng)一刻鐘了，你的飯呢？還上不了桌，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
父親在院中劈柴——這柴火還是去年冬天的時候，年僅7歲的鳳千帆進山發(fā)現(xiàn)的，回來喊了父親兄長去山里悄悄背回來的。
見鳳千帆不出聲，鄧氏在屋里罵了半天，也知道聽不到鳳千帆回嘴，只恨恨地低罵了句“木頭梆子”便不再大罵，而是出門進了東屋——那是兄長的房間。
鳳千帆將飯食端出來的時候正見母親和兄長一前一后從屋里出來，母親在兄長身后低低叮囑些什么，兄長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口中含糊不清地應(yīng)著，鳳千帆心中了然，母親定是又給兄長買了糕點，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次數(shù)太多了。
鄧氏看到她終于做好了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端著碗將為數(shù)不多的米粒和野菜舀到碗里，將碗遞給了她的兄長鳳晏：“好晏兒，可餓壞了吧，快，快吃吧。”
只是鳳晏掃了眼碗里勉強可以稱之為飯的東西，翻了一個白眼：“這什么東西啊，我才不吃呢。”說罷將碗扔在石桌上轉(zhuǎn)身回了房。鄧氏心中不悅，看了眼正安靜吃飯的鳳千帆，見她不曾注意，便沒有說什么。
見母親吃完了，鳳千帆在母親回房之前喊住他：“阿娘，我如今長大了，也確實不想在家每日閑著，我在想，您農(nóng)閑時的繡品可不可以讓我拿去集市上賣？前幾日我看到雜物間里的垃圾堆有些碎布塊是您去年不要的，我便照著您的荷包也做了幾個，您替我看看，能不能一起拿著賣掉？”
聞言，鄧氏大怒：“好啊你個小蹄子，是不是將我買來的好布給剪了？那些布是給曹大郎的夫人做衣裳用的，你要是給我禍害了我扒了你的皮……”鄧氏一邊說一邊疾步走到雜物間推開門檢查她的布料。
看到那些布料完好無損，鄧氏這才放下心來，出門便見鳳千帆捧了幾個荷包來讓她看，她接過荷包，正驚詫于鳳千帆的奇思，便聽得鳳千帆道：“阿娘，我這些荷包都是用您用剩下的布條拼成的，我倒是看著別有風(fēng)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買幾個錢，這樣也不枉我拼了好幾天了……”
鄧氏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那你明日便去將我之前做好的那些拿去集市去賣，至于你的這幾個，手藝勉強能看，只是碎布拼接難免透露窮酸氣，你明日先一并拿去，能賣出去最好，賣不出去也不要緊。”
鳳千帆納悶：怎么母親不嫌她浪費線了嗎？
鄧氏將荷包還給她：“明日你先帶十個荷包和十五張手帕，手帕都是棉布做的，用來擦汗最好，你明日賣的時候就這么說，手帕一張3文錢，荷包一個5文錢，順便再去巧手嬸子那里給買幾米布，你自己做荷包要什么顏色的布，自己去挑，不能賣太貴的，也不能買太多，回來以后做幾個好看的出來我看看，明日賣多少東西，買了多少布，剩下的錢都給我交過來，別想偷藏！”
正吃完最后一口飯的父親看了看鄧氏，又看了看她，道：“這倒是個好想法，晏兒他娘，有丫頭替你賣東西，等到農(nóng)閑的時候你也能多做幾個了。”鄧氏聞言笑罵：“老鳳你就想著怎么壓榨我是吧？有丫頭去趕集市省下來的時間讓我歇歇不成嗎？”
鳳千帆斂眸，收好自己做的荷包，福了福身，將荷包放回自己的屋子，出來將碗筷收拾進廚房，等她收拾干凈廚房，將第二天的早餐——煨番薯做好，用籃子裝好，吊在窖里，以免天氣太熱第二天壞掉，出門，正屋已經(jīng)響起了呼嚕聲。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意外地看到鳳晏正坐在她的小床上，手里把玩著她做的荷包。見她回來，鳳晏站起來，將荷包放進她的手中，輕蔑地看著她，掀唇：“我知道你看到了，不過我告訴你，我吃再多的糕點，也是阿娘給我買的，等我有錢了，自然會給阿娘最好的，至于你個丫頭片子，就乖乖地做女紅，給我攢生意本吧。”說罷，鳳晏大步離開，回到自己寬敞的東屋。
鳳千帆頓了頓，將自己做的幾個荷包和母親給她的幾個荷包手帕收拾到挎籃里，將明天趕集要帶的東西帶好，又拿出了還沒拼好的荷包繼續(xù)做。
亥時三刻，鳳千帆確認(rèn)父母兄長已經(jīng)睡熟，悄悄走進廚房，將三個番薯從盆子拿出來，放在自己拿來的布包里，又將水缸挪開，用樹枝把地挖開，把里面藏著的山棗都取出來，裝到布包里，把廚房的東西放回原位，這才躡手躡腳地回到西屋。
不一會，聽著西屋仿佛有翻身的動靜，便重新恢復(fù)了安靜。
“小千帆，你怎么來啦？”木屋里粗布衣裳的女子躺在床上，看著氣喘吁吁的小姑娘，倒是不意外。
鳳千帆看了看床上女子的面色，語氣不是很好：“師父，不是說了不再試毒了嗎？怎么還是要將師兄支開偷偷試毒，您若是有個什么好歹，可讓師兄一個人怎么辦呢。”
床上的女子姓江，是一位江湖郎中，年紀(jì)輕輕就被人尊稱一聲“神醫(yī)”，不知怎的，幾年前忽然就迷上了制毒，她這個人做事情一向灑脫隨意，不僅制毒，還親自以身試毒。
兩年前6歲的鳳千帆進山挖野菜，將中毒不能動彈的江氏救了起來，將她安置在山里的木屋之內(nèi)，待江氏好轉(zhuǎn)，竟發(fā)現(xiàn)這山上許多珍稀草藥，便帶著徒弟定居在山上。
后來，將鳳千帆一并收入門下，只可惜鳳千帆天生聰慧，卻是在藥理上一竅不通，任江氏怎么教，她總是學(xué)不會。
是以兩年過去了，鳳千帆只會給受傷的小動物包扎傷口，倒是學(xué)會了不少毒藥的制作。
江氏見鳳千帆一副管家婆的樣子不禁好笑：“把他支開就是為了不讓他知道啊，小千帆，好千帆，可千萬不要和你師兄講，我好不容易才勸他進了武館，若是讓他知道我又偷偷試毒，他怕是有十天半個月都不理我了。”
鳳千帆見江氏的樣子便生不起氣來，輕嘆一聲，將布包里的吃食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我昨日見師兄下山去，就猜到他同意去武館了，他的天資可不要荒廢了，不過我就猜到您肯定又要趁師兄不在家試毒，所以給您帶了些吃食來。”
鳳千帆說著，剝開一個番薯喂給江氏：“番薯您明日好轉(zhuǎn)了盡快吃，這幾日天氣熱，容易壞，那些棗您可以放著晚點吃，我明日再給您帶吃的來。”
鳳千帆出門，去廚房燒好水，裝到竹子杯里，放到江氏可以夠得到的地方，看江氏已經(jīng)睡著了，便小心翼翼地離開，細(xì)心地關(guān)好門，像只小野兔一樣靈活地下山回到自己家中，丑時二刻方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