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寒風撲簌簌砸在琉璃瓦上,發出呼呼的聲響,仿佛是初冬的夜在輕聲訴說著什么。
趙珩身著玄狐大氅,闊步走過國公府門前的石獅。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大氅隨風翻飛,帶起一陣混著藥香的雪塵。
這藥香,或許是國公府中為了冬日驅寒而燃的香料散發出來的,又或許是沈時身上獨有的氣息,與雪塵交織在一起,讓趙珩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幾分。
他抬眼望向西廂,窗紙上清晰地映出一個人影,那分明是沈時梳髻的剪影。趙珩的目光瞬間被吸引,再也挪不開分毫。他望著那剪影,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短刀,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掩蓋自己內心的慌亂。
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只是在看到沈時剪影的那一刻,內心深處涌起了一種復雜的情緒,緊張、期待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欣喜。
“小姐,殿下來了,但是將軍不在。”翠心輕輕走進屋內,輕聲通報。沈時正在專注地繡著香囊,聞言微微一怔,手中的針線停了下來。
她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估摸著昨夜的事傳到殿下那里了。
沈時放下手中的活兒,仔細整理了一下裙擺,這才提起裙擺,蓮步輕移地走了出去。
“殿下萬安。”沈時掀起湘妃簾,輕聲說道。
發間的木樨油香氣與艾草的氣息混合在一起,悠悠地飄散開來,縈繞在趙珩的鼻尖。
“將軍去軍營清點箭矢,約莫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便能回來。”
趙珩的鹿皮靴不經意間碾過地磚縫隙,一顆珠子在那里突兀地露了出來,他卻渾然未覺,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時身上。
“孤聽說昨日流民里混進個刺客?”趙珩終于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關切。
二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石桌上被風吹的落了幾片葉子,沈時輕輕揮了揮手,將枯葉拂去。
沈時將翠心遞來的已經溫好的姜茶推到趙珩面前,青瓷盞底暗刻的蟠龍紋正抵在他虎口。
“殿下這是來看望將軍的?”沈時問道,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看向趙珩肩頭落的雪。
“是啊,瞧他這沒防備心的樣子,這不,昨晚中計了吧。”
趙珩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擔憂,活像一個操心孩子的老父親。
他頓了頓,又急忙問道:“額....你呢?沒受傷吧?”話一出口,他便覺得自己的耳根有些發熱,耳尖漸漸紅了起來。
他偷偷瞥了沈時一眼,心里有些忐忑,既希望她安然無恙,又怕自己的關心太過明顯。
沈時輕笑著搖了搖頭,笑容如同春日里綻放的花朵般燦爛。“有將軍在,我被護得很好。”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幸福和滿足,這讓趙珩心中微微泛起一絲酸澀。
更漏聲突兀地響了一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趙珩摩挲著手中的茶盞,思緒飄回到過去。“沈姑娘可知,這茶盞是孤及冠時贈白止的?”他說道,眼中閃過一絲回憶的光芒。
沈時正欲回話時,窗外傳來戰馬嘶鳴,許是白止回來了,沈時的耳玦也恰逢此時“當啷”一聲掉到青石板的地上。
趙珩在沈時彎腰撿耳玦的瞬間,瞥見了她腰間的玉佩。那塊玉,他再熟悉不過了,分明是自己去年秋獵輸給白止的彩頭。
“這小子,倒是會借花獻佛。”趙珩在心里暗自嘀咕,心中的酸意更濃了幾分。
“殿下,估摸著是將軍回來了。”沈時突然推開雕花窗,風雪裹挾著白止的喝令聲涌了進來。沈時看向趙珩,眼中帶著詢問的意味:“殿下今日要留下用晚膳嗎?”
“不了,既然白兄無事,我也就放心了。”趙珩連忙起身,他不敢再久留,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內心的情感就會忍不住流露出來。可剛轉身要走,就看見白止從門外走了進來。
“殿下怎么來了?”白止問道,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
趙珩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地看向白止。“還不是擔心你昨夜被那刺客傷了,誰知一來就撲了個空。”他強裝鎮定地說道。
白止聞言露出些許歉意。“抱歉,陛下命我清點箭矢,這才讓你撲了個空。”
趙珩擺了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無妨,你無事,孤也便放心了,下次注意點,別什么人都往府里帶。”
說完,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沈時,又補充道:“不是什么人都像你家那沈姑娘一般善良。”
“殿下......”白止的耳尖又紅了,趙珩看著白止的樣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與沈時之間,或許只能是這樣遠遠地看著,默默地將這份感情藏在心底。
“對了”
趙珩壓低聲音。
“眼下你與太傅千金大婚在即,最好把沈姑娘藏好了,別讓太傅府知道,到時在惹蘇太傅不快可就不好了”
“……”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白止心想。
國公府門外——
酉時的雪粒子撲簌簌砸在馬音兒的鎏金暖轎上,她掀開轎簾時,恰見國公府角門處還開著門
"煩請通傳一聲。"馬音兒將纏金絲暖爐遞給丫鬟,翡翠護甲叩在銅環上發出脆響,"聽聞白將軍遇險,特來送些遼東野參。"
門房老仆心說昨夜國公府的事傳的是真快,怎么誰都知道,但他表面上卻是眼皮都沒抬:
"將軍吩咐,今日閉門謝客。"他腳邊門后炭盆里燃著半截玄鐵箭頭,焦糊味混著木樨香飄來,那是刺客袖箭上淬的毒。
馬音兒正要發作,忽聽門內傳來鞋履壓斷枯枝的聲響。趙珩的狐裘掃過覆雪石階,腰間玉佩綴著的銀鈴發出清越之音——那鈴鐺原是去年上元節,她買來送白止的。
不知怎么會在殿下身上。
"馬小姐也來探望白將軍?"趙珩撣去袖上浮灰,目光掃過她侍女捧著的描金食盒。盒角沾著星點朱砂。
馬音兒退后半步行了禮,繡鞋碾碎了地上的細雪:"殿下倒是沒吃閉門羹。"
她故意晃了晃食盒,底層暗格發出輕微響動,"聽聞白將軍昨夜受了驚,特意帶了安神香——摻了南海珍珠粉的。"
"孤忽然想起方才有東西沒給白兄。"趙珩指尖摩挲著鎏金令牌,忽然抬眼看向馬音兒腕間晃動的銀鐲,這鐲子看著和自己腰間的銀鈴是一個紋路。
倒是讓他明白了些什么。
他將令牌擲給門房,聲音陡然放輕:"勞駕轉交白將軍,就說北疆新貢的玄鐵......"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她攥緊食盒的手指,"最宜鑄嬰孩的長命鎖,就當是孤給他和她未過門的妻子提前送的祝福了。"
馬音兒指尖驟然收緊,食盒底層暗格的響動在雪地里格外清晰。她望著趙珩似笑非笑的眉眼,忽然意識到那玄鐵之說哪里是說兵器,分明是在暗指白止與那蘇瑾的婚期將近。
她喉間泛起一絲苦澀,面上卻依舊端著笑:"殿下倒是想得長遠,只是這玄鐵......更適合鑄劍吧?"
趙珩彎腰拿起自己腰間的銀鈴鐺,鈴舌上"止"字刻痕在雪光下明滅。
"馬小姐可知,"他將鈴鐺摘下放到馬音兒的食盒上,指尖掠過盒角朱砂,"白兄的婚書已呈御案,幾日后就要送聘。"
風沙突然密了些,打在翡翠護甲上叮咚作響。馬音兒忽然冷笑一聲,繡鞋碾過地上藥渣:"殿下是想勸我死心?"她抬眼望向緊閉的角門,門后炭盆里的玄鐵箭頭正騰起焦煙。
趙珩的狐裘被風掀起一角,他忽然有些不耐:"馬小姐聰慧過人,該懂強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嘗過才知道。"馬音兒忽然湊近,翡翠護甲幾乎擦過他玉佩。
趙珩望著馬音兒堅定的雙眼,語氣硬了幾分:"你倒是挺會飛蛾撲火......"
雪地里一片寂靜。馬音兒忽然后退半步,福了福身:"謝殿下提醒,只是......"
她指腹撫過食盒上的纏枝蓮紋,看向門仆,將食盒塞進門仆手中"這安神香,還是勞煩轉交。"
趙珩看著她轉身時石榴裙擺掃落的鈴鐺,忽然想起那年元宵,馬音兒在燈市執著地跟著白止,非要送他自己繡的香囊。
他輕輕嘆了口氣,轉身登上馬車。
馬音兒回身最后望了望緊閉的角門,指尖的翡翠護甲幾乎掐進掌心。
風沙愈發密了,打在鎏金暖轎上沙沙作響。馬音兒坐上馬車,掀開轎簾,看見趙珩的馬車已轉過街角。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涼,有些心意,正如這冬日的雪,落了滿地,卻化不進那人的心里。
馬車緩緩啟動,馬音兒望著漸漸模糊的國公府門匾,忽然輕聲說道:"白止啊白止,你可知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求而不得?"話音未落,一陣狂風卷起,將食盒上的朱砂印吹得斑駁,如同她破碎的心意,散落在這寒冷的冬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