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的馬車碾過滿地落英,趙珩摩挲著袖中順走的茯苓糕——那是沈時怕他空腹飲酒推來的。月光漏過晃動的車簾,在他掌心碎成點(diǎn)點(diǎn)銀斑,像極了她說話時眼底跳動的光。
"殿下,白將軍派人送醒酒湯......"隨從話音未落,便見自家主子將一提已經(jīng)涼了的糕點(diǎn)珍重收進(jìn)鎏金匣,與虎符并排鎖進(jìn)暗格。
宮燈搖曳的朱墻上,趙珩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他望著北邊國公府的方向輕笑:"白木頭啊白木頭,你可知自己撿著塊稀世璞玉?"
夜風(fēng)卷著未盡之言散入重樓,驚醒了御花園那株開始落葉的木樨。
國公府——
今日是沈時第四次被"請"到主院用膳,她終于忍無可忍地將筷子拍在案上:"將軍是要把剿匪時省下的糧草全吃回來?"
白止面不改色地往她碗里夾了塊桂花糕:"今日伙房試新菜。"她玄鐵護(hù)腕上的污漬都沒擦凈,發(fā)梢還沾著城郊的草屑,"聽聞沈姑娘精于庖廚..."
"將軍怎知我會品鑒?"沈時盯著糕點(diǎn)上歪歪扭扭的木樨花紋,感覺這糕點(diǎn)分明是某人親手捏的。
白止耳尖微紅:"前日你親自熬的肉粥,阿黃都多吃了兩碗。"
然后白止又當(dāng)著沈時的面掏出一卷《兵法》,嚴(yán)肅地展開——里頭夾著張城西糕點(diǎn)鋪的食單。
"沈姑娘覺得,這八珍鴨該用奇襲還是強(qiáng)攻?"
白止一本正經(jīng)地指著"每日限供十只"的字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排兵布陣。
沈時氣笑了:"將軍若將排兵布陣的心思分一半在吃食上..."
話沒說完,白止又道:
“那明天的菜譜,本將明了了。”
說完,白止也不管沈時什么表情,直接看向管家:
“胡伯,通知庖廚,明日少做一道肉菜,我買八珍鴨回來。”
“......”
沈時扶額。
皇宮椒房殿——
暮春的椒房殿浮著鵝梨帳中香,趙珩在前院的涼亭座位上指尖摩挲著青玉茶盞沿口,他想起三日前在兵部值房,白止戰(zhàn)報邊角洇開的胭脂痕。
"母后可讀過前日剿匪邸報?"他故意展開輿圖,手指方向恰是沈時獻(xiàn)策的鷹嘴崖,
"那位獻(xiàn)計的女謀士,倒比工部那群老頑固強(qiáng)上百倍。"
皇后捻著翡翠佛珠的手頓了頓,鎏金護(hù)甲勾起碟中纏絲瑪瑙糕:"可是住在國公府的那位沈姑娘?前兒你皇妹來椒房殿,說朱雀大街都傳遍了——"
她忽然壓低聲音,鳳目掠過兒子泛紅的耳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這般玲瓏剔透的人兒,珩兒若喜歡,母后便請旨,納為側(cè)妃也不是不......"
"不可!"茶盞重重磕在石桌上,驚得涼亭檐下白鸚鵡撲棱翅膀。
趙珩盯著潑灑的水漬漸成并蒂蓮模樣,忽地憶起之前撞見的場景。
白止為了沈姑娘準(zhǔn)備了滿滿一桌好吃的菜,甚至還親手做了桂花糕。
趙珩突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于是輕咳一聲。
“君子不奪人所好”
皇后拈起帕子掩唇輕笑:"本宮不過說笑,珩兒急什么?莫不是......"
她瞥見兒子袖中露出的半截紅繩——正是國公府白家軍從前系戰(zhàn)報用的那種。
"兒臣昨日去兵部,撞見白將軍在謄抄《楚辭》。"趙珩突然起身推開雕花檻窗,暮風(fēng)卷著木樨香撲滅鎏金燭臺,"他素來最煩這些文縐縐的玩意,偏生那竹簡上還沾著口脂。"
窗外忽掠過道玄色身影,正是下了朝經(jīng)過椒房殿的白止。
“瞧瞧他現(xiàn)在回府的那步子邁的多大,可給他著急壞了。”
趙珩望向那一閃而過的身影,笑著搖頭。
皇后撫過腕間十八子。
"你父皇昨兒還說,白將軍剿匪歸來竟換了鎏金護(hù)腕。"皇后將瑪瑙糕掰成兩半,露出內(nèi)里紅豆餡,"本宮記得他從前最厭這些華而不實的......"
"那是沈姑娘新改的。"趙珩脫口而出后猛然噤聲,他想起那日校場,白止紅著耳尖解釋護(hù)腕上新嵌的南珠
"流矢蹭壞了,沈姑娘新給補(bǔ)的"。
更漏聲里,白鸚鵡突然撲到案前,尖喙扯開趙珩袖中暗藏的素箋。
染著木樨香的信紙飄落在地,露出白止狂草:"昨夜子時,鷹嘴崖余匪已清,多虧沈姑娘獻(xiàn)計......"
最后面的"沈"字洇開紙張,恰似那日沈時鬢邊飄落的殘花。
皇后俯身拾起信箋。她望著兒子驟然燒紅的脖頸,終是沒忍住笑出聲:
"本宮瞧著,自家兒子這臉紅的,倒比東宮的玉冠更襯喜色。"
兩日后—
皇帝在朝堂上再次以及賜婚一事,這一次,是直接下了婚貼。
白止回了國公府,就一直坐在后花園的石桌上。
她攥著鎏金婚帖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御賜的龍涎香從帖子里滲出,熏得庭院里的桂花都蔫了幾分。她將帖子擲在石桌上,驚得棲在枝頭的寒雀撲棱棱飛起,抖落簌簌金蕊。
真是差點(diǎn)忘了,自己還有婚約。
"將軍的茶涼了。"
素白襦裙掠過青磚,沈時捧著鎏銀暖爐立在廊下,指間纏著白日里替?zhèn)乃丶啞K粗鴿M地碾碎的桂花,忽然想起這人在校場訓(xùn)兵時,連馬蹄踏折草莖都要蹙眉。
白止倏地起身,玄色披風(fēng)掃落石凳上堆積的捷報。沈時見東西掉在地上,正欲彎腰去撿,忽見某張泛黃紙頁上朱筆勾勒的"蘇氏嫡女"四字,正是自己生辰八字。
遭了,是婚貼!
假扮沈時的蘇瑾趕緊掩飾住自己有些慌張的神色,強(qiáng)裝鎮(zhèn)定。
而白止也是下意識的就想遮掩。
"別碰!"
白止本不想讓沈時知道這些事。
可是沈時還是一眼就看見了。
"將軍躲我三日了。可是因為這事兒?"
沈時伸手撿起地上掉落的各種戰(zhàn)報,
"可是為著御賜的婚約而犯愁?"
白止沒說話。
她本不想回答沈時的,可沈時卻想問問白止對這樁婚事是什么想法,正上前一步的時候,繡鞋尖的珍珠不慎卡進(jìn)石板縫隙,整個人猛地向前栽去。
"姑娘當(dāng)心!"
玄色披風(fēng)挾著冷松香卷來,沈時的手腕被穩(wěn)穩(wěn)托住。她抬頭正撞進(jìn)白止微蹙的眉眼里,那人眉梢還沾著晨練的薄汗,金絲軟甲硌得她手心生疼。
"多謝將軍。"沈時慌忙想后退,繡鞋卻紋絲不動地嵌在石縫里。
“我的鞋好像卡住了…”
沈時一陣無語。
“沒事,在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