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濤看著李鑒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以及那雙死寂眼眸深處隱隱跳動的血絲,心頭一緊。
他關切地問道:“師弟,你這臉色……可是白日受的傷還未痊愈?怎會憔悴至此!”
李鑒眼睫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他絕不能讓大師兄此刻探查自己的狀況,神魂無傷卻容色失常,可是心中怨恨更烈?。
他扯動嘴角,擠出一絲苦笑,聲音帶著刻意制造的沙啞:“多謝師兄關心,只是方才小憩片刻,做了噩夢,驚醒了而已。”
“白日之事,確實……心有余悸。”
岳濤聞言,眼中的擔憂并未完全散去,但也未再深究。
他輕輕嘆了口氣,走進屋內(nèi)。
屋內(nèi)的簡陋并未讓他有絲毫在意,他在那張矮幾前盤膝坐下,神色卻顯得異常凝重,幾次張口,話語卻又咽了回去。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纏上了李鑒的心臟。
他強壓下心頭的悸動,盡量平靜地問道:“大師兄,可是師尊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岳濤眉頭緊鎖,臉上滿是掙扎與無奈。
他看著李鑒,最終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沉聲道:“師弟……并非師尊傳話。”
他的聲音頓了頓,再次開口卻沉重無比。
“是宗主……宗主親自傳下的諭令!”
岳濤深吸一口氣,補充道:“師尊他……已經(jīng)動身去了殿主那里,為你申辯此事了。”
李鑒的心,瞬間沉入了無底深淵。
宗主諭令?
師尊甚至要去申辯?
他喉嚨干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宗主……所傳何事?”
岳濤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一字一句,清晰地復述道:
“傳宗主喻!”
“秦庭邊陲戰(zhàn)事驟急,靈器耗損甚巨,邊地鐵礦城池已有多處危殆!”
“今,特命臨仙殿弟子畢成禮,李鑒!”
“即刻趕赴平東郡,吳中城!”
“司掌前線靈器調(diào)度、維護及修士護持之職!”
岳濤的聲音在寂靜的竹屋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李鑒的心上。
他頓了頓,看著面無血色的李鑒,艱難地吐出最后一句:
“著令……本月二十日前,必須離宗赴任,毋得稽延!”
李鑒的身軀,僵硬如石。
他一動不動地佇立著,眼神空洞,絕望如同瘋長的野草,瞬間占據(jù)了他的心田。
岳濤見狀,急切地開口勸慰,試圖驅散李鑒周身的寒意。
“師弟莫要如此!或許,宗主是洞察了今日之事。”
“他老人家可能擔心那摩鳩暗中下手,對你不利,這才特意將你調(diào)離宗門,暫避風頭!”
暫避風頭?
李鑒僵硬地,一點點,如同生銹的機械般,轉動脖頸。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住岳濤,語氣干澀,如同砂紙摩擦。
“師兄,你信嗎?”
“調(diào)離宗門暫避,需要將我發(fā)配到邊關前線,那等九死一生的絕地?”
他的聲音很輕,卻如冰雪附體,字字句句寒意透骨。
岳濤不知如何相勸,一時無言以對。
他看著李鑒死灰般的臉色,心中愧疚更甚。
自己實力低微,幫不上忙,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弟被欺辱、被陷害。
就在兩人沉默之時,竹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李鑒!滾出來!”
“別以為躲在里面就沒事了,今天非要你給個說法!”
“就是!憑什么讓別人陪你一起去送死!”
吵嚷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仿佛要把這小小的竹屋給掀翻。
李鑒臉色更加難看,拳頭緊緊攥起。
突然,外面的聲音靜了下來。
人群中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平靜。
“李鑒小兒,你給我出來!”
是畢成禮!
“我今早還好心給你培元丹,助你進階!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
“現(xiàn)在倒好,你闖的禍事,卻要我陪你一起去送死!這算什么道理!”
“天理何在!你給我出來!李鑒!你給我出來!”
畢成禮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
岳濤氣急,眉宇間閃過一絲怒色,冷哼一聲。
身為執(zhí)事,他必須維護臨仙殿的規(guī)矩,他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李鑒被眾人欺凌。
他深吸一口氣,大步來到門邊,略微用力地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門外,原本喧鬧的十余名弟子,看到走出來的是岳濤,聲音戛然而止。
他們雖然敢?guī)椭叧啥Y吆喝幾聲,畢竟去前線送死的是畢成禮,但得罪執(zhí)事,以后在臨仙殿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可事關生死,畢成禮哪里還管他什么執(zhí)事不執(zhí)事!
反正也沒多久活頭了!
他今天豁出去了!
畢成禮雙目赤紅,死死盯著竹屋內(nèi)的陰影,聲音凄厲,如同杜鵑泣血:
“你李鑒!目無尊長!”
“區(qū)區(qū)幻七脈,竟敢對小祖心生歹念!你這是自尋死路!”
“你死了活該!”
“可憑什么?!憑什么要拉上我畢成禮給你陪葬!!”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山風中回蕩,絕望與怨毒如陰云籠罩。
“畢成禮!你給我住口!”
岳濤臉色鐵青,猛地踏前一步,聲若洪鐘。
“宗主喻令,豈容你在此放肆攀咬!”
“爾等深夜聚集于此,喧嘩鬧事,莫非是視宗門規(guī)矩如無物?!”
岳濤的聲音壓下了周圍其他弟子的騷動,但壓不住畢成禮瀕臨崩潰的心。
“宗主喻令?”
畢成禮發(fā)出一聲慘笑,笑聲尖厲刺耳。
他猛地指向自己,臉上肌肉扭曲:
“岳執(zhí)事!你摸著良心說!”
“我畢成禮下山之議,早就定了!去的是俞川郡大興城!那是肥差!”
“離宗還有足足半年時間準備!”
“為何今日!偏偏就在今日!你李鑒沖撞了小祖之后!突然就改了?!”
“改成平東郡前線!改成吳中城那種死地!”
“你敢說!這一切不是因為他!”
畢成禮的手指,顫抖著,隔空狠狠戳向竹屋之內(nèi),戳向那沉默的身影。
“不是因為這個不知死活的廢物!!”
那十余名隨畢成禮一同前來的弟子,見狀也紛紛鼓噪起來,言語間盡是對李鑒的指責與不滿。
聲浪幾乎要掀翻這小小的竹屋。
岳濤眉頭緊鎖,看著眼前幾乎陷入癲狂的畢成禮。
他能感受到畢成禮話語中那股子瀕臨絕境的灼燙。
遠處,影影綽綽,已有更多被喧嘩驚動的弟子正朝著這邊趕來,探頭探腦,顯然是來看熱鬧的。
不能再讓事態(tài)擴大下去了。
岳濤深吸一口氣,猛地發(fā)出一聲斷喝,聲震四野!
“放肆!”
他指著畢成禮,眼中寒光一閃。
“執(zhí)法弟子何在?!”
“此人咆哮山門,污蔑同宗,擾亂宗規(guī),速速將其拿下,押送戒院,聽候執(zhí)法長老懲處!”
聲音遠遠傳開。
遠處正趕來看熱鬧的人群中,立刻有幾道身影高聲應諾:“在!”
話音未落,那幾人身形暴起,如同矯健的獵豹,幾個起落間便已沖至近前!
他們腰間的帶扣上,赫然都烙印著一個銀光閃閃的“法”字!
正是臨仙殿的執(zhí)法弟子!
畢成禮兀自不管不顧,雙目赤紅,還在瘋狂地叫罵著。
他嘶吼著:“李鑒滾出來,我要與他一決生死!我畢某必讓你個廢物血濺五步!”
然而執(zhí)法弟子動作迅猛無比。
幾人合力,如同餓虎撲食,瞬間便將還在奮力掙扎的畢成禮死死按倒在地!
靈力繩索瞬間纏繞而上,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畢成禮如同離水的魚,徒勞地扭動著,口中的咒罵與嘶吼卻從未停止,一聲聲泣血般控訴著李鑒的名字。
幾名執(zhí)法弟子面無表情,合力將他抬起,徑直朝著戒院的方向去了。
畢成禮的叫罵聲在夜風中漸行漸遠,最終消弭于山林深處,只留下無盡的怨毒與絕望。
先前跟著畢成禮一同前來的那十余名弟子,此刻早已沒了氣焰。
他們左右四顧,看著面沉如水的岳濤,又看了看遠處越聚越多的圍觀人群,臉上都露出幾分尷尬與畏懼。
不敢再多發(fā)一言。
他們對著岳濤匆匆拱了拱手,便灰溜溜地四散而去。
但那些被驚動來看熱鬧的弟子卻越聚越多,對著李鑒的竹門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各種猜測在人群中悄然流傳。
這時,又有十數(shù)道身影從人群后方擠了出來。
他們快步走到岳濤身前,齊齊拱手行禮。
為首一人面帶急切,沉聲問道:“大師兄,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李鑒那緊閉的竹門。
“李師弟他……他怎么樣了?”
岳濤認得他們。
這些人,都是彭長老門下的弟子,算起來,都是李鑒的同門師兄。
顯然是聽聞風聲,特意趕來為李鑒站場子的。
岳濤心中無奈,只覺得頭疼欲裂。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掃過眼前這些關切的面孔。
壓低了聲音:“此事說來話長。”
“李師弟……他恐怕要被外派了。”
他斟酌著措辭,并未提及畢成禮那些瘋狂的指控,以免火上澆油。
“今夜,你們便守在此處。”岳濤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陪陪師弟,莫讓他一人孤寂。”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
“若再有人前來尋釁滋事……”
本想說打走便是,又覺不妥,改口道:“……立刻!馬上!通知我!”
岳濤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扇敞開的竹門內(nèi)。
門內(nèi),是那個讓他既擔憂又無奈的師弟。
他輕輕搖了搖頭,終究沒再說什么。
留下一句:“我去找?guī)熥稹!?/p>
話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原地,只剩下十余位彭長老門下的弟子。
他們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與尷尬。
片刻的寂靜后,眾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
他們無聲地散開,如同忠誠的衛(wèi)士,將李鑒那簡陋的竹屋圍在了中間,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其中幾個年紀稍長、修為略高的弟子,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深吸一口氣,朝著那扇竹門魚貫而入。
屋內(nèi)昏暗,只有李鑒如同石雕般枯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