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陣內(nèi),一改往日的肅穆空曠。
接連數(shù)日,這里成了整個道源仙宗最為繁忙的所在。
數(shù)十道強橫的氣息在大陣之中縱橫交錯。
平日里難得一見的元嬰長老,位高權(quán)重的金丹執(zhí)事紛紛駕馭遁光,如流星趕月般在巨大的陣法空間內(nèi)疾速穿梭。
海量的珍稀材料,堆積如山的靈石,被他們按照特定的方位,小心翼翼地安置到陣法的各個關(guān)鍵節(jié)點。
整個乾元陣的空間,都彌漫著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靈氣波動,濃郁得讓人窒息。
而在靠近法陣邊緣,負責調(diào)度發(fā)放這些驚世寶材的光圈前,則又是另一番景象。
三道紅色的艷麗身影俏立其間。
姜卿熙面帶笑意的目視著每個來去匆匆的人影。
手中紫色令牌揮動一次,便有各類材料和靈石飛出光圈,有序凌空排列等待點檢。
她身旁是冷艷的閔辛。
閔長老依舊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霜模樣,眼神清冷,手中玉筆疾書。
而負責為各類物品唱名的,乃是當今秦皇姑母!玉清殿長老贏玥。
贏長老一身鳳紋紅袍,身材高挑,貌若雙十,眉目如畫。
”龍血石五顆,地心火髓精一顆,靈石五百枚..........歸元殿趙炎長老支取。“
唱名之音如清泉流淌,柔美而清澈,每一個字落在耳間,心神都能蕩起絲絲溫暖的甜意。
趙炎確認無誤,抬手一招,各色寶材便消失不見,被他收入納戒中,身形閃過,已奔入陣中。
說起來,這兩位身份尊貴的元嬰女長老,起初也是被安排在陣內(nèi)協(xié)助布置的。
只是這九星守元陣玄奧繁復(fù),陣法一道,卻并非二人所長。
她們在陣中奔走了半日,雖是盡心盡力,但在那些精通此道的長老眼中,難免顯得有些手生,反而影響了整體的布置效率。
薛長老性子火爆,眼中冒火,卻不好對兩位師妹大發(fā)雷霆。
最終彭長老出面。尋到兩位仙子,只說姜師妹這邊清點調(diào)度宗門重寶,責任重大,實在繁忙。
這才‘順理成章’地請了閔長老和贏長老過來,名為分擔,實則也是人盡其才,各司其職了。
”下一位,長清殿曾彬曾長老。“
曾彬早已等候在旁,聽到喚他,便堆著近乎諂媚的笑容湊了過來。
“姜師妹,閔師妹,贏師妹!”
邊打招呼,邊從納戒里往外倒騰瓜果。
瞬間,一小堆鮮翠欲滴、靈氣盎然的瓜果靈蔬,就已突兀地擺放在旁。
”前幾天過來的時候摘的,鮮貨!給三位師妹潤潤嗓子,解解乏。”
曾長老笑的憨厚如老農(nóng),目光掃過三人,卻在閔辛清冷的側(cè)臉上多停留了一瞬。
姜卿熙眼角微不可察地瞥了一下閔辛,笑容依舊的眨眨眼:“多謝曾師兄美意,您這靈果水靈,可比庫房那些陳貨強多了。”
贏長老也溫婉一笑,聲音輕柔地道了聲謝。
唯獨閔辛。
她仿佛未曾聽見,也未曾看見。
清冷的目光依舊凝注在手中的玉冊上,連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給那些靈果分毫。
玉筆懸停,不住的翻飛,周身氣息冰寒,拒人于千里之外。
曾彬依然笑容滿面,絲毫沒在意到閔辛的冷淡。
“三位師妹趁鮮嘗嘗,吃完了我這還多著呢!”
姜卿熙面上笑意盈盈,手中那枚象征著特殊權(quán)限的紫色令牌輕輕一揮。
剎那間,光圈內(nèi)寶光流轉(zhuǎn)。
“太虛神鐵,五斤整。玄冰晶精,三顆..........”
清脆悅耳的唱名聲,伴隨著材料精準飛出,懸停于曾彬面前。
曾彬訕笑著抬手一揮,將懸浮物品收入納戒。
轉(zhuǎn)身急匆匆地又投入到了大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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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陣那邊如火如荼,幾乎匯聚了宗門半數(shù)高層的目光與力量。
然而,龐大的道源仙宗,更多的角落依舊遵循著亙古不變的節(jié)奏。
紫云山各峰,修煉,依舊是永恒的主題。
對大多數(shù)弟子而言,少了兩位長老,少了十名執(zhí)事,并不會讓他們的吐納打坐產(chǎn)生絲毫變化。
孤獨,本就是修真途中必須習慣的道侶。
岳濤孤身立于自己的小院前。
他沒有接到征召令。
師尊數(shù)日前便受宗主諭令,去了正極殿。
自那之后,便再無半點消息傳回。
一種無聲的壓抑與焦慮,如同蛛網(wǎng)般纏繞在岳濤心頭。
十日那晚,他去找了師尊。
為了李鑒師弟的事,他想再爭取一下,哪怕只有一絲希望。
但師尊的回答,卻如同一盆冷水澆下。
彭長老只是告訴他,此事并非摩鳩那妖奴作梗。
至于邊關(guān)……師尊說,那并非必死之地。
“若能把握,或有不同造化。”師尊當時是這么說的。
造化?
岳濤心中苦澀。
吳中城那種地方,尸骨如山,血流成河,九死一生,何談造化?
師尊應(yīng)是也無力回天吧。
李鑒師弟的命運,似乎已成定局。
岳濤正準備壓下心頭的煩悶,轉(zhuǎn)身回屋打坐。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而熟悉的氣息,自山崖小徑的盡頭傳來。
是李鑒!
他怎么會來這里?
岳濤心頭一緊,快步迎向院門。
視線中,崖邊小路轉(zhuǎn)角處,一個身影踉蹌著出現(xiàn)。
正是李鑒。
他面色慘白如紙,雙目黯淡無神,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無盡的死灰。
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耗盡了全身力氣,仿佛隨時都會栽倒。
那模樣,比之丟了魂魄還要凄慘幾分,更像是從地獄邊緣掙扎爬回的厲鬼。
看到岳濤出來,李鑒停下了腳步,就那么站在原地,用空洞的眼神望著他慢慢走近。
“師弟,你怎么……”岳濤聲音顫抖的問道。
李鑒沒有回答。
他幾乎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從滿是污漬的懷中,摸索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
將布包猛地塞向岳濤,動作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嘶啞的聲音,如同破風箱般響起。
“師兄……幫我……進階!”
岳濤甚至不用神識探查,就能感受到布包內(nèi)傳來的靈氣波動。
是靈石。
大約百枚。
這是李鑒的所有家當。
岳濤連忙接過布包,入手沉重,更重的是那份托付。
他伸手想要扶住搖搖欲墜的李鑒。
“進階!”
李鑒重復(fù)了一遍,無力的眼神死死盯著岳濤,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眼神里,有絕望,有瘋狂,更有對生的一絲渴望!
岳濤望著那雙眼睛,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雜念、對宗門不公的怨氣,都壓了下去。
這一刻,他眼中只剩下眼前這個乞求幫助的師弟。
他重重地點頭,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進階!”
“師兄,給你布最好的聚靈陣!”
等到承諾,李鑒那死灰般的臉上,竟硬生生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
那笑容,比哭還令人心碎。
下一瞬,他身體一軟。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沉淪,墜入無邊黑暗。
恍惚間,他看到了光。
光輪之中,前世魂牽夢繞的女神,帶著依舊燦爛迷人的笑容,向他奔來,深情款款。
他下意識伸出手去,努力想去觸摸那前世的夢。
然而,兩人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突然,女神背后,猛地撕裂開一雙巨大、慘白翅膀!
女神的笑容瞬間凝固,然后寸寸扭曲,如同破碎的琉璃。
皮膚撕裂開來,血肉模糊間,化作了摩鳩那張布滿褶皺、陰鷙干瘦的老臉!
“嘎嘎——”
刺耳的怪笑聲中,摩鳩張開血盆大口,帶著腥風朝他猛撲過來!
而在那猙獰鶴妖的背上,一道身影傲然而立。
紫袍獵獵,正是王石!
他面無表情,眼神冰冷,如同俯視螻蟻。
一只手,遙遙指向了他。
“殺了他。”
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
“殺了這個……廢物!”
李鑒猛地睜開了眼!
胸腔劇烈起伏,心臟如同擂鼓,狂跳不止,幾乎要撞碎肋骨。
噩夢。
他知道那是噩夢。
現(xiàn)實里,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絕不會對他那般熱情如火。
他大口喘息著,試圖平復(fù)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驚悸。
四周的景象漸漸清晰。
陌生的床榻,干凈的被褥,空氣中甚至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藥香。
不是他那簡陋破敗的竹屋。
這里……是哪里?
記憶如同破碎的冰塊,一點點回攏。
對了……竹屋……
是的,他在自己的竹屋里,不吃不喝,如同行尸走肉般枯坐了數(shù)日。
憤怒過,早已被無力感消磨殆盡。
哭泣過,淚水流干只剩下麻木。
咒罵?更是徒勞,聲音嘶啞也換不來任何改變。
絕望如同深淵,吞噬了他所有的光亮。
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種情緒,如同野草般瘋狂滋生。
不甘!
憑什么!
憑什么他王石生來便是八脈真靈體,受盡萬千寵愛,視規(guī)則如無物?
憑什么自己謹小慎微,刻苦修煉,卻要承受這無妄之災(zāi),被逼上絕路?
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不甘心像螻蟻一樣被碾碎!
進階!
對,只有進階!
只有踏入筑基中期,才有那么一絲絲活下去的可能!才有那么一絲絲……復(fù)仇的希望!
這個念頭如同燎原之火,瞬間席卷了他的整個腦海,將所有的恨意、殺意、恐懼和絕望都暫時壓了下去。
他現(xiàn)在只想進階!
活下去!
可誰能幫他?
師尊?多久沒見到了!
是了,連他最敬愛的師尊,也拋棄他了……
李鑒的心沉到了谷底。
還有誰?
誰還能……
師兄!
大師兄!
對!去找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