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吱呀”一聲,被從外推開。
岳濤高大的身影,帶著堂屋的光線,一同走了進來。
他目光落在床榻上已經睜開雙眼的李鑒身上,那張慣常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上,緊繃的神色肉眼可見地松弛了下來。
岳濤幾步走到床邊,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埋怨,但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后的關切。
“醒了?”
“昨日去看你時,人還好好的,為何不與師兄說一聲?”
“非要自己一個人硬撐著跑這么遠的路!”
他聲音微沉,心有余悸:”差點把這條小命都折騰沒了,知不知道!”
李鑒干裂的嘴唇動了動,聲音沙啞如石磨碾砂。
“昨日……”
他眼神有些恍惚,似乎還沉浸在之前的噩夢與絕望中。
“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今日,才算是……醒過來了。”
岳濤深深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再追問那夢究竟是什么。
“醒了就好。”
他放緩了語氣,溫和了許多。
“還能起身么?”
“若是能動彈,就出來吃點東西。”
岳濤指了指外面:“師兄這兒剛溫了些猴兒酒,正好給你補補虧空的氣血。”
李鑒掙扎著,試圖撐起自己那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的身體。
這一動,沉睡了不知多久的饑餓感,如同蟄伏的兇獸猛然蘇醒,瘋狂地撕咬著他的五臟六腑,胃里空得一陣陣絞痛。
他記不清自己到底多少天沒吃東西了,是五天,還是六天?
那瀕臨死亡的絕望,幾乎榨干了他身上每一絲氣力。
岳濤見狀,連忙上前一步,伸手將他穩穩扶起。
李鑒幾乎是將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岳濤的手臂上,腳步虛浮地跟著他,走出了臥房,來到了外面的堂屋。
堂屋不大,收拾得干凈而雅致。
地上隨意放著兩個蒲團,兩張矮幾。
矮幾上,擺放著幾顆散發著淡淡靈氣的青色果子,還有一小碟切得整齊、泛著油光的暗紅色鹿肉。
旁邊,則用小爐溫著一壺酒,正散發出清冽而甘醇的酒香。
李鑒此刻也顧不上什么禮儀了,腳步發軟地搶上幾步,幾乎是跌坐在了其中一個蒲團上。
他顫抖著手,直接抓起一片鹿肉就塞進嘴里,囫圇吞下,然后又急不可耐地拿起矮幾上的酒壺,對著壺嘴就大口地灌了起來。
岳濤看著他這副狼吞虎咽的模樣,也沒阻止。
他走到剩下的那個蒲團前坐下,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然后對著幾乎將臉埋進酒壺里的李鑒,微微舉了舉杯,便自顧自地一飲而盡。
一壺溫熱的猴兒酒,很快就被李鑒喝了個底朝天。
他放下空壺,渴求的望向岳濤。
岳濤也沒多話,抬手一拂,將自己面前矮幾上那大半壺酒,隔空輕輕推送到了李鑒面前。
這猴兒酒,名副其實,確實是紫逸峰山腰處一群野猴子釀造的。
那猴王還是個入了宗門妖籍的心辯期妖猴。
此酒用山中百果釀成,蘊含些許靈氣,對補充氣血頗有好處。
只是后來殿主擔憂弟子們貪杯誤了修行,便下了禁令,不準那猴群再私自送酒上山。
當然,禁令只說不準送上來,卻沒說不準門下弟子自己下去取。
對筑基弟子而言,往返于這懸崖峭壁之間或許艱難。
但對于他們這些能夠御器飛行的金丹執事來說,去山腰走一趟,也不過是來回一刻鐘的功夫罷了。
兩人相對無言,只是悶頭吃喝。
待第二壺酒也見了底,李鑒終于停下了動作。
溫熱的酒液順著喉嚨滑入腹中,化作一股暖流,驅散了些許體內的寒意與虛弱。
他閉上眼睛,適應了一下酒力上涌帶來的輕微暈眩感,這才緩緩睜開,看向對面的師兄。
眼底的死灰,似乎被沖淡了那么一絲絲。
”大師兄…….“
感激的話語哽在喉頭,還未完全吐露。
岳濤卻抬手連擺,示意他不必多言。
“你先吃飽喝足。”
“然后回屋,給我好好休息!”
岳濤的語氣不容置疑。
“你昏迷的時候,我替你檢查過了,丹田空虛,經脈萎靡。”
他皺緊眉頭,神色嚴肅。
“這種狀態去沖擊瓶頸,跟找死有什么區別?只會徹底毀了你的道基!”
李鑒聞言,剛剛因為食物和酒水恢復了少許血色的臉龐,又瞬間蒼白下去。
他垂著腦袋,身體幾不可察地輕輕搖晃著,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哀求。
“師兄……你,你可是也不要我了?”
“哼!我要是不管你,你以為你現在能安安穩穩坐在這里吃喝?!”
岳濤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語氣卻軟了下來。
“放心吧。”
“明日一早,林師弟他們幾個就會上山來,給你把聚靈陣搭起來。”
聽到這話,李鑒猛地抬起頭,黯淡的眼中驟然亮起一抹光彩。
他臉上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雖然依舊難看。
“嘿嘿……我就知道,大師兄……你肯定不會不管我的……”
岳濤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輕嘆一聲,表情嚴厲。
“你只有四天時間了!”
“這三日,你必須在我這里好好休養,什么都別想,拼盡全力恢復丹田和經脈的狀態!”
“否則,就算給你搭了天級聚靈陣,也是白搭!”
李鑒用力點了點頭,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師兄……我的那些靈石……可還夠用?若是不夠……等,等我回山……再想辦法還你!”
“行了,靈石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岳濤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
“你那點家當確實不夠看。”
“我已經與林師弟他們幾個商議過了,師兄弟們東拼西湊,給你湊了兩千枚靈石。”
“搭一個像樣的玄級聚靈陣,綽綽有余了。”
“玄級陣!大師兄…….”
李鑒口齒不清地呢喃著,哪怕腦中被酒意攪得昏沉一片,也被這三個字驚得渾身一顫,幾乎要從蒲團上跳起來。
他瞪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岳濤。
玄級!
那可是玄級陣法!
修真界的陣法,地、靈、玄、天、道,共分五階!
玄階,已是第三等!
這等陣法,威能浩大,足以媲美許多中小宗門的護山大陣了!
用這等級別的聚靈陣來助他一個筑基初期的小修士沖擊瓶頸?
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李鑒只覺得喉嚨發干,心臟狂跳,連帶著酒意都似乎被這巨大的震驚沖散了大半。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激動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組織不起來。
“你自回房中打坐調息!”
“恢復丹田和經脈!”
岳濤揮揮手,語氣斬釘截鐵。
“剩下的事,交給我和林師弟他們。”
“去吧。”
李鑒望著眼前大師兄,喉頭滾動了一下,千言萬語,最終竟不知如何開口。
“是,大師兄。”
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轉身走回岳濤為他安排的靜室。
盤膝坐下,那殘存的猴兒酒靈力如同溫順的溪流,開始在干涸的經脈中緩緩流淌。
一絲微弱的暖意,驅散著深入骨髓的寒冷與絕望。
他閉上雙眼,摒棄一切雜念,努力將心神沉入空空如也的丹田。
活下去!
進階!
這是他此刻唯一的執念。
窗外,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這一夜,似乎格外漫長。
紫極秘境深處,星月同輝,光華不分晝夜。
紫極宮后那片人跡罕至的幽谷之中。
一處看似尋常的山壁之前,無形的結界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蕩漾著難以言喻的玄奧靈光。
結界之后,便是另一方天地。
洞府之內,空間浩瀚,遠超外界所見。
洞頂并非山石,而是無數的明珠,散發著柔的光芒,點綴其上。
細看之下,這些明珠并非靜止不動。
它們遵循著某種玄奧的軌跡緩緩運行,完美投影出周天星辰的輪轉。
大廳之內,自有一股典雅精致的氣韻流淌。
各色珍奇的靈植被巧妙點綴在各處,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與靈光。
石臺樸拙,仿佛天然生成,卻蘊含道韻。
玉桌溫潤,玉凳光潔,皆是以整塊靈玉雕琢而成,觸手生溫。
更令人稱奇的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竟然潺潺穿廳而過。
水聲叮咚悅耳,不知何來,亦不知去往何處。
溪流之上,架著一座小巧玲瓏的拱橋,彎彎的弧度優美,為這洞府平添了幾分出塵脫俗的雅致意境。
廳內深處,有石階蜿蜒向上,四方延展,連通功能各異的房間。
王石眼睫微顫,緩緩睜開了雙眸。
肉體的劇烈痛楚早已被師尊撫平。
但深入靈魂的酷刑記憶,卻如附骨之蛆,依舊讓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刮骨削肉,煉魂鍛魄……那滋味,一次比一次更甚。
最近這幾日,師尊對他功課的要求,嚴苛到了極致。
“極寒煉魂”的試煉,其恐怖程度與日俱增,每一天都是在冰封地獄中煎熬,挑戰著他意志的極限。
枕邊傳來一絲溫熱的觸感。
小狐貍白貍蜷縮成一團雪白的絨球,乖巧地臥在那里。
它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王石。
看見王石醒來,白貍依舊保持著紋絲不動的姿態。
連呼吸都放輕了,唯恐驚擾了這份難得的安寧,只希望它的小主人,能多享受片刻的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