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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江山與君皆妄 貪吃的苗子 117709 字 2025-05-17 2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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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府·夜半

夜色如墨,一輪殘月被厚重的云層半掩著,只透出些許慘淡的光暈。溫府高聳的圍墻在黑暗中投下濃重的陰影,墻頭的琉璃瓦在微光中泛著冷冽的青光。三更的梆子聲剛過不久,街巷中早已沒了人影,只有偶爾幾聲犬吠劃破夜的寂靜。

鹽池故意放重了腳步,踉踉蹌蹌地走在溫府后墻外的小巷中,手中還拎著半壺未喝完的桂花釀。他仰頭灌了一口,任由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浸濕了前襟。濃烈的酒氣在他周身彌漫,連呼吸都帶著微醺的熱度。

"好酒...好酒啊..."他故意高聲嘟囔著,聲音在空蕩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確認四周無人后,鹽池眼中醉意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銳利如鷹隼般的清明。他隨手將酒壺拋到墻角,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借著這一聲響的掩護,他足尖輕點,身形如燕般掠起,黑色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

就在他即將翻越墻頭的剎那,一陣細微的"沙沙"聲從下方傳來。鹽池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轉身形,落地時一個踉蹌,險些踩到一團毛茸茸的黑影。

"喵——"一聲尖銳的貓叫劃破夜空。

鹽池穩住身形,低頭對上一雙在黑暗中泛著幽幽綠光的貓瞳。那黑貓通體如墨,只有胸前一小撮白毛,此刻正弓著背,尾巴高高豎起,警惕地盯著這個不速之客。它的瞳孔在月光下收縮成一條細線,仿佛能洞穿鹽池偽裝的醉態。

"噓——"鹽池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左手卻悄然從袖中滑出一粒花生米。他指尖輕彈,花生米破空而出,直射黑貓面前三寸的地面,激起一小撮塵土。

黑貓敏捷地跳開,卻沒有如尋常野貓般驚慌逃竄,而是停在假山旁,回頭深深看了鹽池一眼。那眼神中竟似含著一絲人性化的譏誚,隨后才優雅地甩了甩尾巴,無聲無息地隱入假山后的陰影中。

"這溫府連貓都成精了不成?"鹽池低聲咕噥,抬手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

他貼著回廊的陰影前行,每一步都精確地踩在木質地板最不易發出聲響的位置。腰間原本懸掛的玉佩早已摘下,只余一身緊束的夜行黑衣,將他修長的身形勾勒得利落干脆。夜風拂過,帶來庭院中晚桂的甜香,卻也掩不住鹽池鼻尖捕捉到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

溫雪衣的閨房燭火已熄,雕花窗欞緊閉,唯有輕紗窗簾在微風中輕輕擺動。然而西廂的書房卻反常地亮著微光,窗紙上映出一個纖細的人影,時而低頭,時而仰首,似乎在對著什么喃喃自語。

鹽池瞇起眼睛,足尖輕點地面,身形如鬼魅般掠上屋檐。他倒掛在檐角,借著夜色的掩護,將眼睛貼近窗縫。年久失修的窗欞間有一道幾乎不可察覺的縫隙,恰好能讓他的視線穿透進去。

書房內,溫雪衣披散著一頭如瀑青絲,僅著一件單薄的藕荷色寢衣。燭火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搖曳的光影,勾勒出她尖削的下頜和略顯病態的面容。她的指尖正輕柔地撫過案上一幅墨跡未干的畫像,動作小心翼翼,如同在觸碰什么易碎的珍寶。

畫中風月王爺銀發如雪,垂落在肩頭,唇角含著一抹溫雪衣從未在現實中見過的溫柔笑意。那笑容太過美好,以至于與現實中的冷峻王爺判若兩人。

"王爺..."溫雪衣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您為何從不肯這樣看我?"

她的手指突然痙攣般收緊,指甲在畫紙上留下幾道細微的劃痕。毫無預兆地,她抓起案上的朱砂筆,狠狠在畫中人唇上抹過。鮮紅如血的顏料暈染開來,將風月原本淺淡的笑意染得妖異非常。

"為什么...為什么你眼里只有她!"溫雪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歇斯底里的顫抖,"那個賤人有什么好?她不過是個..."

話語戛然而止,溫雪衣猛地捂住嘴,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后,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平復了情緒,轉而走向書房角落的多寶閣。

鹽池屏住呼吸,正想調整姿勢看得更清楚些,卻聽"咔嗒"一聲輕響——溫雪衣轉動了多寶閣上一個看似普通的青瓷花瓶。隨著機關啟動的沉悶聲響,一道暗門在書架后緩緩打開,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待溫雪衣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暗門后,鹽池又耐心等待了片刻,確認她短時間內不會返回后,才輕巧地翻下屋檐。他學著溫雪衣的動作轉動花瓶,暗門再次開啟,一股濃郁的檀香混著某種藥草的苦澀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險些打了個噴嚏。

密室內的景象讓見多識廣的鹽池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四壁掛滿了風月的畫像——或立或坐,或笑或冷,甚至還有幾幅是他在戰場上的英姿。這些畫像筆觸細膩,顯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每一幅都傾注了作畫者近乎病態的癡迷。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畫像中人物的眼睛都被細如牛毛的銀針釘穿,下方貼著寫滿扭曲咒文的黃符,朱砂的痕跡在燭光下宛如干涸的血跡。

"瘋得不輕啊..."鹽池輕嘖一聲,聲音壓得極低。他的目光掃向密室中央的祭壇,那里點著七盞長明燈,火光幽藍,不似尋常燭焰。

祭壇上擺著一尊詭異的銀像,雕刻的竟是風月被鎖鏈纏繞的模樣。銀像做工精細,連風月眉宇間的冷峻都刻畫得惟妙惟肖,卻因扭曲的姿勢而顯得格外詭異。像前供著三只青花瓷碗:一碗盛著暗紅液體,鹽池湊近嗅了嗅,是新鮮的人血無疑;一碗裝著幾縷銀發,在燭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顯然是取自風月本人;最后一碗里泡著一枚羊脂玉佩——正是春祭那日風月佩戴過,后來莫名遺失的那枚。

鹽池伸手欲取玉佩查看,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玉面,忽然頓住。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密道深處傳來,伴隨著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和低沉的交談聲。他迅速閃身躲到祭壇后方,借著長明燈幽藍的火光,他看到祭壇底部刻著一行北狄文字:

"以心為祭,縛魂永世。"

門被推開,溫雪衣的繡鞋踏入視線。她身后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中,只露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甲上涂著北狄貴族特有的靛藍色花紋。

"三王子說過,這'鎖魂咒'需以活人精血為引,"男子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明顯的異域腔調,"溫小姐準備好了嗎?"

溫雪衣毫不猶豫地掀起衣袖,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割痕,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泛著新鮮的紅色。"只要能得到他,"她的聲音因狂熱而顫抖,"多少血我都給。"

鹽池屏住呼吸,看著那男子從懷中取出一把藍紋匕首——刀柄上鑲嵌的狼頭徽記與刺殺風月的刺客所用一模一樣。匕首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顯然淬了劇毒。

就在男子舉起匕首的瞬間,鹽池袖中的暗器已經滑入掌心。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襲來,他這才意識到密室中的檀香有問題。他強撐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響,卻在后退時不慎碰倒了一盞長明燈。

"誰在那里?"男子厲聲喝道。

鹽池知道不能再等,他猛地擲出三枚銀針,同時身形暴退,向暗門沖去。身后傳來溫雪衣的尖叫和男子憤怒的咒罵聲,但他已經無暇顧及。沖出書房時,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晨霧開始籠罩溫府的花園。

他必須趕在天亮前離開,將這個驚人的發現帶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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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府·寅時三刻

東方的天際剛泛起一絲蟹殼青,攝政王府的重檐歇山頂還沉浸在濃稠的夜色里。風月靜立在紫檀木雕花窗前,指尖摩挲著一枚冰晶凝成的棋子。棋子在他蒼白的指腹間緩緩轉動,折射出幽藍的冷光,像極了北境永不消融的冰川碎片。

"主上。"陰影中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一名暗衛單膝跪在青玉磚上。晨露浸透了他的夜行衣,在磚面洇開一片深色水痕。"鹽側君昨夜潛入溫府,至今未歸。"

風月指尖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冰棋子"咔"地裂開一道細如發絲的紋路。他垂眸凝視著那道裂痕,銀白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陰影。"隨他去。"語氣淡漠得仿佛在談論窗外的落葉,可案幾上的燭火卻突然劇烈搖曳起來,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北狄三王子的人到哪了?"風月忽然轉身,銀發如瀑般揚起,發尾掃過案幾上那封緘著朱砂印的密信。信箋上淡淡的曇花香混著女帝慣用的龍涎香氣息,在晨風中若有若無地浮動。

暗衛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已混入西域商隊進城,但..."他遲疑地壓低聲音,"他們帶的沉香木箱里...有活物。"粗糙的手指無意識攥緊了衣角,"影衛們隔著三條街都能聞到...像是..."

"狼。"風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燭光在他血色漸濃的瞳孔里跳動,"拓跋宏還是老把戲。"銀制護甲劃過案幾,在紫檀木上留下三道細痕,像極了野獸的爪印。

轉身時,他的銀發拂過那封密信。信紙邊緣的朱砂印鮮艷欲滴,恰似那日梅樹下,妄月指尖沾染的胭脂。風月忽然按住心口,玄色錦袍下的肌肉驟然繃緊。蠱毒的紅紋如活物般自頸側蔓延而上,在蒼白的皮膚上勾勒出詭譎的圖騰。

"主上!"暗衛膝行兩步,腰間佩刀撞在青玉磚上發出脆響,"要不要請沈國公..."

"退下。"

待沉重的雕花木門重新合攏,風月猛地抓起案上冰裂紋瓷壺,將整壺冷茶當頭澆下。琥珀色的茶湯順著他鋒利的眉骨流淌,在下頜凝聚成珠,最終墜落在早已濕透的前襟。銅鏡中映出他此刻的模樣——瞳孔已完全化作血色,像兩滴凝固的朱砂懸在寒冰里。

醉仙樓·午時三刻

正午的陽光透過茜紗窗欞,在黃花梨木案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鹽池懶洋洋地翹著腿,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地面。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符紙,小心翼翼地攤開在案幾上。符紙邊緣還沾著暗褐色的血跡,朱砂繪制的咒文扭曲如蛇。

"吱呀"一聲,雅間的門被推開。沈寒舟執著一把青竹節壺緩步而入,月白色的袍角拂過門檻,帶起一陣清苦的藥香。他斟茶的手突然頓在半空,茶湯在杯中蕩起細小的漩渦。

"這是..."沈寒舟的指尖懸在符咒上方,修剪整齊的指甲微微發顫,"北狄皇族的'鎖魂禁術'。"他猛地抬頭,茶湯濺在袖口也渾然不覺,"需以至親之血為媒才能生效。難道風月王爺他..."

"你猜?"鹽池突然前傾身體,手肘撐在案幾上。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利的虎牙,眼中卻毫無笑意。窗外驚起一群麻雀,翅膀拍打的聲音如同驟雨。一片灰羽飄然而落,正落在符咒中央。

"沈國公,"鹽池用筷子輕輕撥弄那片羽毛,聲音壓得極低,"你說陛下若知道..."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枕邊人是敵國皇子..."羽毛突然被筷子刺穿,"會先砍他的頭..."手腕一轉,"還是先碎他的心?"

沈寒舟凝視著那片被釘穿的羽毛,茶湯映出他驟然蒼白的臉色。窗外又一陣撲棱聲,驚飛的鳥群掠過醉仙樓的金字招牌。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喉結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怕..."沈寒舟放下茶盞,瓷器相撞發出清脆的哀鳴,"先碎心的...是陛下自己。"

雅間陷入死寂,唯有茶煙裊裊上升,在陽光里勾勒出轉瞬即逝的圖案。樓下突然傳來胡商吆喝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北狄口音。鹽池和沈寒舟同時轉頭望向窗外,陽光在他們臉上投下相同的陰影。


更新時間:2025-05-17 2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