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細沙般從指縫間溜走,又一轉眼便是一個多月過去。海邊的日子平靜而又單純,洛尋心從最初的愜意享受,漸漸變得無所事事起來。
因著修為被封印的緣故,只要李相夷成功踏入仙途境界提升,她的修為自會水到渠成地恢復,沒了修煉的必要,故而也懶得再費心修煉。
每日不過是練練劍、變著花樣做點美食,順帶著督促李相夷吃藥泡藥浴,銀錢用盡時便進山一趟,閑暇時就去村子里轉轉。
日子久了,竟也與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混得熟稔起來,明明是一副高冷的長相,如今在小黃村村民們眼里算是原形畢露了。
熟絡之后,時不時便有村民上門串門,捎些時令瓜果。
而他們之間的“關系”,在村民們眼中更是成了鐵板釘釘的事實。
洛尋心照舊渾不在意,李相夷雖曾認真解釋過幾回,卻總被大娘嬸子們“我懂”的眼神堵得啞口無言,久而久之也就由著去了。
每逢村民打趣,他也只是含笑不語。
入夜,戌時,藥香在屋里氤氳開來。
洛尋心調好藥浴,見李相夷站在一旁神游天外,屈指敲了敲浴桶邊緣。
“把衣服脫了,進去。”
李相夷抬眼看她,四目相對片刻,見她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由后退半步,“你不出去?”
這月余來,每到藥浴時分她都會自覺回避,今日卻一反常態地杵在原地,直勾勾盯著他看。
反應過來他在顧慮什么,洛尋心突然笑出聲來,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那眼神活像是在打量集市上待價而沽的貨物,看得他下意識護住胸口,又退了一步。
“……你這什么眼神?”
她輕哼一聲:“又不是沒見過,瘦得跟竹竿似的,有什么可看的。”
李相夷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著,臉頰騰地燒了起來,那是頭一次用藥浴時的事,他因經脈傷勢太重疼暈過去,不僅被她從浴桶里撈出來,還換了干凈衣裳……
兩人心照不宣閉口不提,此刻卻被她輕飄飄說破,他臉上熱得能燙熟蝦子。
“你!你你!”他指著她的手指直發顫,“我從前身材很好的!”
“哦。”洛尋心漫不經心地應著。
“現在也練出些肌肉了!”李相夷氣得叉腰。
“嗯?”她詫異地又瞥了一眼,雖然面上好看了些,但還是一副病弱樣子,實在沒瞧出什么太大變化。
但眼看要把人惹毛了,洛尋心趕緊轉開話頭:“行了行了,你先更衣,我待會再進來。”
“如今你經脈恢復八成,此時洗髓劃筋仍有風險,我需要在旁護法以防萬一。”所以就別想著她回避了,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解釋。
站在門外等待時,洛尋心輕輕嘆了口氣,這一個多月的努力總算沒白費,性格總算活潑了些。還是年輕人嘛,那么緊繃著做什么,就該這樣朝氣蓬勃的才好,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
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不多時便聽見“嘩啦”一聲水響,李相夷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可以了。”
推門而入,洛尋心對上李相夷仍泛著紅暈的臉龐,他略顯局促地別開視線,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一個大男人還這么害羞,她在心里嘀咕著,順手從功德商城里兌換了一顆極品洗髓丹。
看著瞬間減少兩百的功德值,她沉默了一瞬,暗自發誓將來一定要讓李相夷這個“貔貅”加倍償還!
雖然心疼消耗的功德,但她遞出丹藥時卻沒有遲疑:“張嘴。”
李相夷順從地含住丹藥,那丹丸入口即化,一股灼熱的氣流瞬間從丹田炸開,如巖漿般向四肢百骸蔓延。
見他服下丹藥,洛尋心立即提醒:“抱元守一,摒除雜念。你經脈未愈,會比常人更痛苦,但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吸收藥效,給我撐住!”
那藥力霸道至極,所過之處經脈如同被烙鐵灼燒,不過片刻,李相夷就感覺不到其他知覺,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楚。強烈的劇痛讓他渾身痙攣,意識開始模糊。
“唔!”青黑色的毒紋順著經脈迅速蔓延,襯得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駭人。
洛尋心心頭一緊,指尖迅速掐訣,掌心貼在他肩背處,將溫和的靈力緩緩渡入,她一邊引導藥力運轉,一邊壓制蠢蠢欲動的碧茶之毒。
“李蓮花,撐住!”
李相夷恍惚聽見她的聲音,似近似遠,那股清涼的靈力讓他稍得喘息,但很快,黑暗便徹底吞噬了他的意識。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地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帶著清晰的回音。
李相夷的意識漸漸蘇醒。當他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濃稠的化不開的黑暗。他怔了怔,下意識抬手,白皙的手掌在這片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身上仍穿著藥浴前的那身衣裳。
這是…哪里?混沌的思緒讓他一時想不起前因后果。他不是正在洗髓易筋嗎?怎么會……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聲越來越密集,從身后傳來,他猛然轉身,瞳孔驟然收縮,一群肢體殘缺、面目全非的血人正無聲地向他靠近。
那密集的水聲并非水滴,而是他們殘缺肢體與傷口上不斷滴落的鮮血,血珠落在漆黑的地面上,蕩開一圈圈血色漣漪,刺目的紅色正朝著他的方向不斷蔓延。
血人們張合著嘴唇,卻發不出聲音。李相夷渾身發抖,踉蹌著后退,卻撞上一具冰冷的軀體。
倉皇閃避間,他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充滿怨恨的眼睛。
“李相夷!是你!”單孤刀慘白的臉扭曲變形,胸口的血跡觸目驚心,“要不是你一意孤行,我怎么會死!”
“相夷!”
師父的聲音突然傳來,他轉頭看去,只見師父站在不遠處,七竅流血,面容痛苦地扭曲著。
“師父!師兄!”他的臉色霎時慘白如紙,踉蹌著向后退去,“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他們都不會死……都是我……”
“相夷……”
“李相夷!!”
“相夷!”
“相夷!!”
“……”
轉身之際,喬婉娩、肖紫矜等四顧門眾人赫然出現在眼前。
“相夷……”喬婉娩眸中含淚,神色凄楚,“對不起,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李相夷!”肖紫矜雙目赤紅,怒發沖冠,“若不是你剛愎自用,四顧門何至于此!”
“相夷啊……”紀漢佛與白江鶉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四顧門如今…實在是難以為繼了……”
“相夷。”是云彼丘,他低垂著頭,始終不敢與他對視,看不清表情。
李相夷只覺一股腥甜直沖喉頭,“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他踉蹌后退,顫抖的手指一一指向眾人,眼中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
“住口!云彼丘!還有你們這些——”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背信棄義的叛徒!!”
“噗——咳咳咳!!”又是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眼前陣陣發黑,四肢仿佛被抽干了力氣,連站立都變得艱難。
濃稠的血水已經漫到他的腳邊,黏膩的血液像活物般纏繞上來,將他一點點拖入血泊之中。四肢被無形的枷鎖禁錮,李相夷緩緩抬頭,眼中只剩一片死寂,竟生不出半點掙扎的念頭。
“蓮花,李蓮花……李相夷!!”
天際忽然傳來女子清越的呼喚,像是穿透重重迷霧的一縷天光,李相夷茫然抬眼,只見遠處天穹亮起一抹微光。
混沌的思緒遲鈍地運轉著,終于想起這是洛尋心的聲音,那清亮的嗓音如醍醐灌頂,讓他瞬間清醒過來,開始拼盡全力掙扎。
不是現在,現在還不是贖罪的時候。他見到了五十八位兄弟的殘魂,還要去尋回他們的魂魄,還要回去見師父師娘,還要找到師兄的下落!
周身束縛驟然一松,李相夷踉蹌著站穩身形,環顧四周,那些人影已然消散無蹤。
他低頭看著自己仍在不住顫抖的雙手,眼中還殘留著驚疑不定的神色。
“你還在猶豫什么。”
身后突然響起少年清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