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緣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玉羽簪,目光怔怔地望向窗外飛逝的景色。
初春的田野上,新綠的麥苗在風中泛起細浪,幾只早歸的燕子掠過車轅,卻沒能留住她游離的視線。
果兒偷偷打量著自家小姐。不過短短數日,那個明媚如三月暖陽的少女仿佛換了個人。
記憶里總是漾著梨渦的笑臉,如今只剩蒼白的輪廓;曾經靈動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了層薄霧的琉璃。素白的衣衫襯得她愈發單薄,連發間華麗的各種簪飾也換成了簡單的布條,格外顯得素凈。
"果兒,我沒事的。"陸緣轉頭看見果兒出神的表情,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方才與家人道別時強撐的心力已然耗盡,加上此刻心口空落落的疼——那個人,終究沒有來送行。
她伸手將比自己年長一歲的果兒攬過來,讓丫鬟的腦袋靠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這個動作讓果兒怔了怔——從前都是陸緣賴在果兒懷里看話本子,撒嬌要果兒喂點心吃的。
"我真的沒事。"陸緣用指尖拭去果兒臉上的淚珠,故意板起臉:"和淺淺說的話可不是哄人的。京城哪個閨秀能像我這樣出門游歷?你不是總說要陪我去釣魚摘果子么?"見果兒又要哭,她突然提高聲調:"難不成——你不愿意跟我啦?"
"小姐!"果兒猛地直起身子,急得臉頰發紅,"你怎么能這樣想我,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那說好了,咱們要在潭州玩個痛快!"陸緣豎起食指,"誰也不準再哭鼻子!"
少女們清脆的笑聲溢出車簾,駕車的少年侍衛握韁繩的手微微一緊,唇角揚起轉瞬即逝的弧度。
馬車在顛簸了四個時辰后,緩緩停了下來。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戛然而止,只余下車廂輕微的吱呀聲在暮色中回蕩。
果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掀開前簾問道:"這是到哪兒了?"同時輕輕拍了拍身旁的陸緣。
陸緣從淺眠中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棱角分明的側臉——那下頜線條如刀削般鋒利,右眼覆著的黑布在暮色中更添幾分冷峻。
"青石鎮附近,今晚在此歇息。"男子薄唇微啟,聲音冷冽如冬日寒泉。果兒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暗自思忖:夜里定要多添件衣裳才是。
果兒先行跳下馬車,轉身伸手攙扶陸緣。
陸緣站定后打量著眼前的客棧:斑駁的木門緊閉著,墻皮剝落處露出里面發黑的磚石,與京城的雕梁畫棟截然不同。若不是窗欞間透出搖曳的燭光,映出里面模糊晃動的人影,陸緣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座廢棄已久的客棧。
果兒的手指緊緊絞著陸緣的衣袖,指節都泛了白。她低著頭不敢抬起,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掃視四周,聲音里帶著細微的顫抖:"小姐...這荒山野嶺的,怎么就這一家客棧啊..."她又拽了拽陸緣的袖子,"要不...咱們再趕一段路?"
陸緣感受到衣袖上傳來的力道,輕輕拍了拍果兒冰涼的手背:"別怕,我們已經趕了四個時辰的路,人困馬乏的。若是強撐著趕夜路,反而更危險。"
果兒不安地瞥了眼那個始終冷著臉的侍衛——她在陸府沒見過這人,只覺得他渾身都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但陸緣心里清楚,這個看似冷漠的侍衛,其實是...
陸緣余光掃過身旁的身影,七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時她因整日在外玩耍不成體統,被父親限定每月只能出門三次。三次哪夠呢?某日她實在按捺不住,便留果兒在緣梨院守著,自己偷偷溜出去尋顧昭容兄妹。
當她正走在熟悉的小巷時,突然被人從背后死死捂住口鼻。就在她快要窒息之際,身上的鉗制驟然松開。
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轉身看見一個渾身浴血的少年——凌亂的黑發黏在慘白的臉上,右手緊握的匕首尚在滴血。不知是血濺入眼中還是怎的,那雙眸子紅得駭人。
"嗚..."陸緣嚇得渾身發抖,眼淚剛要奪眶而出。
"閉嘴..."少年單膝跪地咳出一口鮮血,隨即重重倒下。陸緣的哭聲戛然而止,反倒嗆得咳嗽起來:"咳咳咳..."
陸父得知陸緣偷跑出去后,立刻帶著管家才叔匆匆趕來尋她。當看到巷子里滿身是血的兩個人和驚魂未定的女兒時,陸父心頭一凜,趕緊上前將陸緣抱起來,沉聲對才叔道:“才叔,處理一下。”
陸緣小手死死攥著父親的衣領,淚眼婆娑地哀求:“是那個少年救了我,父親,救救他……”陸父看著女兒滿臉的淚水,又抬眼與才叔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便抱著陸緣轉身離開。
之后的日子里,陸緣只從陸父口中聽說那少年被父親救了下來,但具體如何安置,卻沒再提。直到離京前一夜,陸父將陸緣喚到書房,溫聲問道:“緣兒,還記得當年你讓為父救下的那個小子嗎?”
陸緣怔了怔,隨即點頭。
陸父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繼續道:“這次你去潭州,山高路遠,為父實在放心不下。所以讓那小子跟著你,有他保護,為父才能安心。”
陸緣眨了眨眼,面露疑惑:“為何是他?”
陸父見她不解,微微一笑,解釋道……
"你可知道府里的才叔?他跟著你祖父前就是行走江湖的,一身武藝在武林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后來你祖父過世,他便留在府里當個管家,實則一直在暗中護著我們周全。"
"才管家竟這般厲害?"陸緣蒼白的臉上終于浮現一絲血色,眼中閃過驚訝。她怎么也沒想到,那個整日笑呵呵、總給她帶糖人的才叔,竟有這樣不凡的來歷。
"那少年被我救回來后,"陸父放下茶盞,指尖輕輕敲擊桌面,"性子倔得很,傷還沒好利索就鬧著要走。多虧才叔軟硬兼施,又是哄又是嚇,才讓他安心養傷。"說到這里,陸父眼中浮現欣賞,"后來才叔發現他根骨奇佳,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便收作義子,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如今這小子的功夫,怕是比才叔還要勝上幾分。有他護著你,為父才能放心。"
陸緣眨了眨眼:"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