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樾,"陸父溫聲道,"隨了才叔的姓。"
思緒漸漸回籠。
陸緣輕輕拍了拍果兒的手背:"走吧,今晚好好歇息,明日才有精神趕路。"說著半推半扶地將仍有些瑟縮的果兒帶進客棧前院。
身后傳來馬蹄輕踏的聲響,才樾正熟練地將馬車拴在前院的古槐樹下。
"叩、叩叩"才樾的敲門聲在寂靜的院落里格外清晰。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木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
開門的小二滿臉麻子,昏黃的燭光在背后亮著,更顯得駭人,驚得陸緣主仆不約而同后退半步。
小二慌忙低頭賠罪:"對不住對不住,小的這張丑臉嚇著貴客了,姑娘們千萬別見怪。"
"一間上房。"才樾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方才的插曲從未發生。
陸緣倒是不覺意外——既是奉命保護,自然要同住一室。她悄悄瞥了眼才樾冷峻的側臉,心想這人倒是盡職。
小二側身讓三人入內,卻又忍不住追問:"客官當真只要一間?"他打量著三人雖衣著簡樸,卻也不像落魄到只能擠一間房的模樣。
"就一間。"陸緣搶先答道,聲音清脆利落,不容置疑。
小二關上客棧大門,順手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本就干凈的桌面,賠著笑臉問道:"公子,姑娘們可要先吃點東西?"
一提到吃的,陸緣和果兒眼睛一亮,剛要開口詢問有什么招牌菜,就被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打斷——
"三份招牌菜,直接送到房里。"才樾抱臂而立,目光沉沉地盯著小二,"先帶我們去房間。"
小二被這眼神看得一哆嗦,連忙點頭哈腰:"好嘞好嘞!客官們請隨小的上樓!"他微弓著腰在前面引路,才樾卻站在原地沒動,仍舊抱臂盯著他的背影。
陸緣見他不走,立刻明白——這是要讓她們走前面。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爹這是給我派了塊冰疙瘩嗎?怎么比我還主子......"拉著果兒就跟上小二。
才樾這才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目光卻銳利地掃過二樓——西側最里間和東側第一間亮著燈,看來是住了人。這荒郊野嶺的客棧,生意倒是不錯?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
上了樓,小二殷勤地指向兩側:"姑娘,您看要哪間房?"
陸緣下意識看向才樾,卻發現他壓根沒在意選房的事,只是低頭盯著樓下,仿佛在警惕什么。
"嗯......就這間吧。"陸緣指了指西側的房間。
"好嘞!您幾位先歇著,飯菜一會兒就送來!"小二麻利地推開房門,轉身快步下樓去了。
三人步入房間,才樾反手將門閂上后便倚在窗邊不再動作。這客棧年久失修,窗欞間漏著細風,將才樾額前的碎發吹得微微拂動,卻拂不動他冷峻如冰的神色。
果兒利落地扶著陸緣在方凳上坐定,轉身便開始整理行囊。這丫頭平日雖與陸緣嬉鬧如姐妹,此刻卻顯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干練,三兩下便鋪好床褥,又取出熏香在枕畔細細安置。
陸緣閑坐無事,正欲執壺斟茶,就聽見窗邊傳來冷冽的警告:"陸小姐,奉勸莫要碰這里的茶水吃食。"才樾仍保持著望窗的姿勢,連頭都未回。陸緣手腕一顫,茶水傾灑在桌面上,又順著桌沿浸濕了她的裙裾。
"你這人!"果兒急忙抽出絹帕為陸緣擦拭,氣得雙頰緋紅,"小姐雖是要去潭州暫住,可終究是陸府的千金!你不過是個侍衛,怎敢這般無禮!"自打上路起,這侍衛的做派就令她惱火——哪有下人這般冷傲的?
才樾連眼皮都未抬一下。果兒愈發動怒,正要上前理論,卻被陸緣輕輕拽住衣袖按回座上。少女指尖微涼,沖她搖了搖頭。
陸緣輕步走到才樾身旁。隨著她的靠近,一縷清甜的果香漸漸縈繞在才樾周身。她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問道:"才樾,這客棧...是不是有問題?"聲音里帶著幾不可察的顫抖。
從未出過遠門的陸緣此刻確實害怕了。以往最遠也不過是跟著昭容哥哥去郊外踏青,如今在這陌生而危險的環境中,她本能地想要從這個父親信任的少年身上尋找一絲安全感。
才樾微微偏頭,僅用那只完好的黑眸注視著陸緣。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窗外的月光透過縫隙灑落進來,勾勒出陸緣輪廓。杏眼睜得圓圓的,在昏暗中也清晰可見那份不安。這副模樣,與七年前小巷里那個滿臉淚痕的小女孩漸漸重疊。
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杏眼里盛滿驚恐,淚水將睫毛都浸得濕漉漉的,整個人抖得像只受驚的小獸。才樾還記得自己滿身是血地倒下前讓她閉嘴,她真的很聽話,閉上了嘴巴,反倒被自己的眼淚嗆得直咳嗽的可笑樣子。
讓陸緣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等了半晌不見回應,她疑惑地歪了歪頭:"嗯?"
"謀財的。"才樾終于開口,眸中閃過一絲探究,"害不害命還不好說。"
出乎意料的是,陸緣只是輕輕"哦"了一聲,隨即問道:"那我和果兒需要做什么嗎?"
"休息。"才樾收回視線,"別亂跑亂碰。"
陸緣點點頭回到果兒身邊,并未告知實情,只說:"在外安全要緊,待會送來的飯菜先別急著吃。"
才樾此刻被心里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還好自己被選來保護她。才樾稍稍用力掐了手指,希望自己清醒些。
兩人繼續整理行裝,才樾仍守在窗邊。不到兩刻鐘,小二送來飯菜后便匆匆退去。
"你們先休息。"才樾示意二人上床,"我守夜。"
陸緣和果兒和衣而臥,連鞋襪都未敢脫下。半個時辰后,才樾吹滅燭火,重新隱入窗邊的陰影中。黑暗中,他的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那只獨眼偶爾反射著微弱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