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囤跑了兩條巷子在拐角的地方又遇見了放學回來的福生。
福生背著一個軍綠色的粗布書包,雙手插兜迎面走來,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好像身旁的其他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自從三年前被村里小伙伴取笑了之后,他就再不用正眼瞧她了。
以前滿囤也懶得在意,這會兒看到他那目中無人的吊樣恨不得上去拍他兩掌再踹他兩腳。
福生脧了她一眼威脅道:“你再瞪,我就把那事說給全村的人聽。”
滿囤一手挎籃一手叉腰堵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凝視著他:“你敢?”
福生挑挑眉:“怎么不敢?”
“你敢說一個字試試?”
“墩大一只,堵著路,真煩人!”
“你……”
滿囤看著他神氣離去的背影暗暗的罵:白眼狼!前些日子才吃了我家的大包子,這會兒就全忘了,真是喂狗吃了都比給他吃強!
入了冬,滿囤家的日子過得愈發緊巴了,滿囤娘的咳嗽癥也越來越嚴重。家里沒什么錢,始終拖著沒請村醫看,自個熬的一些草藥喝了也不管事。
有幾次,滿囤還瞧見她娘咳了血。
滿囤又急又怕,背著她娘厚著臉皮去跟鄉親們借錢,可鄉親們見了她都跟躲瘟疫似的,要么敷衍她兩句要么直接拒絕,更有甚者,遠遠地瞧見她就趕緊回家栓上了門。最后跑了一圈下來就只借到十塊錢,而且還是鄰居奶奶偷偷塞給她的。
村里沒有村醫,鄰村倒是有,可聽說,那個村醫出一次診是要收幾十塊的。滿囤翻出自己多年攢的零花錢,一毛兩毛的加起來也不到十塊,她抓著錢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第二天一早就起程去碰碰運氣。
可才到了下午,這錢就被她娘給翻了出來。
滿囤娘把那些錢拍在桌面上,一臉嚴肅的說:“你借錢做什么?給我解釋解釋。”
她一出門就有人對著她指指點點,起初她還沒在意,直到有人湊上來說:“你家滿囤也不知道咋回事,今天一上午見了人就問借錢,這丫頭大了,心思也野了,你可得看著點,別讓她學壞了。”
她一聽,立馬掉轉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沖進滿囤屋里開始翻找。
滿囤聽著她娘的話就不難猜到是有好事的人故意說一半留一半,好看她笑話。她覺著自己有理,面對她娘的質問倒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只她若是瞞著不說必定會遭一頓罵,而且就算她有心想瞞也是瞞不住的,她娘只要再出去一問便什么都知道了,于是,思量一下還是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滿囤娘聽了之后臉色頓時緩和了下來,拿著那張十元錢就要往外走。滿囤見她走起路來膝蓋有些微微打顫,鞋底幾乎是擦著地面走的,心一橫過去把錢給搶了回來。
滿囤娘氣得臉上的肌肉都有些抖,壓著嗓子說:“拿來!”
滿囤使勁搖頭:“娘您的病不能再拖了。”
滿囤娘冷著臉從牙縫間擠出話來:“你要是不想現在就氣死我就趕緊拿過來!”
滿囤知道她娘的性子,平日里看著和順,可一旦倔起來,別個是怎么都說不動的。她是又心疼又委屈又沒法,癟著嘴妥協道:“還是我去吧!”
晚上,滿囤娘把給滿囤給叫到了屋里,塞給她幾顆糖果,又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囤兒,娘這十幾年的老毛病吃再多的藥也是白瞎,瞧著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你別在跟娘犟了,就應了娘吧!”
滿囤知道她娘指的是和林家的親事,自娘病重之后福生他爹便幾次三番的在她娘跟前提起這事,可她其實是不愿的,只看著她娘慘白的臉,心里糾結著不知怎么開口。
滿囤娘又說了:“雖說福生答應了不把那事說出去,可難保他以后不會說,咳咳……所以,你得抓牢了他,給他做媳婦、生娃,生了娃你才能,咳咳……才能拴住他,夫妻本是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著面子,他也會死守住秘密的。”
“我跟你林叔說好了,家里那一畝地就是你的嫁妝,咳咳……所以你也不用擔心去了他家會受氣,只要你勤快些,日子就不會難過。”
滿囤依舊不答話,娘說的也沒錯,她沒法反駁,可想到福生那張嫌棄的臭臉,她心里沒底。
滿囤娘看得出來她有些動搖了,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道:“知道我為啥非要你跟福生嗎?其實,我還藏了一個小心思。村里倒是有好幾家都惦記著你和那塊地,可我偏偏不遂他們愿。他們那幾家的兒子早就,咳咳……過了娶媳婦的年紀,可你還小,要是嫁過去了早早的就得給他們傳宗接代,那幾個老婆子更不是善茬,娘不想你去了受委屈。”
“咳咳咳……”
“可福生就不同了,他年紀小,你還有幾年安生日子過,等他長大了,你們的感情也培養好了。娘看得出來,福生那孩子骨子里是好的,只要你們從小把感情處好了,就不擔心他以后不疼你。聽說他上學這兩年次次都是拿第一,他娘又是城里來的,基因好,說不定以后還是個有出息的呢……”
滿囤定定望著她娘:真的是這樣嗎?
滿囤娘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娘不會害你的,你信娘。”
滿囤畢竟年紀小,被她娘這么一通說,頓時就沒了主意,半推半就的應允了。
滿囤娘果然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當滿囤做了早飯端去屋里的時候發現她娘已經斷了氣,碗從手上滑落,“咣當”一聲,摔的稀碎,粥水也撒了一地。
后事辦得很簡單,沒有多余的錢大辦,就只叫了本家的兩家親戚幫著處理。人剛下葬,大伯二伯兩家就爭著吵著要把滿囤接過去自己家住。
三兄弟分家的時候,大伯占了老房子,二伯和滿囤爹則是另外找了地砌的房子。幾家的交情原就不深,滿囤爹去世之后幾乎是沒什么來往了。這些人,當初見她們母女倆日子過得艱難也沒主動幫襯過,這會兒倒是裝起大善人來了。
見他們越吵越兇,似有動手的意思,滿囤端起一盆水毫不猶豫的往他們跟前潑過去,緊接著塞給兩家各二十元辛苦費就將他們趕了出去。
口袋里還剩下一百二十三元錢,那是娘留給她的全部了。
滿囤心底有些怨恨委屈,若是娘拿這些錢去看病興許就不會死,如今只剩自己一人,無親無故的要怎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