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才五歲的時候，他娘就熬不住走了。
然后沒過多久，林二狗就躥進了滿囤她娘屋里，他每次去的時候都會塞給滿囤兩顆糖，讓她帶著小福生玩。滿囤不喜歡林二狗，但卻是十分喜歡白白凈凈的福生，村里的孩子大都黑黑瘦瘦的，只有他漂亮的像個洋娃娃一樣。
可這個洋娃娃不開心，整日傻傻的坐在門口，不跟人說話，也不和小伙伴玩，對路過主動打招呼的人看都不看一眼，要是誰說的話聽著不高興了還會撿起地上的小石頭狠狠丟過去。林二狗平日里對這個老來子也不怎么管，覺得小孩子鬧鬧脾性過陣時間就好了。
滿囤她爹比福生他娘早一年走，她知道失去親人的感覺不好受，所以，只要一有空閑她就去黏著他。
沒錯，是黏。
一開始，他根本不讓滿囤靠近，稚嫩的臉龐眼睛瞪得大大的，罵滿囤是討厭的煩人精，可他那故作兇橫的模樣卻萌化了滿囤的心。
或許是滿囤胖嘟嘟的模樣比較有親和力，在她大大咧咧死皮賴臉的糾纏下，他終于不再抗拒，默認了這個比自己大五歲的姐姐待在身邊。
不過，他依舊不怎么搭理人，大多數時候都是滿囤在說。有一次，滿囤正眉飛色舞描繪村里一個小孩因為調皮被他娘當眾脫了褲子打屁股的丑事，他突然對著滿囤的紅撲撲的圓臉蛋又揉又掐，滿囤被掐得疼了，剛要發火，他卻突然咧嘴笑了，他這一笑天真爛漫，滿囤頓時就沒了脾氣，也跟著傻呵呵的笑。
從那之后，兩人的關系就變得親近了許多，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滿囤從小就是胖乎乎的，每次有小孩子拿她的外貌打趣，她都只是嘿嘿一笑，覺得沒必要跟他們計較，但福生不樂意，會像個小大人一樣氣勢洶洶的替她罵回去，然后她就在一旁笑得更樂了。
但這樣開心的日子只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們友誼的小船就翻了。
關系的轉變是在孩子之間傳播的童謠開始的，充滿了污穢的話語從小孩的嘴里傳出來，傳遍了整個村子。滿囤她娘成了大家口中的蕩婦，而滿囤是蕩婦的女兒，自然少不了被詆毀和排擠。
那些孩子們會在看見她和福生在一塊的時候故意說些難聽的話，罵她不要臉，向她丟小石子、丟泥巴還有牛糞……他們說，有什么樣的娘就有什么樣的女兒，順帶又調侃起了福生，說他小小年紀就知道要媳婦了。
滿囤雖然好脾氣但也不是能任人欺負的，她擼起袖子正準備上去揍那群小孩一頓，不想，矮她一個頭的小福生已經握緊拳頭像個勇士一樣沖了過去。
小小的他卻戰斗力極強，兩人二挑十把小屁孩們揍得服服帖帖。
謠言風波暫時平息了，但自那之后他便開始躲著滿囤不再跟她玩了。
那個時候福生差不多六歲，正是自我意識強的時候，許多東西也開始懂了。滿囤知道他傲氣，被羞辱了一時肯定是接受不了的，想著等過些時日他想開了再去找他，可誰知她主動去求和了好幾次他都不理，還氣沖沖的趕她走。滿囤也來了脾氣，再沒去糾纏過。
滿囤不喜歡林二狗，也不想理睬福生，所以她沒進屋去，拿了空空的蒸籠就一溜煙跑了。
回去的路上她又控制不住的去想那吳賴的事，一邊懷疑吳賴落水跟腦袋撞到家里那口缸有關系，一邊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自吳賴落水的這天起，滿囤出門就特別害怕跟人對視，見了人不是低著頭就是繞道走。若是別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話時，誰不經意瞥她一眼，她就莫名覺得心虛，會懷疑人家是不是在說她。
惶惶不安的過了兩三天，才聽到村長在廣播里公布了調查結果，說那吳賴是自己貪酒才跌入河里溺死的。由于他無親無故，村長便組織幾個男人把他埋在了后山的那片荒地里。
后又聽說，出事的當晚，吳賴去村里小賣部賒了兩瓶高度白酒。小賣部的趙大爺為了拿回吳賴前前后后賒的五十多塊酒錢，去他家里翻了個底朝天結果啥也沒找到，罵罵咧咧的氣了好些天。
滿囤提著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可滿囤娘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差了，白天還好些，到了夜里總不住的咳，整宿整宿的睡不好。滿囤不和她娘睡一個屋都不知道被吵醒了多少次，有時候聽她娘咳得實在厲害就會起身去看，每回進到屋里就見她娘靠墻而坐，那模樣看著好生憔悴。
她的性子原本是很溫順的，只在爹走了之后才漸漸變得潑辣起來。
這天，滿囤娘好像突然變得精神了許多，拉過滿囤的手說：“囤兒，你林叔說了，愿意你給福生當媳婦，以后若是哪天我跟著你爹去了，你就跟他們一塊過去。”
滿囤一聽便覺得她娘做這個決定是那林二狗攛掇的，因為先前她就聽到林二狗和她娘提過這事，她不高興的撇撇嘴：“娘您說什么胡話？您才三十來歲說什么去不去的……我才不要給福生當媳婦，我不跟他們過，我要和娘一起過。我都十四了，體格也隨爹，能干的很，以后地里的活都我去干，娘您就在家做做飯就行！”
滿囤娘一聽立即板著臉呵斥道：“再能干你也是個女的，還能把自己當男人使，還能不嫁人了？在這鄉下，家里沒個頂事的男人都是要受欺負的，你娘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李滿囤，你給我聽好了，這事由不得你，我既替你做了主，那必是說話算話的，不管我還有幾年活頭，到了時候你就給我嫁過去。”
“娘……”滿囤委屈的搖了搖她娘的手臂，一臉的不情愿。滿囤娘見狀語氣也軟和了些，輕拍著她的手背語重心長的說：“囤兒，娘也是為你好，娘這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護不了你多長時間了，不把你安頓好我就是走了也不安心。”
“福生那孩子雖說淡漠了些，但長得不孬，人也聰明，長大了指定比他爹強。再說了，你不是打小就喜歡他喜歡得要緊嗎？我這遂了你的愿你咋還不樂意了呢？”
娘怎么一直給福生說好話？
滿囤無語，她以前是把他當弟弟疼，可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她現在可不把那小屁孩放眼里了。而且，把她一個大姑娘指給一個小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滿囤從她娘屋里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蔫蔫的，口都說干了也沒能將她娘說服，提起菜籃子氣呼呼的出了門。
剛走一會兒就遇上了鄰居家的伯娘和她的傻大個兒子，那伯娘湊到她跟前嘴角掛著看似和善的笑。
“呦！滿囤這是要去摘菜啊！真是個能干的孩子。”
“嗯。”
滿囤低頭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便要繼續往前走，伯娘卻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籃子，朝傻大個挑了挑眉：“我家貴兒也要去田里和你正好順道，你們一塊去唄！”
滿囤視線在兩人身上掃過一眼，他們衣服上都沾了些沒拍干凈的泥土，一看就是剛從地里回來，而且這會兒日頭都落山了，老太婆明顯就是在打著什么歪主意。
她扯起嘴角努力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同時抓住伯娘的手腕一甩，淡淡的拒絕道：“我娘說了，跟男孩子走太近不好聽也不好看，我還是自個先去吧！”
伯娘的面色一僵，有些不高興的睨了她一眼，下沉的嘴角好似在說：喲！就你娘那個騷蹄子還知道注重名聲呢！
只見她翻轉手腕搭在腰間，裝模作樣的說：“有啥不好的，哪個敢多嘴我替你去罵死他，罵得他一個月抬不起頭來。”
滿囤卻是不想再搭理她，點了點頭就繼續往前走去了。
“娘，您以后不要瞎撮合了，我可不喜歡她，她那么胖，名聲還不好，我才不要！”
“你真是個傻大個！你看她，臀那么翹，可是塊生孩子的好料，胸脯又飽滿，孩子生下來奶水也不用愁。那些腌臜事都是她娘造的跟她又沒關系，名聲不好才好呢，娶她做媳婦都不要花什么錢，說不定還有可能一分都不用花呢！這么劃算的買賣上哪找去？”
“那我也不要！娶她進門別個不得笑話死。”
聽見身后母子倆肆無忌憚的談論滿囤氣不打一處來，快速扯了幾張路邊的葉子，包起腳下半干的牛糞就朝他們砸了過去。
她原本只是想意思一下，沒成想她是一砸一個準，那牛糞恰好砸在了伯娘的頭頂上，瞬間就炸開了花，濺得兩人一身都是。
“啊……滿囤你個臭丫頭發什么瘋？”
“我就說了破鞋的女兒不能要吧！這般潑辣無理，誰娶誰倒霉！”
滿囤一聽就又砸了一塊過去，嘴里憤憤的罵：“吃糞都堵不住你們的嘴是吧！那就多吃點好了！你們可得感謝我，省了一頓晚飯。”
像這樣打她主意的村里還有好幾戶，背后唱衰她，說她的時候不叫名字，叫蕩婦家的。當著面卻又笑嘻嘻的，夸她身材好又勤快，做出一副上趕著要和她交好的模樣，不過是在等著她過兩年長大了好不花錢就能娶進門。
滿囤砸爽了也罵爽了，拍拍手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