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秦者,胡也!
這是昨夜在驪山觀星臺上,博士盧生給秦始皇的答案。
這個答案,只有在場的三個人知道。
而眼下,這上殿的李乾,竟然能脫口而出,在盧生認為,顯然是有人告知。
始皇當然不可能,那就只有公子扶蘇了,聯想到那泛黃的書簡,盧生此刻的心中,已經完全可以篤定,這個答案是扶蘇告訴的李乾。
昨夜聽聞有這等奇人,盧生便心生忐忑,此刻,他信心滿滿,對一臉愕然的李斯,露出了個微笑。
始皇重用儒家教導公子,可到頭來,還不是需要我陰陽家來解答天象?
這一聲喝彩,驚起了不少老臣的疑惑。
王綰頓時低聲問道:“博士何故這般?”
“此子深得我陰陽學派真傳,此番解讀,與我這幾日占卜的內容竟完全一樣。”盧生指著李乾,毫不吝嗇自己的贊美。
聞言,周圍的大臣這才釋然,原來昨夜天象盧生已經解釋過了,兩人的答案竟然還一模一樣。
“犬吠之言,我大秦如日中天,豈能不敵那胡人?”
李斯一臉怒意瞪了一眼盧生。
“廷尉大人,天象如此,你朝我撒氣有何用?”盧生頓時收斂笑容,甩起衣袖,頗為不滿。
李斯冷哼一聲,在眾人還在錯愕之時,當即走出人群,朗聲道:“陛下,此人和盧生妖言惑眾,亂我大秦根本,臣諫言對這二人嚴懲,以正視聽!”
還在錯愕的百官,頓時有人反應了過來,十數人走出人群,手持笏板,諫言道:“臣等附議!”
盧生一愣,趕忙說道:“陛下,臣為算這天象嘔心瀝血,李乾先生更是折損了壽數,天象如此,廷尉等人不去找胡人的麻煩,和我慪氣有甚用!”
李斯步步緊逼:“博士大人,你說這天象這般示警,可有何證據?”
盧生頓時一臉傲意:“我自幼研習陰陽學說,浸淫多年,才被陛下封為博士。你李斯亦是求學于稷下學宮,難道不知這觀星天象,本就是我陰陽學派看家吃飯的本事嗎?”
李斯還想不依不饒,可臺上的嬴政卻已發話。
“夠了,既然先生算出這天象,看來八九不離十。”嬴政神色不變。
忽地,人群中的通武侯王賁率先出列。
“陛下,這胡乃匈奴也,我大秦滅六國時,那頭曼單于多次襲擾。臣愿請兵,北擊匈奴!”
“臣等亦愿往!”蒙恬和李信一同出列請戰。
“不急。”嬴政擺了擺手,望向了李乾。
他神色始終淡然,對于李乾的回答,嬴政并不意外,既然是扶蘇找來解答之人,能說出‘亡秦者胡’的答案,也很正常。
可一旁的扶蘇,此刻已經目瞪口呆。
他與大部分的官員一樣,此刻內心中,唯有震撼二字。
一來,是因為那封書簡,真的是兩年前黑夫遞給的自己,上面十件大事,全部應驗。
二來,便是李乾的那句‘亡秦者胡’,既然能預測準那十件事,那這件事,便是天命!
想通了這些,扶蘇立刻轉身,望向了自己的父皇。
“父皇,這匈奴之患,首當除之啊……”
見扶蘇這般神情,嬴政心中頓生暖意,所謂‘亡秦者胡’,可也沒說什么時候,就算盧生預測出了天象,卻又沒說那一世。
而自己正值壯年,大秦又是兵強馬壯的時候,滅掉匈奴并不難。
只是……眼下國內民生剛剛復蘇,六國余孽賊心不死,朝內多派勢力不和。
李斯執掌廷尉官職,乃是國內法家的代言人,主張法不容變。
而大秦新封的幾名儒學博士,卻又不甘儒學沒落。
朝內武將,更是害怕六國一統后,始皇以文制武,自己無用武之地,剛才聞聽胡人滅秦,便一個個站出來請戰。
“朕求的不是長生,而是時間吶……”嬴政心中微微一嘆,大秦朝內的局勢,乃至周邊的關系,他在位時,會一一解決,替扶蘇積攢更多的家底,好讓大秦傳承下去。
收回思緒,嬴政看到了臺下不少老臣臉上的驚恐之色,便說道:
“天象所示,只為預警,能否成真,還看我大秦如何周旋。匈奴頭曼單于多年襲擾我大秦,這等世仇,朕,絕不會忘記!”
“陛下,我大秦之基業永固九州,我等,自會為了大秦社稷,肝腦涂地,我大秦必將萬年!”丞相王綰當即表態。
“大秦萬年!!”臺下群臣,附和詠唱。
見群臣這般,這熒惑守心的天象,算是到此結束,嬴政不由地松了口氣。
‘亡秦者胡’,這樣的說法,不但不會引起國內動蕩,反倒是會讓百姓凝聚在一起,六國余孽就是想要找事,也沒有方向。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白衣青年的身上,想著這是扶蘇找來的‘托兒’便笑著問道:
“先生,朕,還有一事想問。先生可否算算,我大秦可傳承幾世?”
既然這李乾能知未來,嬴政便想借他的口,永絕這些大臣心中的憂慮,反正是自己兒子扶蘇找來的人,觀其之前所言之態,必然能明白嬴政心中的意思。
博士盧生心中頓時羨慕,若是始皇問自己這個問題,他必然會對大秦好好夸耀一番。
縱萬世不可得,好歹也能傳個幾千世。
眼下,只要李乾開口,博得始皇高興,搞不好這陰陽學派的博士,便要多一人了。
看著李乾樣貌二十不到,這般年輕的博士,在大秦也是第一例。
人群中,不少聰慧之人的想法,和盧生一樣,這可是道送分題。
廟堂之門,已為這白衣青年開啟。
唯有李斯心中不滿,昨日驪山觀星臺的事,他的好友趙高已經告訴了他。
‘亡秦者胡’,這就是陰陽家們給出的答案,可眼前這般年輕之人,竟然也說出這個答案,顯然,這是他們串通好的。
而那書簡雖說是兩年前所得,可觀扶蘇公子的提議,顯然有疑點。
他沒想到儒家覬覦大秦法學正統之位,這陰陽家竟然也伸出了手。
“法不容變,大秦以法強國,當延續之,何等學說前來,也不可替之!”李斯心中想著。
大殿之內,唯獨一人緊張無比,那就是公子扶蘇,只有他清楚,眼前的李乾,是真的能算得天命。
聽到始皇提問,李乾的心也揪了起來。
自己等了三年,終于入了這廟堂,今日事畢,自己好歹也能封個官當一當。
但,大秦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始皇的壽命不到十年,今年,便是徐福第一次東渡,要去尋長生藥。
當下,大秦帝國已經有了崩壞的征兆,李乾要做的,便是激起將要沉睡的祖龍。
想到這,他咬著牙深吸一口氣,拱手道:“陛下,小人的卜算之法,想要窺得天機,并不是毫無代價。若是要算得大秦國祚,需小人以三十年壽數獻之方可。為陛下窺得天機,小人無怨無悔,但,請陛下答應我一個條件。”
臺上的嬴政笑了笑,沒想到這李乾倒是會談生意,本就是要為扶蘇培養心腹,只要這李乾不是獅子大開口,從客情到博士,問題不大。
便問答:“你想要什么條件?”
此話一出,百官中的盧生頓時露出了鄙夷之情,這‘亡秦者胡’還是抄自己的,算個大秦國祚,隨便說個幾千年,必然能哄得陛下開心。
封個官職,不在話下。
李斯緊盯著李乾,想要看看這位年輕的陰陽學大家,到底要提出什么樣的條件。
李乾說道:“不管小人算得的答案如何,請陛下恕小人無罪!”
嬴政一愣,沒想到最后提出了這么個要求,當即表態:“既以壽數為我大秦窺得天機,乃有功。朕答應你,不管求得天機如何,不會怪罪于你。”
李乾的要求顯然讓百官也沒想到,本以為是要哭窮一番,畢竟折壽三十載,要個爵位一點兒也不過分。
沒想到,竟然是要赦免無罪。
倒是臺上的扶蘇,心中隱隱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謝陛下。”
李乾躬身行了一禮后,便伸出右手,雙目微閉,將大拇指按在了中指上。
這個起手式一出,盧生便驚呼道:“屈指一算……”
這個時代的占卜術,主要由陰陽家和道家把持,可不管如何算,大部分人占卜都要依靠外力,或龜殼或銅錢。
而始皇問盧生這熒惑守心何解時,他更是說要沐浴更衣,齋戒三日,虔心禱告,才能占卜得知。
可眼下,始皇問的是大秦國祚多少世,這問題比解答星象不知道難了多少倍,可眼前的李乾,竟然屈指就算了起來。
“這讓我有何顏面?”盧生心中頓生不滿,可一想到李乾可能和扶蘇關系匪淺,只得心生悶氣。
而朝內的百官,包括嬴政,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這種法子占卜。
屈指一算乃是《易經》中最高層次的卜算手法,李乾露了這一手,頓時讓人心生敬畏。
此刻,李乾的心中正在激烈交織,大秦國祚多少年,他當然知曉,只是,在這大殿之內,百官面前,這般說出來,會引起何種反應,他也不知道。
他唯獨知道的,便是大秦的時間不多了,始皇駕崩之后,戰火再燃。
大秦三千余萬人口,到漢初時,將不到一半,反過來說,也就是一般人都要死去。
眼下,歷史車輪的方向盤握在了李乾的手中,往左還是往右,就看他接下來的話。
半晌后,早已打定主意的李乾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氣,望向始皇,恭敬回道:“陛下,小人已算得大秦國祚。”
“哦?說來聽聽,我大秦共得幾世基業?”
“回陛下,大秦國祚,自始皇登基之時,共十四年又三月!”
此話一出,整個大殿頓時寂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朝堂上,包括嬴政在內,皆是目瞪口呆,誰也沒想到,這位窺得天機的青年,竟然給出了這么一個答案。
一道閃電在大殿之外炸開,巨大的雷鳴聲響起。
不少錯愕的老臣,被這奇異的景象嚇到了,竟是直接癱倒在地。
“嘩啦……”
沉寂了一夜的暴雨,終于傾瀉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