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沐初結束深夜家教回到宿舍，推開房門時屋內空寂無聲，唯有包子蜷縮在床鋪上。往常這個時辰，包子總要和室友們酣戰游戲至深夜，此刻的反常讓他心頭浮起一絲疑惑。
他輕手輕腳將書包擱在桌上，盡量放輕動作走近床鋪，卻見包子眉心緊蹙，神情透著異樣的憔悴。
“包子？”庾沐初伸手輕晃對方肩膀，卻未等來回應。
目光落在那張泛紅的臉上，他下意識伸手覆上對方額頭。掌心霎時被灼得發燙，驚得他指尖微顫。
不及多想，庾沐初轉身掀開衣柜，扯出自己僅帶的那件厚外套，快步返回床邊。他小心翼翼將外套輕輕蓋在包子的被子上，布料的紋路蹭過床沿，發出細碎的窸窣聲。
他擰開床頭柜上的保溫杯，湊到唇邊試了試水溫，才發現瓶里的熱水早已涼透。
窗外的月亮斜斜切過窗臺，掛鐘的指針即將碾過凌晨兩點，他攥緊包子發燙的手腕又松開來，最終咬牙往門外沖。
風裹著濕氣往領口鉆，他攥著鑰匙跑過空蕩的走廊，鞋底在瓷磚上敲出急促的聲響。校醫務室的鐵柵欄門半掩著，值班醫生戴著老花鏡打盹，聽見動靜才從文件堆里抬起頭。
“退燒藥，加急。”庾沐初撐著柜臺喘氣，目光掃過墻上的醫用時刻表，后槽牙抵著腮幫算著最近一次給藥時間。
鋁制藥盒在掌心硌得生疼，他捏著塑料袋往回跑時，途經水房忽然頓住腳步。
接熱水的鐵桶底部結著薄冰，他呵著氣搓了搓凍僵的指尖，直到不銹鋼盆里騰起白霧，才用袖子裹著盆底往回走。
包子仍維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蜷在被子里發出細碎的囈語。庾沐初把藥盒拆開放在枕邊，先用溫水沾濕毛巾敷在對方額角，看他睫毛顫了顫，才輕輕扳過肩膀喂藥。
“先喝兩口熱水。”他用湯匙沿著嘴角送水，看包子無意識地吞咽，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輕輕滾動。
窗外不知何時落了雨，雨點敲在玻璃上沙沙作響，他坐在床邊替對方理了理汗濕的劉海。
藥盒上的說明書在臺燈下泛著微光，他數著時間每隔半小時換一次毛巾，直到包子的體溫終于不再攀升，才發現自己的手指被熱水泡得發白。
清晨，鳥兒在窗外嘰嘰喳喳地叫著。庾沐初一宿未合眼，坐在桌前直打盹。
忽的，宿舍門“吱呀”一聲開了。宋霄剛踏進門，瞧見還坐在座位上的庾沐初，不由瞪大了眼：“不是吧班長？周末還起這么早學習？”
庾沐初猛地轉頭，泛著紅血絲的眼睛看向宋霄，食指豎在唇邊：“噓——”
接著輕指了指下鋪的床位，壓低聲音說：“包子昨晚燒得像個小太陽，我怕他半夜變身‘火山噴發’。”
宋霄震驚地張大了嘴：“所以你一整晚都沒睡？”
庾沐初輕輕點了點頭。庾沐初撈起書包往肩上一甩，像扛著塊“敬業磚”。
宋霄見狀蹦起來：“祖宗！你這是要去參加‘鐵人三項’？周末還往死里折騰？”
“書店兼職。”庾沐初揉頭發打了個哈欠，“周末人流量跟春運似的，我不去老板能把算盤珠子掄我臉上——”
宋霄攔在門口當“門神”：“打工人也得充電啊！你昨晚熬成‘蒲公英’，今天再吹就散架了！”
“撐得住！”庾沐初側身擠出門縫，聲音飄進來帶點蔫吧的倔強。
宋霄望著他搖搖晃晃的背影，對著空氣比了個無奈手勢：“這哪兒是拼啊，分明是把‘生存’倆字焊腦門上了...”
宋霄轉身看向床上仍在熟睡的包子，輕輕扯了扯被子替他蓋好，嘀咕道：“你們倆一個拿命熬，一個拿病扛，合著我成宿舍‘老母親’了？”
包子忽然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地囈語：“班長…別走…”
宋霄嚇了一跳，探身戳了戳他的臉：“想啥呢？你家班長扛著‘貧困人設’去搞副業了，等會兒給你順袋小籠包贖罪，話說這小子到底缺多少錢啊？”
他摸出手機給庾沐初發消息：【給你點了杯美式，備注‘續命特調’，喝不完不許暈！】
屏幕很快彈出回復：【謝了，書店老板娘剛塞給我倆茶葉蛋，說是看我像‘移動黑煤球’。】
庾沐初像個彈簧人似的，腦袋剛磕到桌面就彈起來，強撐著眼皮跟手機里的中考真題死磕。睫毛都快粘一塊兒了，忽然一個激靈，眼皮子底下的字兒怎么變成重影的“zzz”了？
賀衿淵晃到書店門口，正巧撞見這幕“人類馴服瞌睡實錄”。
他盯著庾沐初小雞啄米的腦袋，嘴角一勾，摸出手機對著店招上的老板電話就是一通撥：“喂？老板嗎？你家店員正在表演‘沉浸式點頭’藝術，顧客看了都想眾籌咖啡錢。”
賀衿淵話音剛落，就見電話那頭傳來老板的笑罵：“少貧！他要是真睡著了，你替他看店？”
“得，我勉為其難親自幫你'教訓教訓'這個'特困生'。”賀衿淵掛了電話，慢悠悠晃進店里，指尖敲了敲庾沐初面前的真題集。
“你這是要靠‘磕頭’跟題目套近乎？我要是題，早被你磕得連夜改答案了。”
庾沐初猛地驚醒，盯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影眨了眨眼：“賀、賀衿淵？你怎么在這兒？”
“替老板替天行道。”賀衿淵斜倚著書架，指尖轉著支鋼筆玩。
“？什么意思……”庾沐初揉著眼睛坐直，后知后覺發現店里不知何時只剩他倆。
“字面意思，你被‘開除’了。”賀衿淵忽然伸手抽走他膝頭的真題集，語氣輕佻。
庾沐初瞬間彈起來：“怎么可能！我來的時候老板還塞給我兩茶葉蛋呢！”
“在這兒，我說了算。”賀衿淵把書往桌上一丟，金屬鎮紙“咚”地砸出悶響。他忽然俯身逼近，眼尾微挑：“庾沐初，你那個開豪車的‘有錢爹’，就這么摳？摳到連自己兒子生活費都不給，讓你周末泡書店當苦力？”
空氣驟然凝固。
庾沐初攥緊書包帶，垂眸盯著地板上蜿蜒的木紋，聲音輕得像片即將碎掉的玻璃：“……他不是我爸。”
“呵，不是你爸？”賀衿淵忽然逼近，鞋尖幾乎碾到對方的鞋邊，“那你們母子為什么要搬進我家別墅？怎么，你那位‘賀叔叔’連養小三的錢都沒了？要靠兒子周末兼職當苦力？”
庾沐初猛地抬頭：“賀衿淵，我再說一遍！他不是我爸，我媽也不是第三者！”
賀衿淵冷笑一聲，指尖重重敲在書架上：“那你倒是解釋清楚，為什么你會出現在這里？”
“我……”少年的喉結劇烈滾動，嘴唇抿成一道蒼白的線。
賀衿淵俯身逼近，陰影籠罩住他顫抖的睫毛：“說不出來了？怎么，難不成你媽又勾搭上哪個小情人，帶你過來認干爹？”
庾沐初突然抬手推開賀衿淵的肩膀，后退兩步撞在書架上，書脊硌在后腰，“我媽和你爸根本沒有——”
“庾沐初！”賀衿淵猛地扣住他手腕，抵著書架壓過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突然住校，也不知道你為什么需要這么多錢，更不知道你在謀劃什么……”
話未說完，庾沐初忽然仰頭逼近：“對！我在謀劃，等我賺夠了錢，就把你這尊瘟神辦了！”
賀衿淵瞳孔驟縮，指尖下意識收緊：“你他媽再說一遍？”
“……”
少年忽然泄了氣，喉結滾動著別過臉，耳尖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紅：“……沒什么。”
賀衿淵盯著他耳尖的紅痕，忽然笑出聲，指腹碾過他手腕上被攥出的紅印：“行啊，原來你想‘辦’我——”
他忽然俯身湊近：“打算怎么‘辦’？暗殺？綁架？還是先騙我喝杯加了安眠藥的咖啡？”
庾沐初別過臉，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滾動：“都試！看哪種死法讓你最痛苦，我就越高興。”
“呵，”賀衿淵指尖猛地捏住他下巴，強迫他轉過來，瞳孔里翻涌的暗色幾乎要將人吞噬，“真你媽賤。”
庾沐初忽然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在對方指腹下震出細密的顫栗。賀衿淵的睫毛投下陰影，恰好遮住他眼底翻涌的情緒，卻在松開手的瞬間，指尖像被燙到般迅速蜷起。
“滾。”賀衿淵轉身踢翻腳邊的凳子，金屬腿刮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再讓我看見你出現在書店，就把你連人帶書塞進碎紙機。”
庾沐初攥緊書包帶后退，撞在書架上碰落幾本書。他彎腰去撿時，看見賀衿淵垂在身側的手在發抖。
巷口的風卷著梧桐葉撲進書店，賀衿淵轉身時，風衣下擺掃過庾沐初發頂。少年聽見他急促的腳步聲碾過落葉，像踩碎一地月光。
“賀衿淵！”他鬼使神差地開口，前者的腳步頓了頓，卻終究沒有回頭，玻璃門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將少年的呼喊攔腰斬斷。
庾沐初忽然站起身，抓起書包沖向門口，卻在推開玻璃門的瞬間，看見賀衿淵的風衣消失在巷尾轉角，只余下半片被風吹起的落葉，輕輕擦過他發梢，又跌進積水中，隨波漂遠了。
庾沐初忽然想起，自己住校，賀衿淵既沒回家也沒住校，那家伙究竟住哪兒？
他猛地背起書包拔腿追出去，邊跑邊摸出手機給書店老板打電話，聲音里帶著倉促的喘息：“老板，我、我家貓跑丟了，得先回去找……”
話未說完便被截斷。“行了行了，快去吧，明兒個別遲到了。”老板的爽快讓他松了口氣，匆匆應下后掛斷電話，腳步卻未停。
巷口的風卷著泛黃的梧桐葉掠過鞋面，他在擁擠的人潮中放緩速度，目光急切地掃過每一個街角。
“人呢？”
暮色漸濃，路燈次第亮起，庾沐初在十字路口駐足，看著落葉在腳邊打著旋兒。忽然，他瞥見遠處槐樹下一道頎長的影子晃過，半敞著的黑色風衣。他心口一跳，立刻跟了上去，越走越覺熟悉的路線讓他腳步微滯。
前方霓虹閃爍，失重酒館的招牌在夜色里明明滅滅。
這不是賀衿淵常去的地方嗎？
他頓在原地，看著那抹身影穿過玻璃門，消失在暖黃的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