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在恩南集團辦公室里的趙錦辛,從窗外和手機里同時聽到了雙重的巨響,他愣住了。
律師猛地站了起來,跑到窗邊,大叫道:“天哪,爆炸了,第七大道爆炸了!”
趙錦辛一步從沙發上躥了起來,朝門外沖去。他邊往電梯口跑邊對著電話大喊:“黎朔!黎朔!”
電話那頭嘈雜不堪,充斥著汽車喇叭聲、警笛聲、喊叫聲,唯獨沒有他迫切想聽見的那個聲音。
趙錦辛臉色鐵青,心臟都涼透了,他沖到電梯口,見三部電梯都要半天才能上來,干脆一腳踹開了安全出口的門,從17樓飛一般朝樓下跑去。
“黎朔!黎朔!你聽到了嗎!黎朔!”趙錦辛的咆哮聲在空曠的樓道里碰撞著墻壁,“操你媽說話啊!”他氣急敗壞地將手機扔了出去,機身狠狠砸在墻上,頓時四分五裂。
“藥!藥呢!”黎朔抓著光叔的袖子吼道。
光叔顫抖著從隔層里拿出一瓶藥,黎朔抓過藥瓶,快速倒了兩粒,喂進了他爸嘴里,然后擰開礦泉水,想送他服下去,可水流出了大半,灑了三人一身。
黎朔下了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把他爸拖了出來,平放在地上。他爸瞳孔擴散,渾身僵硬,已經沒了意識,情況相當危險。
黎朔劇烈喘息著,大腦“嗡嗡”直響,眼眶灼熱,雙腿軟得幾乎要撐不住身體。他張嘴用力咬在嘴唇上,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然后跪了下來,給他爸做心臟復蘇。
剛按了幾次,黎朔的背部就被狠狠撞了一下,撞得他差點壓到他爸身上,他回頭一看,一個驚慌失措的男人摔在他旁邊,他一把將人推開。
街上一派混亂,有人要遠離危險,有人要去尋找重要的人,人流正反方向沖擊著,隨時都可能有人踩到他們。
光叔下了車,用瘦弱的身體擋在黎朔面前:“快,我幫你擋著。”并掏出手機打911。
黎朔俯下身,一邊做人工呼吸,一邊用力按壓著他爸的心區,他額上全是汗,眼前模糊,恐懼如瘟疫一般侵占了他全身,他這輩子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而嚴苛。
爸,爸,求求你了……醒一醒……醒一醒……
黎朔不停地按壓著心區,直到雙臂酸麻,終于,黎先生有了一絲微弱的呼吸。
光叔急得要哭了:“急救電話打不通啊!”
黎朔絕望地看了看四周,所有車都擁堵成一團,街上人流雜亂,車是不可能開得動了,最近的醫院離這里也有兩條街,而且這里離爆炸地點那么近,急救資源肯定全部被占用了。
黎朔忍著眼淚,咬牙將他爸背了起來,他爸身材高胖,比他至少重了二三十斤,他一背起來,就感覺腿肚子發顫。
“嘿,站住。”三個高壯的黑人青年突然攔住了他們,并從懷里掏出了刀,“把錢包給我們。”
黎朔雙目血紅,嘶聲吼道:“滾!”
光叔也叫嚷道:“快滾開。”
這幾個人明顯嗑了藥,想趁亂打劫:“你背上那個老家伙肯定撐不了多久,快,把錢包給我們。”
“我給我給,你們快讓開!”光叔一邊叫著一邊去車上翻錢包。
下一秒,黎朔眼前一花,其中一個人像破麻袋一樣被踹飛了出去。
黎朔定睛一看,趙錦辛?!
趙錦辛扳過另一人的肩膀,一拳砸在他臉上,黎朔就像看到了慢動作回放一般,眼睜睜看著那人的牙從嘴里飄了出去。
最后一個還站著的劫匪終于反應過勁兒來,揮舞著刀子撲了過去,趙錦辛閃身避過,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小擒拿手發狠地往背后一擰,劫匪發出殺豬一般的號叫,趙錦辛抓著他的頭發,將他的腦袋狠狠撞在了車窗上,他的身體就這么軟倒了下去。
趙錦辛做這一切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冷酷得嚇人,目光兇狠而凌厲,跟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樣子判若兩人。
黎朔震驚地看著他,嘴里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倆人隔著不足兩米的距離相望,有那么一剎那,什么爆炸、混亂、人群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地間只剩下他們眼中的對方。
黎朔看著趙錦辛,背景的硝煙和混亂襯得他犀利、英武、強悍。
趙錦辛看著黎朔,發衫凌亂、眼圈通紅,沒有了平日的瀟灑從容,只顯得狼狽而絕望,讓人想要緊緊抱在懷里。
這稍縱即逝的一個對視,好像有什么東西對穿了他們的心臟。
趙錦辛跑了過來,握住黎朔的脖子用力親了他一口,那一吻之重、之野蠻,撞得黎朔生痛,可就是那痛,讓他生出一股奇異的安定感,也讓他混亂的心緒終于找回了一絲冷靜。
趙錦辛粗暴地脫掉西裝外套,往地上一扔,從他背上接過黎先生,沉聲道:“去醫院。”
黎朔不知道此時還能說什么,只能跟著趙錦辛往兩條街以外的醫院奔跑,他和光叔拼命在前面撥開人群,他一頭一臉的汗,他發出了這輩子最強烈、最虔誠的祈禱。
趙錦辛開始還跑得頗快,跑了一半,已然氣喘如牛,他眼眶充血,胸襟浸透,汗水順著尖尖的下巴往下流。
黎朔叫道:“換我來吧!”
趙錦辛顫聲道:“不用,快到了。”
黎朔知道他爸有多重,他剛才把人背起來的時候,腿都在發抖,照趙錦辛這樣的速度,他恐怕跑出一百米都成問題。
趙錦辛強撐著跑了兩條街,眼看著醫院就在馬路盡頭,他兩腿已經開始虛晃。黎朔扶著他爸防止掉下來,光叔先行跑到醫院叫急救。
快到目的地了,一片混亂的醫院里跑出來兩個抬著擔架的男護工,趙錦辛把黎先生放到擔架上的那一刻,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錦辛……”黎朔看看他爸,又看看趙錦辛,一臉焦急。
趙錦辛上氣不接下氣:“別管我……快去。”
黎朔咬了咬牙,扭頭跟著擔架走了。
醫院里到處都是傷患,混亂而擁擠,好不容易穿過人群,把黎先生送進了急診室。
黎朔和光叔看著緊閉的急診室大門,心頭如蟻噬。
光叔蹲在地上,低聲哭了起來。
黎朔擦掉了一頭一臉的汗水,也蹲了下來,撫著光叔的后背,啞聲道:“光叔,別怕,我爸沒事的。”
光叔哽咽道:“要不要……要不要通知夫人?”
“暫時不用,這附近剛發生爆炸,又危險又亂。”
剛說完,光叔的電話就響了,正是家里打來的。
黎朔拿過電話,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后走到相對安靜的樓梯間接了電話。
“光叔!”黎夫人叫道,“你們在哪兒?!第七大道爆炸了!”
“媽,是我。”
黎夫人顫抖道:“你的電話呢?我一直打不通,你爸的我也打不通,你們要嚇死我呀!”
“我們沒事,我和我爸剛才開會呢。”黎朔的聲音溫和而淡定,“媽,我們都沒事,你在家待著,不要亂跑,外面不安全。”
黎夫人如釋重負:“你們沒事就行了,嚇死我了。”
掛了電話,黎朔虛脫般靠在墻上,用力閉上了眼睛。
他不敢想,不敢想如果他爸……怎么辦,他還能做什么?他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是趙錦辛,他恐怕現在都沒把他爸送到醫院……他把他能想到的神明都祈求了一遍,他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痛苦和絕望。
調整好情緒,黎朔回到急診室旁,光叔靠墻站著,滿臉哀愁,看上去很可憐。
黎朔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光叔的肩膀:“光叔,你在這里守一下,我要去找一下錦辛。”他不知道趙錦辛現在怎么樣了,或許累癱了,動都動不了。
光叔點點頭:“你快去吧,多虧了他了,多虧了他了。”
黎朔往醫院外跑去,眼睛努力搜索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終于,他在充斥著混亂、嘈雜、呻吟、病痛的醫院走廊上,看到了坐在公用電話旁的地上的趙錦辛,他正在打電話,整個人看上去疲憊不堪。
黎朔心臟顫動,一步步走了過去。
趙錦辛也看到了他,慢慢掛了電話,朝他伸出了手。
黎朔走到他面前,蹲下了:“你沒事吧……”
趙錦辛一把將他抱進了懷里,用力地抱著,就好像怕他會消失一樣,啞聲說:“你嚇死我了。”
黎朔眼眶一熱,也回抱住了他:“謝謝,謝謝你,謝謝你。”
趙錦辛撫摸著他的背:“你沒事就好,叔叔也會沒事的。我爸從附近的醫院調了心臟科權威過來,直升機五分鐘之內就會到,如果叔叔的身體情況允許,就直接轉院。”
黎朔哽咽著:“……謝謝。”此時此刻,除了謝謝,他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么。這個男人在他這輩子最脆弱、最絕望、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把他拖出了深淵。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給他黎朔這樣的心靈震撼。
趙錦辛用指腹抹掉黎朔眼角的淚痕,他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微微一笑:“沒想到黎叔叔還有這么楚楚可憐的樣子,你真是……你現在要我摘月亮,我說不定也會答應呢。”
黎朔勉強笑了一下,眼淚依舊在眼眶里閃爍,只是忍著沒有掉下來。
趙錦辛輕輕吻了吻他的眼睛,柔聲說:“別怕。”
黎朔把趙錦辛扶了起來,趙錦辛臉色還是不太好,這種突然集中爆發式的消耗體力,肌肉會受損,短時間內肯定有后遺癥。
“能走嗎?”
趙錦辛歪倒在黎朔身上,虛弱地說:“不能,腿好疼,手也疼,全身都好疼。”
黎朔很是愧疚:“我背你?”
“不用了,你扶我就行。”
黎朔扶著趙錦辛坐到了椅子上:“你先在這里休息,我還要去急救室。”
趙錦辛抓住黎朔的手,把他拉到旁邊椅子上坐下:“你讓我歇兩分鐘,我跟你一起過去,到時候心臟科醫生應該也到了。”
黎朔頻頻往急救室的方向看,他心急如焚,可他知道著急也沒有用,他又不能沖進去幫他爸。他調節了一下呼吸,問道:“你知道爆炸是怎么回事嗎?”
“聽說是恐怖襲擊,汽車炸彈,爆炸點離你的車只有一公里多。”趙錦辛想起律師大喊著“第七大道爆炸”時,那轟然襲上心頭的恐懼,直到現在還讓他瘆得慌。從公司跑到第七大道的幾分鐘里,他一直不敢去想黎朔會出事的可能,直到看到這個男人好好地站在那里,他懸著的心才落回肚子。
這樣的經歷,他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
黎朔握緊了雙拳,抵著額頭,心里充滿了憤懣。
他爸幾年前突發過一次心臟病,但那次不嚴重,為了身體著想,還是提前從事務所退休了,可又因為閑不住,去給趙榮天當起了財務顧問。這些年飲食清淡、作息規律、堅持運動,看上去非常健康,如果不是今天驚嚇過度再次突發病變,周圍人幾乎都忘了他的病。
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如果不是趙錦辛突然出現,他真的無法想象后果。
趙錦辛用溫厚的掌心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沒再多說什么。
休息了兩分鐘,倆人一起往急救室走去,恰巧醫院的高層也帶著心臟科權威專家趕了過來,同時進行急救。
黎朔坐在急救室外,度日如年。
趙錦辛拉過他的手,用兩只手包住,指腹輕柔摩挲著那溫熱的皮膚。
黎朔此時根本懶得去想什么邵群、什么欺騙,他只關心他爸能不能渡過難關,他只知道現在任何人給予的一點善意,都是安慰。
漫長的四十分鐘后,急救室的燈滅了
黎朔站了起來,僵硬地看著醫生推門出來,身體克制不住地顫抖。
趙錦辛緊緊握著他的手。
醫生笑了:“CPR起了很大作用,再加上送醫及時,已經沒事了。”
黎朔一直忍著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他蓋住了眼睛,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光叔直搓著自己的心臟,又哭又笑。
趙錦辛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他把黎朔攬進懷里,溫柔拍著他的背:“好了,我都說不會有事的。”
黎朔蹭掉眼淚,輕輕推開了趙錦辛,危機過去了,他才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再次鄭重地說:“錦辛,謝謝你。”
趙錦辛攤開手,露出爽朗的笑容:“愿為你效勞。”
黎朔“撲哧”一聲笑了。
黎先生還沒有醒,就被運上了直升機,轉去了更好的醫院。黎朔和趙錦辛一路陪著,光叔則回家去接黎夫人。
黎夫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黎朔那時已經恢復了淡定,柔聲細語地安慰他媽。
趙榮天和夫人也趕過來探望。
一口氣折騰到天黑,黎朔才把所有人、事都安頓好。他媽堅持不肯回家,要留在醫院,黎朔哄著她吃完飯,才終于能靜下心來歇一會兒。
他離開病房,坐在茶水間的沙發里,閉著眼睛假寐。
這一層都是高級病房,配套設施堪比五星酒店,因此人又少、又安靜。這一天太漫長、太疲倦了,他感覺自己坐著就能睡著。
突然,耳朵里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正走進來的趙錦辛。
“你怎么還沒回去?”黎朔驚訝道。他以為趙錦辛已經跟父母一起走了呢。
“留下來陪你啊。”趙錦辛坐在了他旁邊,笑盈盈地看著他。
黎朔抹了把臉:“你還沒吃飯吧。”
“沒事,我不餓。我剛才跟教授溝通了一下伯父的病情,這次是突發狀況,其實他這些年保養得很好,這次也能恢復過來的,別太擔心了。”
黎朔點點頭:“我爸平時看著挺健康的,有時候我都忘了……”他越說聲音越弱,“這么多年,我為了追求自己的事業和自由,把他們兩個人扔在這里……”
趙錦辛揉著他的頭發:“不要這么想,你能開辟自己的天地,他們都很為你高興。”
黎朔微微笑了笑。今天發生的事,讓他重新考慮起自己的決定,當時一意孤行要回國,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擺脫他爸的蔭澤,如今他已經用十年時間完全地證明了自己,而父母日漸老去,他如果還隔著太平洋盡孝,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想了想,問趙錦辛:“你也是獨生子,叔叔把你派回國,不會舍不得嗎?”
“當然會,但我的經驗是,有點距離反而讓我們更親密,所以我時常不在美國,但我也經常回家團聚。我小的時候,他們對我保護過度,讓我產生了非常強的逆反心理,所以我喜歡探險,喜歡極限運動。”趙錦辛邊笑邊搖頭,“我總是想證明自己即便再接近危險,也能全身而退,小時候真是特別幼稚。不過正是因為有那樣的時期,我父母才放松了對我的管制,我也更理解他們。所以你不用為以前的決定自責,因為有一點距離和思念,相處起來會更融洽和包容。”
黎朔靜靜地看著趙錦辛,雙眸在暗淡的燈光里顯得異常明亮。黎朔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了,撒嬌賣嗲的是他,虛偽騙人的是他,今天那個如天神般從天而降、拼盡全身力氣幫助自己的,也是他。
趙錦辛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把真實的自己隱藏在了面具后面,還是這每一面其實都是他,只是會隨著對象和情緒而改變?
趙錦辛眨了眨眼睛:“干嗎這么看著我,是覺得我今天實在太帥了嗎?”
黎朔笑道:“真的很帥……”他頓了頓,“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
“感謝啊……雖然這時候說是乘人之危,不過……”趙錦辛湊了過來,軟軟地吻了吻黎朔的嘴唇,“以身相許怎么樣?”
黎朔定定地望了趙錦辛幾秒,才鄭重地說:“好。”
趙錦辛挑了挑眉:“寶貝兒,我其實是開玩笑的。”
“你不是開玩笑,我知道你是認真的。”黎朔輕捏著他的下巴,“你今天救了我父親的命,讓我怎么報答你都不為過。我黎朔做事恩怨分明,從今往后,你和邵群聯合騙我的事,我只字不會再提。”別說是“以身相許”,這個時候趙錦辛不管提什么,他都會答應,他是個不愿意虧欠別人的人,如果把他父親的命和任何一件別的事放到天平上,他毫不猶豫什么都愿意付出。
趙錦辛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間,然后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哦,你真的想用自己報答我啊。”
“為什么不啊,跟你做確實很舒服,我又不會犧牲什么,當然,你有別的要求也可以提。”
趙錦辛的嘴唇抖了抖,嗤笑道:“你以為我今天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要挾你上我的床?”這明明是他想要的,他為什么無端感到了惱怒?
“不是,你救人只是因為你的悲憫之心。但你從我這里想要的、而我也能給的,不就是這個嗎?”黎朔雖然承諾以后不再提邵群的事,但倆人之間的信任已經崩塌了,他能給趙錦辛的只有這個,他覺得趙錦辛想要的,也就是這個。
黎朔想,鑒于趙錦辛花名在外,沒有負擔的床伴關系,應該是他最想要的。
趙錦辛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黎朔的臉,聲音帶著絲絲蠱惑:“如果,我想要的不只這個呢?”
“那么我們就要重新了解對方、重新建立信任。”黎朔突然感覺到了來自心臟的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這顆心依舊為趙錦辛而顫動,但已經被重重顧慮圍了起來。這次的事件盡管他一萬個不愿意發生,但既然已經發生了,也算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契機,在他名為“顧慮”的心墻上,開了一個透光的孔,如果這次他能接受真正的趙錦辛,能打破過去的隔閡,回到最初那樣全心的信任和鐘情,那就證明他們的緣分足夠羈絆得更久、更遠。
這就是他黎朔的感情,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于激情,但永遠也不能放棄理性的思考。
趙錦辛看了他半晌,突然大笑起來。
黎朔沉默地看著他。
趙錦辛拍了拍黎朔的臉蛋,笑著說:“黎叔叔,我真佩服你,還從來沒人敢這么對我。你的提議我非常喜歡。”他突然噙住了黎朔的唇,略顯粗暴地蹂躪著那柔軟的唇。
黎朔怔了片刻,也回應了他。趙錦辛的一個吻,就像在他疲倦的心湖上投了一顆石子,打破了表象的寧靜,掀開了湖底的波濤。
倆人吻得熱切而野蠻,甚至帶著一些難以理解的兇狠,就好像要把對方吃進肚子里。
趙錦辛粗魯地拉扯著黎朔的衣服。
“不行,別在這里……”黎朔推拒著趙錦辛的腦袋。
趙錦辛充耳不聞,就像跟那些衣服有仇一般,想要把它們撕碎。
“錦辛!這里有監控!”黎朔用力推開了他。
趙錦辛頓住了身體,他低垂著腦袋,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黎朔整好衣物,他覺得趙錦辛好像生氣了,但卻無法確定。
“錦辛?”黎朔伸手想去摸他的臉。
趙錦辛一把抓住了黎朔的手。
黎朔的手腕被攥得生痛,但他沒有出聲。
趙錦辛把他的手湊到唇邊,親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頭,笑著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黎叔叔太誘人了,真叫人把持不住。”
黎朔松了一口氣,剛才那一瞬間,趙錦辛讓他倍感壓力。他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別胡鬧了,醫院里到處都是監控。”
趙錦辛躺在沙發上,抱著他的腰,枕著他的腿:“那我們這樣休息一會兒總行了吧。”
黎朔順了順他的頭發:“嗯。”他感覺特別特別累,現在只想安靜地坐一會兒,什么都不想干。白天發生的驚險就不提了,他又在剛才的五分鐘之內對自己的感情做了一次裁決,如此高濃縮的,不累才怪。
他做得對嗎?黎朔自問。
在他和趙錦辛之間已經不存在信任,而他在同時心懷埋怨和感恩這樣兩種極端復雜的情緒時,也許這真的是唯一的出路了吧。
第二天,黎先生醒了,黎朔和他媽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黎先生倒是很樂觀,還笑著調侃自己差點被嚇沒命了,黎朔母子還沒發話,光叔先把他責備了一番,差點老淚縱橫。
光叔是個孤兒,十幾歲跟著黎先生,從中國跟到了美國,在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戶,兩家人猶如親人一般,黎先生出事,他的擔憂不比黎先生的妻兒少。
黎朔后來完全了解了爆炸案,就像趙錦辛說的,是恐怖分子的汽車炸彈襲擊,死傷過百。這個新聞在幾個小時內傳遍了全世界,而身為事件的親歷者,黎朔一邊為無辜受難的人默哀,一邊也慶幸他父親死里逃生。
國內自然也接到了消息,隔天,項寧就打了電話過來,本來只是禮貌地問一下黎朔有沒有受到波及,卻沒想到聽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黎朔說完之后,項寧半天都沒反應過來,直感嘆道:“天啊,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黎朔沉重地說:“那是我這輩子最害怕的一次,想起來都還后怕。”
“過去就好了,叔叔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謝謝你。”黎朔嘆了口氣,“項哥,我回國的日期得往后推遲了,我爸這樣,我現在肯定不能走。”
項寧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老弟,這時候說這話確實不合時宜,但是你能不能還是抽空回來一趟,哪怕兩天?”
“怎么了?”黎朔心里有些不安。發生這樣的事還讓他回去,項寧又不是沒有輕重的人,那必然是事務所真的有什么緊急的情況。
“梁總對你非常不滿,這段時間都是我在幫你扛著、勸著。事務所這一季度的業務量下降了一半,都是因為你的官司產生了負面的流言。”項寧疲倦地說,“老弟,你再不回來,我真的兜不下去了。”
黎朔閉上眼睛,深深皺起了眉,心里又是煩悶,又是愧疚,還有更多的,是對邵群的憎惡,他沉聲道:“項哥,對不起,這段時間我在美國,所有事都是你在張羅,我給你添了太多麻煩。”
“唉,你對我就不用這么說了,當初我難的時候,你也是二話沒說就幫了我。但是梁總這邊,他的質疑和憤怒也都是情有可原的,你回來一趟,道個歉,協商一下。”
“我完全理解梁總,我也完全愿意道歉。”黎朔疲倦地說,“但是現在正是我爸媽最需要我的時候,我……”
項寧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項哥,你給我一點時間考慮,明天的這個時候,我給你打電話,告訴你我的決定,好嗎?”
“行吧,祝叔叔早日康復。”
“好,謝謝你。”
掛了電話,黎朔打開門,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和正在喂他吃飯的母親,心直往下沉。
晚上,黎朔回家拿他爸換洗的衣服,這是兩天來他和光叔第一次獨處。
光叔頻頻從后視鏡偷偷瞧黎朔兩眼,黎朔一開始還假裝沒看見,最后忍不住笑了:“光叔,你想說什么就說吧,是趙錦辛的事對嗎?”
光叔輕咳一聲:“嗯。”
當時趙錦辛親他,光叔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后來太混亂,誰也沒有閑心去想這件事。
黎朔笑道:“不要告訴我爸媽好嗎?”
“這是什么話?”光叔噘著嘴,“我要是真打算告訴他們,還輪得到你說啊?”
“光叔真好。”黎朔伸出拳頭。
光叔笑著跟他碰了碰拳頭,然后八卦道:“你們倆什么時候好的呀?”
“也沒多久,現在還在約會而已。”
“哦,其實你們很般配,就是小趙先生看上去有點像花花公子。”
黎朔忍著笑,心想老人家的直覺真強。
“他屬羊……”光叔煞有介事地說,“說不定就是夫人說的那個真命天子呢。”
“你也被我媽洗腦了。”
“哎,有些東西真的準的。你看你們啊,相貌般配,家世般配,小趙先生又這么英勇帥氣,光叔看好你們。”
黎朔無奈道:“謝謝光叔。”他和趙錦辛,是真的有緣吧,不管趙錦辛是因為什么出現在他面前,但他們確實有緣分相識、相知,甚至有一段時間他覺得倆人相愛了。若是能辯證地看問題,這樣充滿曲折的相處,也可以被稱之為“好事多磨”。
至于未來會如何,未來一直是他個不愿意費心多想的東西。
他們全家都信佛,佛曰過去、現在、未來三心不取,他自己感悟的是對過去不悔,對現在不爭,對未來不疑,普通人自然達不到心境的上乘,達不到但是努力地想要去達到,才稱之為“修”,所以他努力做不違背良心的事,減少對過去的悔恨,保持端正的心,不對眼前的利益得失看得太重,也不胡思亂想,對未來患得患失,他父親毫無征兆的意外,讓他更加堅信了“未來心不可得”,他只要在當下,做好當下的事和當下的決定,就夠了。
當下,他覺得他和趙錦辛最好的相處模式,就是他提出的那樣,趙錦辛收放憑心,他進退有路。
回到家,黎朔收拾完衣服和日用品,看時間還早,就獨自一人坐在花園里,看著魚池里的錦鯉靜思。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一轉眼,他回到美國已經三個多月了。最開始他回來的時候,只打算待最多兩個星期,他心里還掛念著一個人。就這么短暫的時間,一切都變了,事業、生活、感情,變得天翻地覆。他萬萬沒想到,他打拼了十年、以為已經非常穩固的事業,會在他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出現危機。
最初他憎惡邵群,如果不是邵群的惡意陷害,很多事都不會發展成這樣。可冷靜地想一想,他事業出現的危機,是因為他親手種下了惡的“因”,才被外力催生出了惡的“果”,他一念之差,違背職業道德和法律,幫助朋友用假賬騙貸。他才是最該為這次的危機負責的人,他只是自食惡果。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心里反而如釋重負。沒有人可以作惡而不付出代價,因果的循環會超越時間、空間、輪回,最終追討得干干凈凈,而他現在就是在付出代價,為他這輩子最良心不安的一件事,這也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如此公平,他還有什么可抱怨的?
想好了之后,他雖然極為難受,還是強迫自己打通了項寧的電話。
對方就好像在等他的電話一般,響了不到一聲就接通了:“老弟。”
“項哥。”黎朔深吸一口氣。
“叔叔怎么樣了?你能回來嗎?”
“我爸醒了,現在在醫院靜養呢,醫生說要好好養一段時間,損了元氣嘛。”
“哦,醒了好醒了好,那你……”
“我……”黎朔突然覺得鼻頭有些發酸,“我暫時不回去了。”
“……老弟。”
“我決定只保留二十的原始股,剩下的股份,以市價的七折賣給你和梁總,以后也不再參與事務所的運營,作為這段時間我對你們的歉意和補償。”
“黎朔!”項寧急了,“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要逼你走!”
“項哥,項哥,你冷靜地聽我說。”黎朔想著自己竟然是在通過電話來結束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事業,就覺得又心酸又不可思議,“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了,這個決定不是我頭腦一熱做出來的,而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我離家太多年,都沒能好好孝順父母,現在我父親出事,正是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個人的聲譽對事務所造成了這么大的影響,無論是作為老板,還是作為合伙人,都太不稱職了。這個決定,我好向你交代,你也好向梁總交代。”
項寧重重嘆氣:“老弟,這絕對不是我們的本意。”
黎朔勉強笑了笑:“我明白,但我覺得這樣更好。以后回國了,我一定當面向你們道歉。”
“別這么說……”項寧的聲音聽上去很是難受。
“恩南的合同,我還是以事務所的名義簽下來,以后由我做顧問和聯絡人,單獨負責恩南的項目,這樣對內、對外,都好聽一些。”
項寧沉重地“嗯”了一聲。
黎朔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笑道:“項哥,謝謝你這么多年的幫助,程秀的事,還需要你幫我盯著,好嗎?”
“這是當然的……黎朔,你要是反悔了,這幾天隨時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再幫你拖幾天……”
“項哥,不用了,我本來打算親自給梁總打電話,但我擔心他在氣頭上,溝通不好,所以就麻煩你了,我會讓楊律師起草合同,一切就……往下走吧。”
通完電話,黎朔感覺身體都被卸了大半的力氣。
他就這么簡單快速地把自己的事業給賣了……
剛回國的時候,他兜里揣著兩千美金的實習工資,在一家小事務所里打工,當時的兩千美金是一筆不小的錢,但由于他對錢沒什么概念,不到一個月就花了個精光,于是他住過地下室、吃過成箱的泡面,幸好在非洲援教的經歷,讓他對這點苦頭嗤之以鼻,他工作一年,工資翻了三倍,順利跳槽去了外企,又積攢了兩年的經驗,自己注冊了事務所,一步步越走越高,才有了今天的一切。而他通過一個電話就結束了一切。
人生如戲,又辛酸又好笑。
這樣也好,他有足夠的時間陪伴父母,也有足夠的時間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以后要做什么。
黎朔揉了揉酸漲的眉心,調整好情緒,拿上衣物和日用品,返回了醫院。
一進病房,就見趙錦辛正在陪他爸下圍棋。
黎朔驚訝道:“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叔叔嘛。”趙錦辛修長的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一顆黑子,朝他晃了晃,“叔叔棋藝不錯。”
黎先生笑道:“你也不錯。”
黎朔看了一眼棋盤,黑子和白子廝殺得相當激烈,白子險占上風。
光叔道:“哎呀,先生,我陪你玩兒吧,讓他們年輕人聊一聊。”
“這盤還沒下完呢。”黎先生不贊同道。
“我陪你不是一樣的嗎?”光叔把趙錦辛趕離了位置,還扭頭朝他們倆眨了眨眼睛。
黎朔哭笑不得。
趙錦辛笑道:“這家醫院有一臺意大利產的古董咖啡機,居然舍得放在這兒用,我從家里帶了Golden Mamdeling,走,帶你去嘗嘗。”
“好啊。”
倆人來到昨晚聊天的茶水間,趙錦辛打開柜子,從里面搬出來一臺手搖咖啡機,一看就是有年頭的東西,隔著不近的距離,都能聞到它散發著一股質樸的咖啡豆的香味。
黎朔笑道:“你怎么發現的?”
“院長告訴我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你坐。”趙錦辛把咖啡豆倒進去,耐心地磨了起來。
黎朔坐在沙發里,看著趙錦辛認真煮咖啡的背影,那寬闊的背脊、有力的臂膀、修長的雙腿,越看越是有些沉迷。他結識過很多有魅力的男人,來自各個年齡段、各個領域,但趙錦辛跟任何人比,都有著超凡的魅力,哪怕是他多變的性格都能解讀出難以忽視的性感。
這樣的人,還如此年輕,花心也是在所難免。他跟趙錦辛差不多大的時候,若不是碰到了韓飛葉,也是流連在不同的床上,享受著年輕的肆無忌憚和新鮮感。
他前段時間確實有點色令智昏,覺得自己能把趙錦辛收服帖,現在看來,連喜歡都未必是真的,他也真是太過自負了。
空氣中很快就飄散出咖啡的濃香,趙錦辛問道:“方糖?”
“一塊。”
趙錦辛把咖啡端給了他:“嘗嘗。”
黎朔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口感綿醇、味道濃郁、苦而不澀,他贊嘆道:“真棒。”
趙錦辛背靠著柜子,也品了一口:“嗯,這臺咖啡機太好了,我要去找找還能不能買到同款。”
黎朔笑笑。他低頭盯著杯中厚重的液體,腦子里又忍不住想起了事務所。
“怎么了?”趙錦辛坐到他身邊,輕輕摸了摸他的臉,“你今天看上去不太好。”
“沒什么。”黎朔又喝了一口。
“你不愿意跟我說嗎?”趙錦辛盯著他的眼睛,“所以我們重新開始的這段……”他繞了繞手指,有些嘲弄地說,“關系,也不包括分享煩惱和喜悅了是嗎?”
黎朔看著他,那種又埋怨又感恩的復雜心態再次涌了上來。他被迫賣掉事務所的幫兇就坐在自己眼前,同時也是自己父親的救命恩人,他能說什么呢?他放下了咖啡杯,輕聲道:“有些煩惱確實沒必要和別人分擔。”
趙錦辛看了他兩秒,聳了聳肩,扭過了頭去:“好吧。”
黎朔搓了搓發際,希望這杯咖啡能讓他精神到晚上。
“但是……”趙錦辛晃了晃脖子,“雖然你不想和我分擔煩惱,我卻有辦法讓你暫時忘掉煩惱。”
“哦,是嗎?”黎朔淡淡一笑,“怎么忘記?”
趙錦辛湊了過去,啜了一下他的嘴唇。
黎朔咧了咧嘴:“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多事都能用這個解決?”
“當然了,不然人和動物為什么都那么熱衷于此,而且玩兒了幾百萬年都不嫌膩。”趙錦辛放下咖啡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邊倒退著往門邊走,一邊帶著蠱惑的笑意說,“你知道院長除了告訴我咖啡機,還告訴了我什么嗎?”
黎朔瞇起眼睛:“什么?”
“他告訴了我醫院監控室的保安的名字,我只要給他一包煙,他就暫時關閉了這間茶水間的監控。”趙錦辛退到門邊,緩緩關上了門,并上了鎖。
黎朔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沉重。
趙錦辛舔了舔嘴唇,輕笑道:“我請你喝這么好喝的咖啡,你怎么報答我?”
黎朔的聲線不自覺地變得喑啞:“你希望我怎么報答?”
倆人在封閉的茶水間里肆意宣泄著激情,卻還要拼命忍著不敢發出聲音,仿若偷情的刺激加重了快感的產生,令人無底線地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