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堂,兩人一前一后上了天臺。御庭餐廳這座樓不矮,站在三十多層的高樓上,頭頂的夜空仿佛伸手可觸。晚風吹動著衣服,在虛無中窺探著這里的暗流涌動。
“不知九爺叫在下單獨出來,是有何事想要吩咐?”青年看著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風吹起她的頭發,搖曳著頭上發飾垂下來的珠串。
“表面上好像是沒勸住自己的手下,實際通過這種方式來探測敵人的虛實,自己則不費吹灰之力坐享其成,真不愧是你。”
“九爺多慮了,只是碰巧而已。”
“夏哲衍,老身給你講個故事。”女子看著他,不緩不急地說道:“曾經有一戶大戶人家,家里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意外死亡,小兒子順利長大,結婚生子繼承家業,一直到他的孫子都香火未決,結果他可憐的曾外孫,在一九四八年被車撞成重傷,兩條雙腿膝蓋以下全部癱瘓,本來是必死之人,結果病情突然好轉,恢復正常。他的父母在十幾年后死于國內動亂,從那天開始,就再也沒有這個孩子的音訊了,仿佛是從這個世界上人間蒸發了一樣。你知道,這個孩子叫什么名字嗎?”她盯著眼前笑容愈發意味深長的青年,一字一頓的說道。
“那個孩子,叫夏哲衍。”
“九爺的故事講得不錯,”夏哲衍依舊笑的波瀾不驚,“只不過光憑這點就讓您懷疑在下,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畢竟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還是很多的,何況,若是四八年在下就活著了,那還能維持像現在這副年輕的樣子嗎?”
“老身說的是否屬實,你心里清楚得很吧?你就不感到奇怪,為什么老身會知道那孩子及他父輩的事情呢?”女子看著他收斂了笑容,自己反倒笑了起來。
“在下收回前言,您還真是個危險的存在。不過,”詭異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在月光的照拂下更加滲人,“可否請九爺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容老身拒絕,除非你說明自己到底是誰,想干什么。”女子的手按在腰上的軟鞭上,“如此來路不明身份成謎的人,老身可沒辦法視而不見。”
“那還真是苦惱。”夏哲衍看著她,說道:“但是在下既然能在大人身邊待這么多年,也可以從另一方面證明在下沒做任何不妥的事吧?”
“那可保不準。”女子的美目時刻都警惕的盯著他,“老身并不知道你是怎么讓林凡對你言聽計從的,也不確定玄幫是否還有其他人是你的耳目。”
“在下若是有心,何必要花這么多年時間?”夏哲衍笑了,“九爺也清楚在下實力不凡,只要想,完全不用顧忌任何其他因素。”
女子沒說話,保持沉默地盯著他。
“再換句話來講,在下如果想要什么,何故要等到九爺來了以后再動手,與其讓您懷疑妨礙在下行動,不如趁早動手才更符合常理不是嗎?”
“老身可不是他們,不會被你這么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九爺如果不信,大可以隨時傳喚在下,在下保證隨叫隨到。”夏哲衍笑著看向對方,“您覺得這樣如何?”
“你記著,”女子走到他面前,紅色的指尖按在他的嘴唇上,“最好不要被老身發現什么蛛絲馬跡,否則一定殺了你。”
夏哲衍抓住她的手,那只毫無溫度,仿佛像是尸體一般冰涼的手卻并沒讓他感到意外。微微彎下腰,朝對方恭敬地鞠了一躬,悄聲說道:“好啊,在下隨時恭迎。”他直起身,與女子對視著。
“哼。”女子冷哼一聲,甩開他的手,剛準備離開,卻被夏哲衍攔住了。
“九爺好像也不是普通人吧?”夏哲衍依舊目視著前方,緩緩說道。
“少打聽老身的事。”
“這副身體想必給您帶來不少困擾吧?”夏哲衍看向她,話語里透著讓人著魔的空靈。
“要不要跟在下,合作一回呢?”
偌大的房間里鴉雀無聲,簡嘉然攙扶著蘇溪哲在椅子上坐下,劉尹站在一旁,看著林凡小聲說道:“這到底是怎么了?”
青年搖搖頭,沖著對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可能姐姐有自己的打算吧。”
“那他呢?”劉尹示意不遠處依舊呆坐在桌邊的李浩然,“完全不服管啊。”
“那個人……很危險……”蘇溪哲皺著眉說道:“他當時看向我的眼神,殘暴的根本不像人類,更像是什么動物。”
林凡輕摸著他的頭,安撫他的情緒,“等夏哲衍回來再說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丁連坐在角落,不時偷偷瞥向那個形單影只的身影,他還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對身旁的一切充耳不聞。
仿佛是感覺到什么,李浩然突然有了精神,使勁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隨后欣喜的望向門口,看見自己一直想著的人安然無恙的從門口進來,臉上開心的模樣卻在下一秒僵在了臉上。
夏哲衍攙著女子走了進來,將她帶到林凡身邊,隨后才松開。
“你們……說了什么?”青年皺著眉,看著面前兩個人。一掃剛見面時的敵意,反而變得融洽了不少。
“老身姑且先相信相信他吧。”女子掃了一眼旁邊的人,“不然某人不肯善罷甘休了。”
“在下多謝九爺體諒。”夏哲衍微微低頭,笑著說道。
“行了,趕緊安慰安慰你的小狗去吧。”
“多謝九爺提醒。”夏哲衍略施一禮,便轉身走向低著頭坐在那里一言不發的青年。
“怎么了……”他抬手想摸摸對方的頭,卻在剛碰到的瞬間,被李浩然揮手打開。
“浩然。”夏哲衍的眼色沉了下去,他站在對方面前一動不動,默然地盯著對方。
“為什么……”李浩然揚起臉看著他,目光中滿是不解與悲愁,眼角泛著點點的淚花,連聲音都染上了些哭腔,低吼道:“為什么要向他們低頭?!”
夏哲衍依舊沒說話,平靜的看著他,絲毫不理會其他人朝這邊投來的詢問目光。
“我不管別人說我什么,怎么看我,我都無所謂。可您不一樣啊,他們誤會您懷疑您諷刺您,您要讓我視而不見嗎?我做不到啊。”李浩然捂著自己的胸口,臉上滿是悲戚,“我已經夠忍讓了,要是來的是鳥羽和赤穹罌,他們哪里還會等到您說不行……”
“正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帶著你。你要比他們更通情達理,不是嗎?”夏哲衍的語氣透著一絲嚴厲,卻在看到對方委屈的眼神后,長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笑道:“浩然還很厲害,可以替我分擔很多事情。”
“我沒有……我只是在給您添麻煩……”李浩然搖著頭哭道:“姐姐比我更懂事,還那么厲害,您讓她來不就好了嗎?”
“風貍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何況,我帶你來,自然是有帶著你的理由。”夏哲衍認真的望著他,“當初也是你說,想要跟著我的啊。”
“這不一樣……現在的不是您……您不是這樣的。”李浩然的眼淚抑制不住的流下來,“我不想在這里待著了,我想回家……”
“那等我們把事情辦完了,我就帶你回去。”他摸著李浩然的臉,繼續說道:“沒有多久了……”
“您一直都是這么說的!”李浩然依舊哭的像個孩子,他抓著對方的手,迫切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說道:“我們不找了好不好?不找了,您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他肯定已經不在了。”
“浩然。”夏哲衍打斷他,淡淡地說道:“沒有新的出現,證明他還活著。”
“這種要自己的主人如此費心的手下還有留著的必要嗎?”李浩然看著他,“您寬恕他,不忍對他動手,沒關系啊,我幫您殺了就好了。”
夏哲衍沒說話,但只是搖了搖頭拒絕了。
失望的眼睛愣愣的看著對方,李浩然也沒再說什么,低下頭沉默不語。
“等處理完事情,帶你回去吃東西好嗎?”
啜泣著抬起頭,他問道:“殺多少都可以嗎?”
“這個……最好不要吧。”
“您看!您永遠都不會真的同意我,總有那么多條條框框來束縛我,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
“浩然,你要知道,規則之所以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正是因為這個世界需要它。你很強,但總有比你還強的人。而你討厭的規則卻護著你讓你免受毫無束縛所帶來的危險,平等地保護著每一個人。”
李浩然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咬著嘴唇,想說什么卻有所顧忌的沒有開口。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在意,夏哲衍扭過頭,發現林凡走了過來。
“浩然想回家嗎?”他溫和的笑道。
青年沒作聲,稍微偏過頭,帶著些防備的看著他。
“要是想回家就回去吧。”林凡笑了笑,抬頭看向夏哲衍,“反正最近也沒什么事,你就帶他回去放松放松心情吧。”
“大人……”夏哲衍欲言又止,卻沒說下去。
“沒關系,過幾天再回來吧。”
“謝謝你,家主。”李浩然小聲地說道,隨后低垂著頭看著地面,可憐的樣子和往日判若兩人。
“浩然其實也還是個孩子,讓大人見笑了。”夏哲衍看向對方,無奈的笑道。
“今天也沒什么事。浩然應該也不愛吃這些清淡的菜,你就帶他先走吧。”
“多謝,那在下先告退了。”夏哲衍往后退了兩步,讓李浩然從桌上下來,“在下不在的這幾天,大人若是有事,隨時都可以聯系在下。”
“知道了,去吧。”
轉眼夏哲衍兩人就已離開了快一個星期。正當林凡某天想起來這回事的時候,李浩然突然出現在了新宅。
“你怎么在這兒?夏哲衍呢?”林凡有些奇怪,看著趴在沙發靠背上望著自己的青年。
“衍哥有些事情需要處理,得稍微晚幾天。在他回來之前,所有的工作由我代理。”李浩然看上去心情很好,全然沒了幾天前沮喪的樣子。
“這樣么……”林凡有些為難,“事就不用你做了,只要你能安穩待在這兒就行。”
“家主之前不是還對我青睞有加嘛?難道是衍哥跟您說了我什么壞話?”李浩然看著林凡沖自己無奈地笑了笑,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不過這樣也好,沒事的話我就先上樓了~為了能保證您需要的時候我在,我就暫時先住衍哥的房間了。”
“讓他住這兒?”章洛瞧著人上了樓,才小聲道。
“他別惹事我就謝天謝地了。”林凡搖搖頭,看著對方,“對了,黃杜清明天就回來了吧?”
“嗯,我也要出去玩,”章洛作勢往沙發上一躺,“聽說扈瀆的漂亮妹妹可多了,我……哎喲!”還沒說完,就差點被林凡扔過來的抱枕砸中了臉。
“他不在,事情都得靠你,你還想給我跑路。”
“哎喲,這每天的日子寡淡如水,不找點樂子怎么行。”
正說著,就見郭彭恒從樓上下來,臉上透著少有的著急。
“你們有見到陽新嗎?他一天都沒和我聯系了。”
“平常不是一直跟著你嗎?”林凡有些奇怪,“他今天去哪兒了?”
“這不最近公司沒什么事嗎,說是出去走走,我就沒放心上。結果不僅到現在沒有回來,給他打電話也沒人接,手機這會兒直接關機了。”
林凡和章洛面面相覷,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起來。
“你先讓行吟閣去打聽打聽,畢竟那里都是你的人,不會出現消息泄露的情況。”林凡看向從沙發上坐起來的章洛,“你和郭彭恒出去找找,動作要快。”
“明白。”
一天過去,依舊沒有任何線索。整個新宅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中,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陽新出事的情況八成已經是定局,眼下是要盡快找到人才好考慮下一步的打算。
林凡揉著眉心,正思索著接下來要怎么辦的時候,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睜開眼,皺著眉看著那串陌生號碼,本想要坐視不理,結果過了沒半分鐘,電話又再次響起來。
躊躇片刻,林凡稍微調整了一下狀態,拿起手機接了起來。
“誰?”
“林凡,是我,鄒安辰。”沉穩的男聲從電話那頭響起,讓林凡不禁微微有些驚詫,但語氣卻在下一秒轉為厭煩。
“我現在沒空搭理你們。”他這么說著,就要掛斷電話。
“我需要和你談談鄭國平的事情。”鄒安辰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我不著急,等你有空了就可以。”男人這么說著,便準備結束通話。
“等會兒,你……”林凡迅速地捋了一下思路,他望著窗外泛著魚肚白的天空,隨后問道:“你現在方便見面嗎?我也有事要找你。”
掛了電話,他站起身,按著太陽穴稍微閉了下眼睛,便抓緊時間出門了。
雖說是清晨的公園,但有不少附近居民樓里的老頭老太在這邊鍛煉身體,路旁的小商販叫賣著剛摘的水果,街對過的菜市場人聲鼎沸,吵吵嚷嚷的卻分外有煙火氣息。
鄒安辰坐在長椅上,抬手看了一眼時間。
原來才八點不到。
今天是休息日,不用上班的感覺讓他心情良好,加之空氣中彌漫著昨夜下過雨后的清新味道,不由讓人心曠神怡。
“久等了。”少女的聲音在他頭頂上方響起,他看著面前可愛的洋裝有一絲的遲疑,隨后抬起頭,看清了來人的樣貌。
是一個一米六左右的女孩,化著淡妝,長相甜美可人。
“你是……”他剛開口,就見少女彎下腰,在他耳旁小聲說道。
“鄒副廳長,您的偵查意識,有待加強。”
“少女”這樣說著,隨后直起身,看著難以置信的鄒安辰,又恢復了方才那副乖巧的模樣,朝對方伸出手,軟著聲音說道。
“安辰哥哥,陪我去湖邊走走吧?”
一路上兩人沒再說話,男人已經從剛才的驚訝中冷靜下來,任由身旁的人挽著自己,朝著公園內偏僻的角落走去。
到了湖邊,少女松開手,趴在一旁的欄桿上看向湖心。
“你為什么要打扮成這樣?還有,你這是……縮骨功?”鄒安辰微微偏頭,看著對方滑向自己的眼睛。
那雙眼睛不似剛剛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蔑,讓男人確信那正是林凡的眼神。
“不管是你還是我,周圍都有眼睛盯著,我不想平白生是非。”林凡這么說著,嘴唇卻沒動,“所以,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說?”
沉默了片刻,男人開口道:“我調查過了,艾格拉的那包毒品,和警察并沒有關系。”鄒安辰移開視線,望向湖中心的假山,繼續說道:“但是我詢問了趙忠誠,他跟我坦白說鄭國平確實交給他一包毒品讓他放到玄幫去,由于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所以一直沒來得及下手。”
“然后?你還覺得是玄幫嗎?”林凡轉過身,背靠著欄桿站著,掃了一眼搖了搖頭的鄒安辰,才接著說道:“真要是玄幫的人販毒,怎么可能還打電話跟你們透露。員工休息室不是一般人能進的,何況艾格拉的員工都基本上跟我們關系密切,他們沒理由為了點蠅頭小利來陷害我。”
鄒安辰沒答話,他看著橋下緩緩劃遠的小舟,才又說道:“林凡,既然我來找你,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應該知道,我是委派來省公安廳的,但我還有個身份,是紀檢監察組第六小組的負責人。”他扭頭看了一眼對方,見林凡揚了揚眉毛,便接著說下去,“上頭早就對鄭國平有所關注,只是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臨安的司法機關很多都因為他有抱團之勢,讓我們收集證據變得非常困難。”鄒安辰轉過身面向林凡,正色道:“我想,你這里應該有不少關于他的資料,所以希望你能夠配合我們的工作。”
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好笑的笑話,林凡笑出聲,隨后抬頭看著男人,“領導,我是黑幫,干嘛要幫你們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你那天來廳里找我,不就是想要我們互相猜忌嗎?多虧了你,我現在在那里步履維艱。”男人隱忍著怒火,看向勾唇的少女,“你到底是想趕他走還是趕我走?”
“這話說的,我不這么做,你會來找我嗎?”銀鈴般的笑聲清脆卻透著嘲諷,林凡踮起腳,趴在男人肩頭,小聲說道:“鄒安辰,黑幫從來不會白幫忙。陽新,你知道吧?”
“陽新……是你們這里的副手吧?”
“沒錯,可就在一天前,他突然失蹤了。我們查到的最后線索,就是他丟棄在這個地方的手機,”林凡偏了一下頭,示意他們不遠處的那處草叢,“我們也詢問了附近的人,有人說當天傍晚七點左右的時候,曾看到一輛銀白色的面包車停在路邊,有一個人攙扶著另一個上了車,根據時間地點,以及他對那倆人的描述,我們可以確定被攙扶的人是陽新。但車牌以及車的去向,就沒有人知道了。”林凡說到這里,攥著鄒安辰的領子,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只要你幫我查到那輛車現在停在哪里,兩天后,鄭國平所做的所有事情就會由夏哲衍親自交到你手里。”
“……一言為定。”
聽男人這么說著,林凡松開他,抬手打理了一下假發,隨后開口道:“另外,跟你提個醒,那包毒品,不是玄幫,不是警察,是有第三方在搗鬼。”
“你知道什么?”鄒安辰眉毛一緊,盯著他。
“我的人在艾格拉找到了一個遺留下來的物證,并把它帶回了新宅,您猜怎么著?”林凡看向他,臉上露出冷笑,“失主當晚便闖入我家,拿走了他丟的東西。”
“你認識那人嗎?外觀特征,有什么留下印象的嗎?”
“并沒有,他穿著斗篷,看不出來。但他丟失的東西我似乎曾在哪里見到過,但我記不得了。”頓了頓,青年接著說,“他不是一般人,所以我也好心勸你,要想活命。”
“就不要多管閑事。”
“啪!”陶瓷杯撞擊在墻上,發出劇烈的聲響,然后碎成一片片跌落在地上,昭示著青年無法抑制的怒火。
“賤種!敢他媽蹬鼻子上臉!”林凡站在原地破口大罵,隨后抬起一腳將一旁的椅子踹開半米遠。他的耳畔仿佛還回響著方才鄒安辰說的話。
“我查到了,那是輛無牌車,前車窗那里掛著一個羊頭裝飾,最后一次出現是在睦州區的一條街道上……我想,不出意外應該是他們家的人;那包毒品,根據你的說辭以及對那物證的描述,且敢在明面上跟你打照面的,很有可能也是他們所為。”
“我當時就應該把前兩次碰到的異常情況跟你說的,但我只查到他是公羊家的人,想落實以后再跟你提。結果后面又處理艾格拉的事情,就給擱置了……”黃杜清在接到陽新失蹤的消息后便立刻趕了回來,他站在一旁,看著林凡轉頭瞧向自己。
“跟你沒關系,查不到正常,保密工作都有做。相應的,除了我,他們也不知道你們誰是誰。”林凡握緊拳頭,“先前我就懷疑,到底是他們三家中誰干的,我怕是哪家想要攪混水,但他們竟然膽敢直接綁人!本想把警察這邊先弄完再騰出手來收拾他們,這會兒就等不及先跳出來了!”
“你先消消氣,”黃杜清給他倒了杯水,“睦州那里有不少公羊家和陳家的人,查的話很容易暴露的。”
林凡順手接過,端在手里,低頭看著杯中的水,他若有所思的想著對策。空氣中好像飄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讓他仿佛突然意識到什么,轉身望向正坐在桌邊吃著生肉的人,青年說道:“浩然,幫我去找個人。”
“找人嗎?我不想去。”李浩然眼都沒抬一下,“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事情上,不過只要您能告訴我您想殺誰,我可以替您殺。”
這話讓林凡犯了難,公羊家,長發,身上配有鈴鐺的人……他的記憶里確實有類似的人選,但都已經是死人了。難道是沒見過的?
正當他在思索的時候,李浩然突然又開口了。
“對了,那個叫什么來著……陽新,”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笑了,抬頭看著林凡說道:“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應該是第三天了,非死即殘的廢人,何必還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呢?直接把干這事的正主全部鏟除了不就好了嗎?”
“你未必殺得死。”林凡收回看向他的視線,扭頭沖著一旁的黃杜清說道:“你聯系郭彭恒,讓行吟閣去,記住見機行事千萬小心,不要暴露了身份。確定了位置以后立刻撤回來,不要打草驚蛇。”
“知道了。”
時間艱難地向前走著,每過一分鐘都如同一個世紀那么難熬。直到晚上,除了找到那輛車以外,沒有任何進展。
“他們說是停在一個小巷子里的,但那里是個老舊小區,幾乎連個人影都沒有。”郭彭恒緊鎖著眉,在房間里來回走動,“要說他把車扔在那兒,再拖著個人未免太明顯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林凡靠在沙發上,語氣里是毋庸置疑,“睦州就是個縣城,那么大點的地方能藏到哪兒去,讓他們繼續找。”
郭彭恒應了一聲,剛準備打個電話,“嗡嗡”的震動聲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是個打到林凡手機上的陌生號碼,似乎很有耐心的一直呼叫著,直等到林凡接聽并換成外放,好讓其他人都能聽見。
“玄幫家主,好久不見。說起來,上回來訪,你槍法精湛,擦傷了我胳膊,讓我疼了好多天呢。”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聲,他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回音,像是處在一個空曠的房間里,“想找到你的聯系方式還真是費了我不少功夫呢~”
對方聲音響起來的一瞬間,“哐當”一聲,丁連手中的勺子就由于驚嚇而掉在地上,滾落到一旁。
“是他……公羊家的四總舵琉璃……”腦海里翻涌著當年的那一幕幕場景,丁連驚恐地看著桌上的手機,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貌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琉璃像是見到了老熟人一樣熱絡地招呼道:“呦,這不是薛家的調香師?當年你不是我的獵殺目標,陰差陽錯放了你一馬,結果竟然在玄幫混到了八爺的位置上,你是不是該感謝我當年的不殺之恩呢?”
丁連沒說話,充滿仇視和恨意的眼睛卻死死盯著聲源。
“言歸正傳。”琉璃話題一轉,接著說道:“你們那兒的這個陽新,真能忍啊。我不過就是想通過他,跟你打個招呼而已。結果呢,他是死活什么都不說,沒辦法我就只能稍微招待一下他了。”琉璃陰森地笑了,用輕快的語調說著殘忍無比的話,“我這人呢,不喜歡把別人弄死,但也不允許有人能夠活著從我這里出去。現在他快差不多了,你要不要過來給他收個尸呢?”他似乎是轉向陽新,問道:“現在你主子就在這兒呢,要不要跟他求救一下呢?”還沒等對方說話,他就繼續說道:“啊,我忘了,你已經沒有舌頭,自然說不了話了。”
“琉璃……”林凡努力克制著自己,冷笑道:“我說怎么對你沒印象,原來是當年的一條漏網之魚。讓你這雜碎能茍活到今天,是我的失職。”
“哈哈哈~當年我和二哥剛好有任務在身……才給了你鉆空子的機會!”琉璃的聲音透著兇惡,卻在下一秒又恢復了剛才的談笑風生,“玄幫家主,這口氣,我可是忍了很久了啊~”
“你們現在掌事的是宿瑟吧?他人在哪里?”
“二哥嘛~不知道哦~我們不像你們,都是單獨行動的~”琉璃笑道:“白天的時候我就聽見你們的人在樓上的動靜了,可惜他們沒找到進來的門,當然,如果進來了,我就不會給他們出去的機會了。”他想了想,說道:“過會兒我會把進來的方法告訴你,趁著他還有一口氣,好好考慮一下。但是呢,出不出的去我就不保證了。”
對方嘻嘻哈哈的掛了電話,房間里重回死一般的寂靜。
“我跟郭彭恒去吧。”黃杜清率先說道:“他就是沖著你來的。”
林凡抬了抬手,隨后站起身說道:“你們都先按兵不動,不能保證這不是他們的調虎離山,我怕他們會聲東擊西,所以要兩手準備。”他看向朝自己投來眼神的李浩然,說道:“你陪我去。”
“那怎么行?這就是個圈套,他這樣故意吊著陽新的命,就為了引你自投羅網的!”郭彭恒拉住他,“你如果出了事,那豈不就亂套了?”
“放心吧,”林凡放下他的手,看著他溫和的笑了,“陽新是玄幫的人,我會把他帶回來的。”
車子駛進狹窄的小巷,漆黑的周圍連個照明用的路燈都沒有。下了車,兩人摸索著找到了對方所說的入口,隱藏在一幅壁畫之下的暗門。
準備進去的時候,李浩然突然開口道:“家主,狹窄的地方應該會妨礙您的身手吧?等下進去以后,我先去尋找人的下落,您留在出口。如果有什么情況的話,還請您先走。”
“琉璃不是那么好對付的,我不能扔下你……”
未等他說完,李浩然就給他比了個“×”,“家主,衍哥有令,讓我優先保護您的安全,如果您死了,我會很苦惱的,所以不要讓我為難,好嗎?”他見林凡點了點頭,便接著說道:“那我就先去前面探路了,如果沒問題,半分鐘后會有聲響,您注意聽,然后就下來。”
應允了以后,林凡就留在原地等對方的信號。
正是凌晨,周圍靜謐的似乎掉根針都能聽見。林凡焦急地等著,像是過了十幾秒,突然聽到一種“嘶嘶”的聲音從那黑黢黢的底下傳上來。
像蛇,卻又不像。林凡沒多想,趕緊踏進入口,好不容易穿過去,里面是豁然開朗的一塊空地,周圍的墻壁上點著幾盞微弱的燈光。正前方和兩側都分別有一個黑洞洞的過道,看不清里面的情況,只能隱約看出有點點火光照在墻面上。
但這里卻并未看到青年的身影。林凡正皺著眉打量著周圍,想朝著中間那個過道走去,從里面傳來的腳步聲不由得讓他警惕了起來。
李浩然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即將視線落在眼前被鎖鏈吊著的陽新身上。不顧是不是踩到了地上新鮮和陳舊的血液,他走到對方面前,抬起青年的下巴。
“我喜歡他所布置的這個環境,這樣才能烘托出高貴的氛圍感。”李浩然的眼睛里倒映著兩只黑洞洞流著血的眼窩,他笑著說道:“看樣子你也活不久了,干脆在最后做點貢獻,讓我吃了你吧~”
林凡翻身落在不遠處,雙眼緊盯著站在對面的琉璃。
“你一個人來?是來送死嗎?”琉璃轉著手上的兩把彎刀,隨時準備向對方發起進攻。他留著一頭長發,用一串帶著鈴鐺的長繩扎著,兩邊胳膊的衣服上也墜著類似的鈴鐺,只一眼,林凡就認出那正是前段時間從他那里拿走的碰鈴。
“對付你,我一個人就夠了。”林凡手握三刀,“今天不過是來消七年前的債的!等了結了你,我就送宿瑟陪你一道上路!”
“呵呵,你們那兒,除了那個四爺黃杜清,其他的都不是我的對手,包括你。”琉璃冷聲道:“你以為殺了那兩個長老和我們家的三位家主,就能贏得了我了?公羊家的戰斗力是我們四個總舵!”他轉念一想,仿佛是猜到對方的用心,突然笑了,“我知道了,你把黃杜清留在那邊,是擔心二哥可能會對其他人不利吧?”他看著林凡皺緊了眉毛,更加確認了,“可惜了,二哥并不知道這些事情,毒品或者綁架,都是我一個人興趣使然。所以啊,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他話音未落,就朝林凡沖了過來。青年擋住他的攻擊,隨后在他拉開距離準備下一次攻過來的時候,將軟刀咬在嘴里,朝著對方舉起了槍。
六聲槍響過后,四周重歸安靜。
“看來你單手拿槍的命中率還是不夠啊~”琉璃的聲音不知從哪個方向響起,青年只能防備地看向那三個出口。
“嘖。”他皺著眉,將備用子彈上膛,警惕地盯著周圍。
右邊突然傳來“叮鈴哐啷”的聲響,林凡迅速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卻是一個易拉罐,心下一驚,隨即舉槍想朝身后打去,琉璃已經近在眼前。
好在軟刀擋下了對方這一擊,但右手手腕卻被對方反手打中,槍從手中脫落跌在遠處的墻角。林凡吃痛地皺著眉,隨即向后翻身拉開與眼前人的距離,重新將軟刀拿在右手上。
“我可不會再跌第二次跟頭了。”琉璃陰冷地盯著他,“沒了槍,看你怎么辦!”
他這樣說著,便朝林凡沖了過來。
從旁越過的身影擋住了琉璃的攻擊,隨后抬起一腳向對方掃去。琉璃則在被打到之前,迅速與不速之客拉開了距離。
李浩然站在林凡面前,肩上扛著已經沒了動靜的陽新。將包袱放到地上,他重新站起身,看著眼前的人,笑道:“不得不說,我欣賞你對待獵物的態度,要是可以我還挺想和你一起品鑒品鑒,不過我有命在身,實在是沒辦法。”
“新來的?”一個陌生的面孔,身上卻有著與外貌極度不符的殘暴氣息,不得不讓琉璃戒備起來。
雖說聽起來像句自言自語,卻讓林凡眉頭一皺。但現在情況緊急,陽新的傷拖不得,必須馬上離開。
“浩然,別跟他耗,我們得趕緊走。”林凡小聲提醒著,但面前的人似乎并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看在你的行事作風我很喜歡的份上,我不殺你,趕緊滾開。”
“哼,你以為我這里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琉璃說罷,便和李浩然纏斗在一起,彎刀和長槍相碰在一起,發出尖銳又刺耳的撞擊聲。
這下不妙了……林凡著急地看了一眼前方,又心疼地低頭看著懷中還有一絲氣息的陽新,滿心自責。
他輕摟著陽新的頭,好讓對方能稍微舒服一點。隨后抬眼看著依舊打的不可開交的兩人。
琉璃手中翻飛的彎刀如同鬼魅,速度快到出現殘影。在李浩然轉身的瞬間,向上一抬手,便硬生生地切斷了對方的左臂。
“浩然!”林凡驚呼出口,卻見青年將長槍扔到一旁,撿起地上的斷臂,按在自己的傷口處,傷痕便迅速地恢復如初。
“不得不說,你有兩下子。”李浩然冷笑著看向對方,“但可惜,你是殺不了我的。”
“你也不賴。不過,殺不了你?”琉璃先是訝異于對方的恢復能力,隨后嘲弄道:“只要讓你沒時間恢復就可以了!”
兩人再次扭打在一起,雖說看上去似乎不分伯仲,但明顯琉璃還有所保留,李浩然太輕敵了。
林凡擔憂地看著,滿臉心急如焚。李浩然拋去長槍,顯然是想拉近和對方的距離,但這樣琉璃就更容易傷到他。剛想開口提醒青年小心,就見李浩然受到對方一記重創,捂著傷口退到一旁。
“浩然!小心!”
就在琉璃的彎刀即將砍到李浩然脖子的瞬間,一個身影突然擋在青年面前,一腳將琉璃踹出數米遠,撞在墻上后跌倒在地上。
“主……”李浩然抬頭看清了來人的樣貌,就被對方不滿的眼神震呵到不敢開口。
“夏哲衍?”林凡吃驚地看著青年轉過頭看向自己,方才還不滿的眼神,這會兒卻變得有些無奈了。
“大人,”青年皺著眉,“在下不是說了,讓您有事就聯系在下嗎?”
林凡被他這么一問,搞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見對方不答話,夏哲衍便又重新偏頭看向自己身后的李浩然,冷聲道:“現在的你不是他的對手,帶著家主趕緊離開!”
知道自己差點闖禍,李浩然不敢多言,趕緊起身扶起林凡與陽新,轉身朝出口走去。
“夏哲衍。”琉璃收回看向他身后逃出生天的三人的視線,笑了,“你竟然在玄幫。”
林凡聽到這句話,回頭飛快地掃了一眼琉璃,便跟著李浩然消失在了隧道內。
“四總舵似乎對我們的行蹤很了解啊?”夏哲衍鎮定自若,看著青年笑道:“不是說,您這里,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怎么?您不追嗎?”
“哈哈,我可不傻,”琉璃冷笑道:“本以為你不在玄幫,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巨大的煙霧從琉璃腳下炸開,可夏哲衍卻并未有所動作,過了幾秒鐘,他便朝著左邊的隧道追了出去。
那條通道直達樓頂,出來以后便是天臺。琉璃掃了一眼身后追上來的人,不禁焦躁地皺起了眉。
“剛見面就要走,四總舵這么不待見我嗎?”夏哲衍這么說著,翻身攔住琉璃的去路,隨后趁對方還來不及抽刀的空當,一手抓住琉璃的手腕,另一只手便向對方腹部打去。
受到重擊的青年捂著痛處,滾向一旁,隨后反手擋住夏哲衍的一拳,另一只手則轉著彎刀,朝對方腹部砍去。
迅速退后躲開攻擊,夏哲衍抬眼看著沖向天臺邊準備逃跑的琉璃,立刻追了上去。伸手拽住對方的長發,伴隨著青年的一聲慘叫,被他往旁邊一甩,便撞在柱子上。
將口中的鮮血啐向一邊,琉璃緩慢站起身。夜晚的風吹拂著他披散的長發,青年看向不遠處站在原地的夏哲衍,兇相畢露。
“把東西還給我。”他咬牙切齒,聲音低沉地怒吼道。
夏哲衍低頭看了一眼手上墜著兩枚鈴鐺的發繩,隨后用食指繞著繩子打著轉,鈴鐺在繩子的帶動下圍著他的手指轉著圈,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個……是天彌送給你的吧?”夏哲衍輕笑一聲,說道:“想要的話,就來拿啊。”
“我殺了你!”琉璃顯然被他這種狂妄的態度激怒了,瞬間就朝夏哲衍沖了過來。對方游刃有余地與他周旋片刻,卻始終沒有再出手,只是一味躲避著。幾個回合下來,琉璃便氣喘吁吁了。在這之前和那兩人的對陣已經費去了他相當多的體力,要是還不能在短時間內逃走,自己就可能會有危險。
想到這里,琉璃不由得皺起了眉。趁著夏哲衍分神去看那發繩的時候,他迅速閃到對方的旁側,一把彎刀就朝對方的脖子抹去,而夏哲衍卻在眨眼的片刻閃到了他的身后。
背后傳來一陣劇痛,琉璃跌倒在地上,手中的彎刀也甩出老遠。
“你對我,還有用處。”聲音出現在耳旁,琉璃吃了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夏哲衍將他托起,夾在臂彎里,看了一眼西邊的黑夜,隨后便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