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禁足解了,無論是闔宮請安還是隨處閑逛,我都能清晰感覺到后宮眾人對我再次多了幾分恭敬。畢竟當日眾目睽睽之下,連六歲的公主都出來作證是我殺害熹貴妃腹中龍胎,明明我的罪名都已經被坐實了,但事情卻發展向了眾人完全想不到的地方,我只是被輕飄飄禁足半月,反而是朧月被送回了永壽宮撫養,熹貴妃名為養病實為禁足到現在都未曾出來,后宮中人難免揣度皇上的心思是否有所更改。也對,從前眾人皆以為我這個皇后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尤其滴血驗親之事后我顯然日益勢微,可此次事端中萬千寵愛的熹貴妃明明是受害者卻顯然被皇上質疑,難免人人都多了幾分不一樣的心思。宮內的種種流言議論我假作不知,只在熹貴妃此次滑胎這件事上做足了自責的姿態,反倒開始引得些許嬪妃開始揣度,會否此次真的是熹貴妃效仿武媚娘以親女陷害唐高宗的王皇后所設的局,各處議論紛紛。我一概不理,日常除了處理宮務小事便是寫字讀書,安靜得很。自然,前世我犯了皇上忌諱四處聯絡朝臣為三阿哥說話的事也再是沒有了,重來一世,我清楚如無意外皇上當下還不會殯天,自然也明白許多事必須徐徐圖之,急也急不得。好在如今收服了一個小廈子已方便了許多,有些話也該慢慢的讓小廈子透過去才是。只要小廈子得力,皇上早晚會意識到他的皇后如今是如何四面楚歌,連他自己都已被熹貴妃的親信死死圍住。以皇上的性格,只要他依舊是那個疑心病深重的帝王,那么打壓甄嬛根本不需要我動手,她以為自己步步為營布下的天羅地網,早晚會害了她自己。
所以,我不急。
沒過幾日,皇上下旨把先帝生辰日的祭禮交給了三阿哥操辦。這件事倒是沒發生什么意外,畢竟如今三阿哥還是長子,哪怕出了瑛貴人的事難免損傷父子情誼,但皇上子嗣稀薄,四阿哥雖記在了甄嬛名下,但他的真實出身始終被皇帝忌諱,五阿哥一直養在外面不得圣心,六阿哥又還在幼年,皇上不得不勸自己原諒三阿哥的過失。
我當然記得上一世先帝的祭禮發生了什么。弘時這個孩子仁孝有余,卻實在蠢笨。只是我已無什么可以依靠,想要活的長久,眼下還是只能依靠他。還好弘時雖然不夠伶俐卻聽話,譬如上一次我禁足時提醒弘時絕對不要向皇上求情,弘時便安安靜靜讀書,遇到皇上問詢此事,只說相信皇阿瑪的判斷,反倒讓皇上很是欣賞。只不過先帝的祭禮……我想了想,吩咐剪秋道:“去拿點弘時愛吃的點心,咱們去阿哥所看看弘時?!?/p>
今日天氣很好,我沒有傳轎,只是信步走過紫禁城,周遭路過的地方一絲人聲也無。陽光灑進這氣勢恢宏的宮殿,不知為何看上去卻只覺寒涼。直走到阿哥所門口,突然聽見里面傳來弘歷與弘時交談的聲音,我揚手示意江福海不要通傳,就靜靜站在門口聽著里面的談話。
“……削爵囚禁,生不如死。三哥,為弟的有句話想說,不知是否得當?”是弘歷的聲音。我聽得削爵,大略已經猜到他們在說什么。難怪前世弘時會突然毫無征兆在祭禮上突然為老八和老十四求情,果然是甄嬛母子的算計。
“你我兄弟,客氣什么,說?!焙霑r這個蠢貨,絲毫沒有設防。我不由蹙眉,恨自己眼光不好,李靜言那個蠢貨能生出什么聰明兒子,怎么早沒想到。
“皇阿瑪因繼位之事,囚禁了數位宗親……”弘歷侃侃而談,一副深明大義又情深義重的模樣。我雖看不清他們倆的面容,但聽起來弘時對弘歷所說似乎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最后甚至他主動許諾若在祭禮上得到機會,一定替他們向皇上求情。
我感覺自己是要真的頭風發作了。弘時這個腦子一定是隨了李靜言,半分沒有學到他那個冷心冷肺卻精明多疑的皇阿瑪。
我抬手,江福海立刻揚聲道:“皇后娘娘駕到。”
我走進阿哥所。弘時和弘歷忙跪下請安道:“皇額娘吉祥,皇額娘萬福金安?!?/p>
我假作剛剛什么都沒聽見,笑道:“四阿哥也在啊。”
弘歷臉色有幾分回避,尷尬地笑了笑。如今他還只是一個有幾分心機的皇子,不是在皇位上磨礪了多年的冷面帝王,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又不知是否被人撞破,難免心虛。
弘時倒是接了我的話,“皇額娘,四弟是來跟我商量事情的。”
我繼續裝模作樣道:“哦,是嗎?你們如今也都長大了,有心事了。商量什么呢,也說來給皇額娘聽聽。”
弘時剛要開口,弘歷卻急忙阻攔道:“沒什么?;暑~娘,兒臣不過是與三哥閑話幾句,沒什么大不了的?!?/p>
我不動聲色道:“哦?只是這樣啊。既是閑話倒也沒什么。對了弘歷,”我撐起一個柔和的笑意,頓了頓,關切道:“你額娘怎么樣了?”
弘歷躊躇道:“額娘為了弟弟,日夜傷心,現下身子還不太好?!?/p>
我心底冷笑,日夜傷心?我看不只為此吧。只是面上我仍是一派關切:“弘歷,皇額娘知道你額娘對本宮有誤會,你如今雖是熹貴妃的兒子,但本宮身為中宮,也是你的嫡母。你如若有心孝順本宮和你額娘,還是要多勸慰熹貴妃,努力調和她和本宮的關系。多勸著些你額娘,讓她好好養著身子,她還年輕,孩子總會有的。”
弘歷只好應下,而后道:“皇額娘,兒臣還要回去溫書,就不打擾您和三阿哥母子相聚了?!?/p>
我點頭,“四阿哥一向最是勤勉。弘時啊,你要多向四阿哥學習才是啊。”
弘歷轉身離開了阿哥所。我讓江福海盯著他走遠了,才嘆了口氣看向弘時道:“給本宮跪下!”
弘時不明所以,匆忙跪下,叩首道:“皇額娘,不知兒臣做錯何事?”
我極少與他如此疾言厲色,他甚是惶恐。我怒道:“你還好意思問本宮?本宮問你,你剛剛與四阿哥到底在密謀何事?!”
弘時慌張道:“皇額娘,兒臣沒有?。撼荚醺夷??!剛剛……剛剛,四弟只是說起八叔和十四叔在宗人府過得十分凄慘,想要在先帝祭禮時向皇阿瑪求情赦免他們,兒臣覺得四弟說的有理啊?!?/p>
我頭痛不止,他到現在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難怪前世被算計得前程盡毀。
我指著他道:“你如今也不小了。當年你皇阿瑪如何奪得皇位,登基之后你八叔和十四叔如何處處刁難不恭不敬,你不是不知道的。如今你卻要去你皇阿瑪面前,為兩個他最痛恨的人求情,你有沒有想過會有什么后果?!真是可憐齊妃與我,對你如此寄予厚望,你卻如此蠢鈍不堪,當真叫本宮失望,也叫齊妃痛心!”
提起齊妃,弘時眼中有沉痛的神色劃過。我當然記得齊妃是如何被我逼死,但這不重要。我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能利用的,自然要物盡其用。
“皇額娘,兒臣真的沒有別的想法。只是皇阿瑪如此圈禁兄弟,十四叔更是皇阿瑪的親弟弟,臣民不知如何揣測皇阿瑪,太后九泉之下也更是不安,兒臣只是為皇阿瑪考慮??!”弘時看著我,極力為自己爭辯。我看著他滿是天真的臉,憤怒道:“弘時!這樣的話,你也準備到你皇阿瑪面前去說嗎?!”我頭疼不已,心想此刻與他爭辯亦是無用,索性道:“我知道,你這樣想定是受了四阿哥的影響。方才我聽見四阿哥說,他想在先帝祭禮那日向皇上求情,你既然也是這樣想,不如這樣,先帝祭禮那日,若是四阿哥出頭求情,你便順著他一同向皇上陳情。但若是四阿哥不提……”我起身往外走,冷聲道:“弘時,你便好好看看,看你的四弟是如何算計你的吧?!?/p>
弘時聽了我的話愣在原地,但在我踏出阿哥所的大門之前,弘時還是躬身叩拜,回了一句:“兒臣謹遵皇額娘教誨,恭送皇額娘?!?/p>
我心頭短暫松快了一瞬,扶著剪秋的手離開了阿哥所。
回景仁宮的路上,剪秋道:“娘娘息怒,三阿哥也是一片純孝之心?!蔽蚁肫鹎笆篮霑r做下的蠢事,心底還是惱恨。人若是不夠聰明,至少也該懂得保全自身才是,而弘時卻這樣輕而易舉受人挑撥,心性如此不堅定卻還抱著自以為善良的心,活該受人算計,也難怪二十幾歲便郁郁而終。我交待剪秋道:“今日四阿哥的話你也聽見了。咱們這位四阿哥,跟著熹貴妃難免也心思大了。剪秋,你務必派人盯著三阿哥那邊,若是四阿哥和他說了什么,一定要來回稟本宮。還有,四阿哥身邊不能沒有咱們的人,趁著現在熹貴妃自顧不暇,抓緊安排?!奔羟镱h首道:“奴婢明白。只是娘娘,今日著實好險,若是咱們沒能聽見這些話,三阿哥怕是……”我冷笑,“四阿哥為什么說這些話,你明白,本宮更明白。現在看來,單單一個朧月還不夠讓熹貴妃頭痛,既如此,咱們便與熹貴妃走著瞧吧。反正我與她,早就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