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殿里已經很晚了。剪秋照例服侍我更衣卸妝,剪秋道:“今日可真是精彩,沒想到果郡王風流之名盛傳,府內卻連妻妾爭斗都不能安撫,當真是奇了。”
我淺笑道:“有什么奇的。身為男子,風流之名固然無傷大雅,但也絕非是好事。你難道沒聽過風流債是世上第一難還的嗎。欠了債便如同抱了根點燃的爆竹,早晚會炸,只是不知何時而已。”
剪秋亦笑,“娘娘圣明。”她停頓了下,替我卸去頭上的朱釵幫我篦頭,見四下無人,她又悄悄道:“娘娘,咱們本想趁著今日宴飲揭發浣碧實為熹貴妃親妹的事,只是今夜嫻福晉突然發動才誤了功夫。娘娘方才怎沒趁亂直接要咱們的證人出首,皇上正在氣頭上,定也會牽連熹貴妃的。”
我對鏡摸了摸自己的臉,半晌沒有說話,剪秋一向懂分寸,也只一下一下幫我篦頭,屋內飄蕩著熟悉的瓜果甜香,我的心慢慢也安靜下來。我道:“你覺得本宮錯了嗎?”
剪秋忙道:“奴婢不敢。只是覺得今夜時機大好,咱們錯過了倒是有些可惜。”
我搖頭無奈道:“你以為本宮不想嗎?熹貴妃那張臉,單單只是站在那都讓本宮覺得無比厭煩。”我嘆了口氣,“只是今夜浣碧自己作死在先,甚至牽扯出他們夫妻從未圓房之事。雖則往小了說不過是閨房之事,但往大了說便是欺君之罪,罪無可恕。這樣的大事,不必本宮做什么也足夠了,誰讓當初是熹貴妃自己非要抬一抬浣碧的身份,還是以賜婚之榮把浣碧送進了果郡王府呢,皇上只要想到此事,自己都會覺得惡心,連帶著也會覺得熹貴妃識人不清差點害了皇室中人,如此便夠了。甄遠道私納罪臣之女這事若是今天一并捅出來,皇上反倒可能會疑心本宮是落井下石,栽贓陷害,那本宮可得不償失了。”
剪秋聞言嘆息道:“娘娘這般小心,實在太辛苦了些。”
我苦笑,“深宮之中,誰又能不辛苦。從本宮嫁給皇上開始,這后宮爭斗早就躲不開了。本宮不是未曾良善過,可結果是什么?屬于本宮的福晉之位,屬于弘輝的嫡子之位,還有弘輝的性命,本宮通通都沒有保住。本宮步步驚心如履薄冰走到今日,早就注定要在這些令人厭煩的斗爭中至死方休。剪秋啊,”我起身向床榻走去,“你也不必心急。今日不做的事不代表以后就不做。既然浣碧遞了這么好的機會,咱們也得好好利用才是。你得空去找小廈子,前些日子吹過的風,讓他再去皇上耳邊吹一吹。還有,咱們的那位證人……計劃怕是有變化,不過無妨,咱們也要好好再籌劃籌劃才是。”
剪秋點頭道:“是,奴婢明白。娘娘還是早些安置,明兒怕是還有好戲要看。”
宗人府辦事一向干凈利落,尤其這一次事實再清楚不過,所以第二天宗人府便給皇上遞了折子稱已查明全部事實,罪奴浣碧可擇日流放。皇上自然不會輕饒了浣碧,很快便定下了流放的日子。小廈子傳回來消息說,皇上特意秘密著人帶著太醫去了趟宗人府見浣碧,這件事也從蘇培盛的嘴里透給了甄嬛。而我想甄嬛大概已經坐立難安了,畢竟浣碧是否在甘露寺時傷了身子無法有孕她再清楚不過,且此次去宗人府,自從溫實初自宮后頗受皇上重視的衛臨并知情,去的反倒是太醫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醫,她無法知道發生了什么,自是無法安枕。但皇上隨后便借口衛臨在嫻福晉生產之時有職責未盡之事,斥責了衛臨還將他貶去了行宮,為那里療養的老太妃們看診,她便更是寢食難安了。而我不由心底嗤笑,衛臨自詡是個明白人,打定主意跟著甄嬛便一條路走到黑,但誰讓他也因此而對甄嬛身邊的人毫不設防呢。宗人府在折子里明確說了浣碧下在參湯中的紅花粉是向他索要的,當時孟靜嫻才有孕四月,她以調養身體為名向衛臨要了藥性最猛的紅花粉,衛臨偏偏沒有設防便給了,也不曾向熹貴妃稟報,結果卻差點要了孟靜嫻的命。自然了,一點紅花粉本來也不算什么,畢竟那本就是一味藥材,若不是被刻意拿來害人,給了便也給了。但衛臨的遭遇明明昭示著一個問題,皇上他已經意識到了一件事,而這件事,正成為劈向熹貴妃頭上的驚雷,我想甄嬛大概也有所警覺,所以才會以養病為名,再次將自己封閉起來,計算如何反擊才能走出困局。
“所以說,娘娘才最是圣明。”剪秋笑著給我打扇,溫和道:“娘娘只不過是讓小廈子有意無意提起前次熹貴妃小產不愿其他太醫診治的事,皇上便立刻想到了關竅,這么快就發落了衛臨。眼下溫實初守著惠貴妃的靈位,又因為上次熹貴妃小產的事讓皇上有了疑心,輕易怕是不能再回宮了。蘇公公也因為這幾次事吃了瓜落,眼下怕也是被皇上防備上了,連敬貴妃也因為朧月公主的事和熹貴妃生了嫌隙,閉門不出許久不見人。熹貴妃這兩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怕是一時無還擊之力了。”
我剝著手中的葡萄,笑道:“可別小瞧了她,能從甘露寺殺回宮,她自有她的本事。再說,就算要算賬,也跟本宮沒關系。本宮不過是敲一敲邊鼓,遞上幾句話罷了。事都是自己做下的,要說本宮害她,本宮這次可真是冤枉。”
剪秋亦笑,溫和道:“是,奴婢失言了。”
我看向窗外盛放的牡丹,道:“若不是熹貴妃一早存著算計皇上的心思,皇上也不會被人挑撥兩句就順著咱們的心意走。你看,”我撥弄著手上精致的護甲,細數道:“皇上身邊伺候最多的,除了蘇培盛便是衛臨,而高位嬪妃中皇貴妃和兩位貴妃又是除了本宮之外最尊貴的三人。皇上只要稍微想想便會明白,這些人除了皇貴妃明面上與熹貴妃來往不密,其他人都多少與熹貴妃有糾纏,甚至就連皇貴妃也曾是在崔槿汐和蘇培盛的事上出過力的。皇上從前不曾在意,一是他身為帝王,上位這么多年了,他自負無人敢背叛,二卻也是因為他看重熹貴妃,相信熹貴妃。但自打前次皇上知道她小產之事多半是存了算計我的心思,難免會便對她有了幾分破滅。再加上浣碧是她親自抬舉,卻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出這般惡毒的事,皇上怎能不遷怒呢。再說,”我冷笑一聲,“熹貴妃那么像我那個好姐姐,對皇上來說,就算心里已經不單純把熹貴妃看成替身,但皇上心里最重的仍是她,如今甄嬛所作所為毀壞了純元的美好形象,他怎么能不生氣呢?”
剪秋接口道:“娘娘,既然已經到了這會兒,要不要讓皇上心里這把火燒的更旺,全看娘娘。”
我點頭,剝好的葡萄送入口中,傳來清甜的滋味,潤的人心情極好,我道:“打鐵自然是要趁熱。方才你說,熹貴妃病了是嗎?走吧,咱們去見皇上。本宮身為皇后當體恤六宮,自然要去見皇上,給熹貴妃賣個人情才是。”
剪秋忙道:“是,奴婢明白,這就為您更衣。”
若是從前世算起,我已經許久沒有進過養心殿的大門了。殿內燃著濃濃的龍涎香,又摻著幾分薄荷腦油的刺鼻味道,看起來這幾次的事情,著實讓皇上心煩的很。
我按規矩行禮道:“皇上金安。”
皇上揉了揉眉心,揮手讓我起身,口中道:“皇后來了。坐吧。”
我謝過皇上,緩步走到窗邊坐下。奉茶給我的,赫然已經是小廈子了。只是我不動聲色微笑道:“殿內的香點的這樣濃,皇上心緒不佳嗎?”
皇上的眼波略略掃過我,有些似笑非笑道:“朕在煩什么,皇后不知嗎?”
我端莊笑道:“皇上是一國之君,愁的自然是家國大事。臣妾久居后宮,皇上前朝的韜略,臣妾哪能全然知曉呢。”
皇上向后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是啊,家國大事。國事一向繁重倒也罷了,只是這家事,也不讓朕松快。”
我忙請罪道:“都是臣妾不力,未能給皇上分憂,還請皇上恕罪。”
皇上示意我起來,道:“不干你的事。”我復又坐下,他看著我道:“此次老十七的家事,你怎么看?”
我故作惆悵,憂心道:“皇上為十七弟賜婚本是好意,是玉隱……啊,浣碧,不懂得惜福。好在嫻福晉到底沒傷著,世子平安降生,皇上發落了浣碧也便罷了。十七弟雖說與浣碧多年情份,但畢竟深宮院墻相隔,怕也是不清楚浣碧的為人。皇上此番處置留了浣碧一命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十七弟就算傷心,過些日子有嫻福晉和世子的寬慰,也會想明白的。”
皇上半晌無言,我沉默陪著,慢慢喝著杯中極品的雪頂含翠。許久,皇上才有些陰沉道:“那么熹貴妃呢。”
他只是提起熹貴妃,未曾提及他已經開始對甄嬛的懷疑,便是暫時還不想讓我知道,浣碧并無隱疾,圓房一事若是細想,熹貴妃與果郡王的事便藏不住了。
于是我也假作寬和,仍就事論事道:“雖說浣碧是熹貴妃的陪嫁,但此事到底熹貴妃不知情,皇上還是不要責怪了吧。”
皇上冷哼一聲,并不十分認同。我只裝著沒聽出來,繼續道:“浣碧到底服侍了熹貴妃許多年,昔年在甘露寺又與貴妃同甘共苦。此次浣碧犯罪流放,聽說熹貴妃因為此事也病倒了。前次熹貴妃小產已經傷了身體,臣妾真是擔心呢。所以臣妾斗膽請皇上開恩,讓熹貴妃母家到宮中相聚吧,既是寬慰貴妃,又能讓貴妃感念皇上恩德,身子定會好起來的。”
皇上臉色陰沉地想了想,道:“皇后賢德,便依你說的辦吧。朕就不出面了,你以皇后名義下旨便是。”·
我笑道:“是,臣妾一定辦好此事,臣妾也替熹貴妃多謝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