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殿內看上去一片其樂融融的時候,果郡王身旁的孟靜嫻突然面色一變,她壓抑片刻后,顯然已經變得十分痛楚的樣子,不由下意識地扯住允禮的手,哀哀喚了一聲:“王爺……突然......好痛......”
我心底一沉,下意識回頭看剪秋,而剪秋看見我的眼光疑惑地看著我,目中驚訝不似作偽。我搖了搖頭揮散腦中剛剛的念頭,今生的我如今好端端在這里,甄嬛沒能斗垮我,剪秋不會因為我糊涂至此。我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飲食,和孟靜嫻桌上的只多了幾份皇后專享的例菜,其余的至少看上去……好像也并無不妥。難道孟靜嫻竟是天意,現在就要生下那個孩子了嗎?
果郡王一臉驚慌失措,不得不扶住孟靜嫻道:“靜嫻,你怎么了?”
熹貴妃連忙道:“嫻福晉怕是要生了!”
皇帝蹙了蹙眉,趕緊吩咐道:“蘇培盛!去把偏殿收拾一下,把嫻福晉挪過去,叫太醫!”
蘇培盛迅速領命,果郡王聞言已經把孟靜嫻抱了起來,匆匆向后殿跑去。甄嬛的面色暗沉片刻,但除了我,估摸著也沒人敲出來。
兵荒馬亂間我不禁慨嘆,看來孟靜嫻的孩子注定要在這天降生,不過此次她是自己發動,若是上天垂憐,或許能保下她自己的命來。
孟靜嫻是頭胎,生得艱難。太醫衛臨被匆匆傳來為她接生,我亦迅速幫忙找了穩妥的產婆進殿協助。為免眾人皆在外等候,皇上只得匆忙結束了宴飲,留下我和熹貴妃,還有果郡王和浣碧,一同等在殿外。我與皇上坐在殿外,只聽得孟靜嫻在里面偶爾傳出一兩聲痛苦的呻吟。允禮就算對孟靜嫻再無情,好歹那是他的親骨肉,女人生產向來又是兇險無比,因此他起碼看上去亦是無比心焦。我偷偷看向熹貴妃,她雖看上去亦是擔心孟靜嫻,但她偶爾偷偷瞥向果郡王卻發現他只全然關注著屋內的動靜,她難免有幾分神色暗淡。見狀,我心底只覺甄嬛此人當真是虛偽極了。孟靜嫻為了生下果郡王的孩子此刻在殿內或許正是命懸一線,她卻關注果郡王是否有空關心她的情緒。想來也對,她素日對奴才的同理心,不過也是因為那些人與她沒有沖突罷了,這寂寂深宮里,唯有我與她這樣自私的人才能活得下去,才能求一分活得好。我故作關愛寬慰允禮道:“十七弟不必心急,女人家頭次生產定會艱難些,嫻福晉福大命大,她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允禮向我略施一禮道:“多謝皇嫂,臣弟失態了。”皇上拍拍他的肩膀道:“十七弟第一次為人父,自然緊張了些,無妨。”甄嬛聞聽此言倒是面色晦暗下去,或許無論如何,她心中也是有委屈的吧。浣碧的臉色看上去也極為不安,她忍耐許久,還是出來跪下低聲道:“皇上,臣婦實在擔心嫻福晉,可否容臣婦進去看看?”熹貴妃蹙眉看她,似想阻攔,只是皇帝卻舒展眉頭道:“好啊!十七弟有福,難得你如此大度,也好,你便進去看看罷,若有什么事你也好及時回稟,也叫十七弟安心。”“是,臣婦遵旨。”浣碧趕緊謝恩起身,轉頭便慌忙進了產房。不知為何,我下意識地覺得浣碧有幾分不對勁,那或許是源自某種直覺。我看向產房思索片刻,還是悄悄向剪秋使了個眼色。剪秋會意地點頭,趁著沒人注意轉身出去了。我默默想,若是我想岔了倒也罷,若是浣碧真的被嫉妒蒙蔽了心智錯了主意……我掩唇冷笑,熹貴妃,這可是你自己的好妹妹做出來的事,你可怪不得我。
眾人在焦躁中等候許久,終于自殿內傳出清澈的兒啼聲。喜婆片刻后便出來喜滋滋道:“恭喜王爺,嫻福晉誕下了一位小世子,母子平安,王爺大喜!”果郡王終于松了一口氣,皇上也甚是歡喜道:“今日是先帝生辰,老十七的長子竟趕上了這樣的好日子!十七弟,先帝照拂你之心竟如此周全啊。”皇上或許是玩笑話,只是果郡王聽在耳里顯然是惶恐的,他連忙道:“臣弟所有,無不是仰賴皇兄,臣弟之福自然也是皇兄賜予,這個孩子既然與先帝同天生辰,不如……”他沉吟片刻,“臣弟斗膽,請皇兄為犬子賜名吧。”眼前這一幕看上去頗有些兄友弟恭的意思,只是我看在眼里只覺寒涼,天家艱難,父子、兄弟、夫妻,無不是輾轉皇權之下委曲求全,所謂富貴,實在險之又險。皇上自然是對果郡王如此謙卑滿意的,他帶著笑意,思索道:“十七弟一向是風度翩翩,聲名在外,如今既是你的長子,自然企盼孩子豁達慷慨,繼承十七弟的淡泊通透,不如……”皇上笑道:“便取一個‘澈’字吧,就叫元澈,可好?”果郡王尚未搭話,倒是沉默良久的熹貴妃笑道:“澈,水澄也。皇上此名倒頗有深意啊。”果郡王看了甄嬛一眼,謝恩道:“皇兄高明,這個字好得不能再好了,既如此,臣弟便替澈兒多謝皇上。”
門外正是一片喜氣洋洋,屋內正在給新生兒梳洗,自有婢女們安頓孟靜嫻和元澈。而門內卻突然傳出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茶盞落地的破碎聲,有小宮女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巧讓人能聽得清楚自里面傳出來,那宮女顫著聲音道:“玉福晉!您怎么能這樣做?!您太過分了!”門外諸人皆是一驚,錯愕地看向殿內,熹貴妃慌忙道:“里面誰在喧嘩?嫻福晉剛剛生產,怎能如此受驚?還不安靜讓嫻福晉休息?!”眼見她是想遮掩什么,我連忙接口道:“可不是,是誰這么沒規矩。”我看了眼悄悄回到我身邊的剪秋,喚道:“你去看看,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剪秋點頭,正要邁步進產房,熹貴妃連忙道:“皇后娘娘......還是讓槿汐去吧,產房血腥,不好讓皇后娘娘的人沾染。”我蹙眉冷哼道:“還不知里面發生了什么事,熹貴妃何必急著阻攔。既然本宮掌管六宮,問一句是應該的,本宮是中宮,神鬼不侵,沒什么好忌諱的。倒是剛剛那宮女……話語間似乎牽涉玉福晉,玉福晉是熹貴妃自己認下的二妹,又與你多年主仆情深,熹貴妃也該懂避嫌才是。”皇上似是有些不耐煩道:“罷了,剪秋,你進去看看怎么了。”“是,奴婢遵旨。”剪秋剛剛推開門,還未等進去,便見一個宮女慌慌張張跑出來,順勢跪到門前,語無倫次哆哆嗦嗦道:“皇上……皇后娘娘,福晉……嫻福晉,玉……玉福晉……”我道:“這是怎么了,連話都不會說了嗎?皇上跟前,不許這么沒規矩。”那宮女定了定心神道:“是,皇上,皇后娘娘,玉福晉……玉福晉剛剛在嫻福晉的參湯里下紅花粉,意圖謀害嫻福晉,被嫻福晉的貼身丫頭發現了。嫻福晉受了驚嚇,又兼產后虛弱,暈過去了 。玉福晉被宮人們圍住了,現在……現在不知如何處理,還請皇上和皇后娘娘示下。”
紅花粉?我心道,倒真是聰明人,心狠手黑,不愧是甄嬛的陪嫁出身。婦人剛剛生產便喝下紅花粉,自然是極易引發血崩,就算運氣好沒有即刻發病,但也要不了半個時辰便會發作,屆時孟靜嫻性命難保不說,甚至只會被當作產后意外,畢竟女子生產便是鬼門關走過一遭,這樣的意外實在太多,從前的沈眉莊不就是個例子嗎。若不是我吩咐剪秋去找孟靜嫻身邊的人,囑咐了幾句要她看住玉隱的行動,這紅花摻在氣味醇厚的參湯里,定然會被產后虛弱味覺不準且又毫不設防的孟靜嫻喝下。
眾人皆是滿目震驚,尤其是甄嬛和允禮,兩人不由對視一眼,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皇上自然也甚是意外,他回眸去看熹貴妃,熹貴妃連忙跪下道:“皇上!玉隱絕不會有謀害嫻福晉之心,此中一定有所誤會,皇上明鑒啊!”我不動聲色道:“是啊皇上,玉福晉一向賢德,怎會做這樣的事,一定是有所誤會,不如咱們挪到正殿,細細詢問便是,可不要冤了玉福晉。”皇上面色逐漸冷下來,他一向最恨后宮爭斗,如今雖是兄弟家事,但他身為君王不可能坐視不理,他順勢道:“皇后和熹貴妃說的有理,就依皇后所言。蘇培盛,”他吩咐道:“你去,留兩個人照看嫻福晉和世子,把其他人都帶出來,朕要把這事查個清楚。”
蘇培盛奉旨而去,門外諸人先行一步,浩浩蕩蕩又挪回重華宮正殿。我趁一片混亂,一面派人叫侍衛守門,不讓甄嬛有機會派人去和浣碧串供,一面又安排江福海去找小廈子,讓他跟著蘇培盛進去帶人,找機會單獨和孟靜嫻的婢女說幾句話。皇上與我和熹貴妃安坐了半盞茶的功夫,蘇培盛已將人全部帶來跪在階下。我眼見浣碧面如死灰,甄嬛臉色也變得鐵青,想來是剛剛事發突然,甄嬛也未來得及應對,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冷笑,眼前這事雖不是我親手安排,但既然已經到了現在,我務必要找機會,好好幫他們唱好這出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