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宮正殿。
皇上半晌都未說話,只靜靜飲著茶。他的眼神冷冷掃過階下跪著的奴才們和浣碧,眼風(fēng)掃過之處皆帶著徹骨的涼意,那是他在帝王之位上多年養(yǎng)出來的氣勢,光是這樣沉默便嚇得人冷汗直流。許久,他放下茶盞,一聲脆響在這殿中竟顯得如此刺耳,皇上終是開口問道:“玉隱,你可有話要說?”
浣碧并不接口,她只是抬起頭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果郡王,眼神帶著一股子悲涼,而后垂下頭去,一副無話可說的模樣。
皇上再次問道:“朕在問你的話,玉隱,當(dāng)真是你謀害嫻福晉嗎?”
浣碧長出了一口氣,冷冷道:“既做了,臣婦自然清楚后果是什么。不錯,正是臣婦所為。”
“毒婦!”皇上陡然發(fā)怒,一把將桌上的茶盞砸了下去,怒道:“誰給你的膽子敢在皇宮里下毒手?!這樣膽大包天,實(shí)在太不爭氣!朕與熹貴妃,還有十七弟,還要怎樣抬舉你?!你不過是熹貴妃的婢女出身,當(dāng)日熹貴妃疼惜你,將你收為義妹,收為鈕祜祿家的二小姐,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成為郡王的側(cè)福晉,這樣風(fēng)光,你竟還這樣不知足,做出如此歹毒的事來,當(dāng)真可惡至極!”
浣碧冷冷一笑,看向皇上道:“抬舉?呵……倒當(dāng)真是抬舉我。”她苦笑著,“我自知出身不夠高貴,能夠嫁與王爺已經(jīng)是我?guī)资佬迊淼母猓冶疽膊幌攵嘭潏D什么的,只是想守著王爺,顧好王府,好好過日子罷了。可是這些日子......這些日子,我過得有多么痛苦,誰又能知道?!從孟靜嫻有孕開始,她在府中一日比一日更盛氣凌人,她是如何輕蔑于我、欺負(fù)于我,皇上可知道?而王爺……呵,王爺,您又可曾看在眼里過?教我如何知足呢。皇上,明明與王爺相識多年的是我,明明一開始王爺要娶的人也只是我,可她偏生插進(jìn)來攪和,逼得王爺非將她娶進(jìn)府里不可。如今她又仗著自己有孕,處處與我作對,還把她那個眼高于頂?shù)哪锝咏镆煌圬?fù)我!我自知除了王爺?shù)囊稽c(diǎn)憐憫之外一無所有,眼見這府里的人都快被她收買盡了,我難道要眼看著孟靜嫻生下孩子,然后徹底騎在我頭上嗎?”
我看著浣碧,雖說不該,但我無法克制自己突生出一股同情之意。身為女子,在這世上本就是處處艱難,何況她對果郡王情根深種,甄嬛是她親姐她無可奈何,可孟靜嫻卻也要在此間分享她的丈夫,若是易地而處,我未嘗不會做這樣的事。
浣碧繼續(xù)道:“人人都說,我這般嫁入王府,和國公府家的小姐平起平坐,是給足了臉面,榮耀至極。其實(shí)人人何嘗不是瞧不起我,認(rèn)定是我占了便宜,讓孟靜嫻受了委屈。其實(shí)我唯一能依靠的,不過是與王爺相識多年的一點(diǎn)情分罷了。可自從入府以來,她日日撒嬌撒癡,喊病喊痛地纏著王爺,如今又生了兒子,連這點(diǎn)情分都不想給我留下!我怎么能眼看她這樣搶走王爺?shù)男模瑩屪呶液蟀肷ㄒ坏囊揽磕兀浚∥也荒埽医^不能!”話音落到最后,已經(jīng)帶著幾分刻骨的恨意,連她的面色都猙獰起來。她在宮內(nèi)也伺候了許多年,我還是頭次見她這樣的神情。
皇上冷冷看著她,又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應(yīng)對的熹貴妃,話語中寒涼之意無法掩蓋道:“當(dāng)日抬舉你,是朕錯了。”
熹貴妃醒過神,慌忙跪下求道:“皇上!玉隱只是一時錯了主意,才做下了這等糊涂事。好在嫻福晉無事,世子也平安,求皇上開恩,便饒過她這一次吧。”
果郡王躊躇片刻,也跪下道:“皇兄,是臣弟沒有約束好玉隱,也是臣弟在府里處事有所偏頗才引得玉隱和靜嫻相爭,臣弟有錯,但請皇兄開恩,便......饒過玉隱吧。”
皇上沉默了片刻。也對,畢竟是果郡王的家事,如今雖說浣碧給孟靜嫻下藥是事實(shí),但好歹藥沒進(jìn)了孟靜嫻的肚子,沒造成什么無法挽回的后果,又有貴妃和果郡王一同求情,此事大事化小倒也不是不可。
然而此時,那個孟靜嫻身旁的丫頭——就是發(fā)現(xiàn)玉隱下藥的那個,突然哭道:“皇上,皇上!請萬萬為嫻福晉做主啊!玉福晉她如此毒害嫻福晉,不能如此輕縱啊!”
她膝行幾步上前道:“玉福晉這樣哭訴嫻福晉欺凌她,奴婢實(shí)在聽不下去了!明明是玉福晉不愿權(quán)柄旁落,才會想這樣的法子來坑害嫻福晉,如今還要在皇上面前這般顛倒是非黑白,奴婢怎能忍耐!”她叩了個頭恭敬道:“請皇上明鑒,嫻福晉一向身子不好是人人知道的事,自從入府以來,嫻福晉一向不愛過問府中的事,雖是與玉福晉平起平坐,但實(shí)際上王府一應(yīng)事宜都是由著玉福晉一人做主的。王府內(nèi)的下人見嫻福晉不得勢,許多事連問都不會問過嫻福晉,嫻福晉在府里的一應(yīng)待遇與一般人家的侍妾沒什么兩樣。素日里嫻福晉但凡多和王爺說幾句話,玉福晉便要和下人們議論說嫻福晉媚惑王爺,有次奴婢甚至還聽見她和玢兒說,嫻福晉還是王公貴族家的小姐,裝病逼婚王爺在前,時刻糾纏王爺在后,是十足的下賤坯子。奴婢不敢把這話說給嫻福晉聽,只是每每見到嫻福晉把玉福晉當(dāng)姐妹,人前人后都十分親近,甚至伏小做低甚是尊重,實(shí)在是覺得窩囊的很!奴婢一小就跟著嫻福晉,國公府是什么人家,嫻福晉從小到大哪里被人這樣編排過,又哪里吃過這樣的虧!單是這樣也就算了,嫻福晉有孕后,王爺難免多關(guān)照一些,府內(nèi)的下人覷著形勢,有些事不得不來問一句嫻福晉的意思,看著兩邊的風(fēng)頭做事罷了,玉福晉竟也因此霸道地責(zé)罵下人,說什么墻頭草兩邊倒。憑什么呢!嫻福晉也是皇上親自賜婚,也是果郡王的側(cè)福晉,下人怎就連問一句都不行了。嫻福晉大度,還是國公夫人來了府里才發(fā)現(xiàn)嫻福晉如此受氣,忍不住斥責(zé)了玉福晉兩句。玉福晉竟也把這拿來說項(xiàng),這般在皇上面前指責(zé)國公府仗勢欺人。如此悍妒,怎配為天家婦呢!王爺偏疼玉福晉,奴婢在府里不得不三緘其口。可今日玉福晉竟然還要坑害嫻福晉的性命,奴婢什么都顧不得了,定要幫嫻福晉討個公道,但請皇上為嫻福晉做主啊!”
那婢女說完便連連叩頭,一副十分懇切的模樣。我掩飾住自己唇角的笑意,暗道果真是個聰明人。方才我不過讓小廈子交待她幾句,跟她言明果郡王定然會袒護(hù)玉隱,如不能抓住此次機(jī)會將玉福晉一舉擊垮,嫻福晉往后的日子怕是難過。這人嘛,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她若真正忠心,一定要抓住時機(jī)讓玉隱自此失了勢,起碼也要失了掌家權(quán)才是,沒有什么比把事情撕開裂到皇上面前更好的了。這婢女倒當(dāng)真對孟靜嫻忠心,也顧不得是不是會傷了果郡王的顏面,竟就真的將事情全捅了出來。
皇上聽得這些話,臉色更陰沉了幾分。我心里明白皇上這是生了大氣了。方才浣碧的陳情字字懇切,若是事情果真如她所說,雖也不能讓皇上十分諒解,但好歹皇上自小長在深宮,親眼目睹后宮嬪妃爭斗傾軋,他到底也是能理解幾分浣碧的苦楚,再加上果郡王和熹貴妃求情,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未嘗不可。但這個婢女的話卻完全撕開了浣碧的面具,若真是如她所述,那浣碧便是十足的因?qū)櫳湴响韬范剩碓诨始遥@樣的女人是斷斷不能容忍的。
果然,皇上雖不動聲色,但語氣已帶了幾分風(fēng)雨欲來,他問道:“玉隱,這婢女所說,可當(dāng)真嗎。”
玉隱看向那婢女,眼中憤恨之意不減,只冷冷地不說話。皇上的怒氣呼之欲出,我忙接口道:“玉隱,皇上在問你話,你好歹伺候了熹貴妃許多年,連皇上問話的規(guī)矩都不省得了嗎?”
玉隱冷哼一聲,叩了個頭道:“皇上,皇后娘娘,這婢女是孟靜嫻的貼身丫頭,自然事事向著孟靜嫻說,欺瞞蒙騙皇上。臣婦本就無權(quán)無勢,自然也無力收服到這樣忠心的下人來為我辯駁一二。她的話若是皇上和娘娘當(dāng)真了,臣婦辯無可辯,自然無話可回。”
那婢女冷然道:“玉福晉不必在皇上面前如此含沙射影顛倒是非,奴婢今日絕非受嫻福晉指使在這里污蔑您,這一點(diǎn)奴婢大可以拿自己的身家性命發(fā)誓。若說欺瞞皇上,其實(shí)咱們府里有樁秘辛,外人不甚清楚,但府內(nèi)早就無人不知,這樁秘辛……說起來,大略也是玉福晉如此悍妒的原因,更足見王爺如何偏疼您,嫻福晉的處境便可見一斑。今日為了嫻福晉,奴婢顧不得許多,自然也不怕把這話說給皇上聽,只是不知玉福晉敢讓奴婢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