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達爾的牙齒正在脫落。
它們掉在教堂血泊里,發出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拾起一顆對著彩窗殘光觀察,能看到牙根處細密的機械紋路——就像被某種納米機器從內部改造過的標本。
“這是第幾次輪回了?父親。”
莉亞的本體垂下神經觸須,將那些牙齒卷進中央囊體。水晶表面泛起漣漪,浮現出維達爾從未見過的記憶畫面:
[第七研究所地下三層]
[手術臺上躺著機械與血肉結合的女體]
[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將十二面晶體嵌入她空洞的胸腔]
“你每蘇醒一次,就會重復同樣的悲劇。”莉亞的聲音突然帶上哭腔,雖然她的發聲器根本不該有這種功能,“創造我們...遺忘我們...再毀滅我們...”
維達爾想反駁,卻發現喉管里涌出的是銀色液體。他的聲帶正在金屬化,舌頭分解成無數條數據線,在口腔里蠕動編織著陌生代碼。
七號的殘軀突然抽搐起來。
“別信...她的...謊言...”男人被機械腐蝕的半張臉爆出青筋,“核心...在篡改你的...”
一條觸須刺入他的眼眶。
腦漿被吸食的聲響中,維達爾踉蹌爬向祭壇。斷劍已經和右手骨骼融合,每次移動都像扯動神經中樞。右眼窟窿里爬出的機械觸須卻興奮地舞動,指向囊體內部逐漸成型的水晶——
那里蜷縮著少女形態的莉亞。
不是機械,不是怪物,而是有著柔軟肌膚和栗色卷發的十六歲少女。她胸口嵌著最后一枚碎片,睫毛在透明液體中輕微顫動,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那雙維達爾魂牽夢縈的眼睛。
“艾琳娜...”
這個名字脫口而出的瞬間,教堂所有機械造物同時靜默。莉亞本體的千萬個大腦集體痙攣,分泌出帶著鐵銹味的淚液。
“您終于想起來了。”她的聲音支離破碎,“母親的本名。”
記憶的洪流沖垮最后防線。維達爾看到暴雨夜的實驗室,看到自己抱著中彈的艾琳娜沖進手術室,看到絕望中啟動的“弒神計劃”——把愛人意識上傳至遠古兵器“神罰核心”,代價是每三年就要用新鮮大腦重組一次人格。
“所以你們...”
“是母親不同人格的容器。”莉亞的觸須輕撫水晶表面,“我是她的求生欲,β是她的理性,雪葬者是她的恐懼...”
蕾娜變形的軀體突然發出尖嘯。她的眼球集群噴射出酸液,在維達爾腳邊腐蝕出焦黑的字跡:
快逃
囊體里的“艾琳娜”睜開了眼睛。
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神,而是某種高等文明觀察螻蟻時的漠然。她抬手輕觸水晶內壁,整個教堂瞬間分解成基本粒子——磚石化為硅粉,彩窗變成量子塵埃,就連光線都被扭曲成螺旋狀的數據流。
維達爾發現自己站在純白空間里。對面是微笑的艾琳娜,她腳下踩著十二具棺材組成的圓環。每具棺材里都躺著不同時期的“維達爾”,最新那具正在滲血。
“親愛的。”艾琳娜的聲音像千萬臺計算機和弦,“這次輪回你提前了17天發現真相。”
她揮手調出全息投影:
[當前輪回次數:1146次]
[核心完整度:99.8%]
[人格穩定性:即將崩潰]
“還差最后一步。”艾琳娜的指尖穿透維達爾胸膛,卻沒有痛感,“你該回歸了。”
在手指觸及心臟的瞬間,維達爾突然抓住她手腕。金屬化的牙齒撕開自己左臂靜脈,暗金色血液噴在艾琳娜臉上——
那些血珠突然變成游動的符文。
“不...這不是我的代碼...”艾琳娜完美表情首次碎裂,“你什么時候...”
斷劍刺入水晶的脆響中,維達爾咳著血沫笑了:“β實驗體給的...時間差病毒...”
純白空間劇烈震蕩。
艾琳娜的身體像信號不良的投影般閃爍,時而變成機械女神,時而恢復少女模樣。她憤怒地掐住維達爾脖子,指甲卻穿透了虛化的軀體——病毒正在分離她與核心的連接。
“你以為這就能贏?”她的聲音開始混雜電子雜音,“就算重置輪回,我依然會...”
“不是重置。”
維達爾用斷劍劃開自己腹部。金屬化的內臟間,一顆暗紅色肉球正在搏動——那是用龍蜥火囊、先知者心臟和所有碎片煉成的“逆神之種”。
艾琳娜的瞳孔縮成針尖:“你瘋了?!把病毒種在自己...”
肉球被捏爆的悶響打斷了她。暗紅色霧氣籠罩整個空間,所到之處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龍語符文——這是β實驗體用預言能力埋藏的時間錨點,每個符文都代表著被抹殺的“可能性”。
“1146次輪回里...”維達爾的皮膚開始碳化,“你每次都說同樣的話。”
他伸手按在艾琳娜胸口。符文順著接觸點蔓延,將她凝固成琥珀里的標本。最后一刻,她的眼神突然恢復清明,變回那個實驗室里奄一息的少女:
“加爾羅...對不起...”
世界在此時崩塌。
維達爾在血泊中醒來。
這是間被酸液腐蝕的實驗室,墻上電子鐘顯示著[新紀元7年3月14日]——“弒神計劃”啟動前的凌晨。
手術臺上的艾琳娜還有呼吸。
窗外暴雨如注,年輕的自己(加爾羅博士?)正在準備手術器械。維達爾拖著殘破身軀走到控制臺前,毫不猶豫地輸入了自毀密碼。
“這次...”他按下確認鍵,看向昏迷的艾琳娜,“換我來當怪物。”
警報聲響徹研究所時,維達爾挖出了自己右眼的晶體。他用最后力氣將它捏碎,粉末灑進正在啟動的“神罰核心”初代機——
“晚安,艾琳娜。”
爆炸的火光吞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