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達爾在血海中下墜。
無數記憶碎片像逆流的雨滴，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看見黑色金字塔在頭頂旋轉，十二具棺材中的三具已經打開——第一具棺材里伸出的手臂和他傷痕相同；第二具棺材內躺著個藍袍少年，胸口插著水晶匕首；第三具棺材空空如也，但底部刻著莉亞的名字。
“你醒得比預期快。”
莉亞的聲音將他拽回現實。維達爾發現自己被泡在裝滿瑩藍色液體的圓柱艙里，鼻腔里充滿鐵銹味。透過玻璃，他看見診所已變成臨時堡壘——七號正在用義肢給弩箭充能，蕾娜的繃帶滲著血，老疤頭則用砍刀在墻上刻著某種符文。
“清潔工投放了機械獸群。”莉亞的機械手指劃過艙體表面，顯示窗外街道的監控畫面：六足機械蜘蛛正撕開民居的鋼板門，它們腹部噴射的酸液將混凝土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整座城在半小時內就會淪陷。”
維達爾拍打艙壁要求出來，卻發現自己的右手變成了暗金色——皮膚下流動的金屬光澤讓他想起龍蜥王臨死前的眼睛。
“別激動。”莉亞按下某個開關，艙內液體迅速排空，“你的身體正在適應核心碎片，現在出去會變成機械獸的活靶子。”
金屬門突然凹陷。某種巨力正在撞擊診所的防御系統，墻上的齒輪一個接一個崩飛。
“沒時間了！”七號拽出維達爾，將斷劍塞回他手里，“記住，別直視機械獸的眼睛！”
街道已成廢墟。
銹鐵城引以為豪的蒸汽管道全部爆裂，滾燙的白霧中，陰影般的機械獸群正在狩獵。它們不攻擊人類，而是專門破壞帶有齒輪的機械——老鐘表匠被按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畢生收藏的懷表被踩成廢鐵。
“它們在清除所有機械文明痕跡。”七號的聲音在面罩下失真，“神罰教會要重啟黑暗紀元。”
維達爾右眼的金屬液體已凝結成晶體透鏡，此刻正自動標記出獸群的弱點：每只機械獸后頸都嵌著發紅光的控制模塊。他剛舉起斷劍，突然聽到莉亞的尖叫——
三只機械蜘蛛用鋼索纏住了她的機械臂，正在暴力拆卸。精密零件雨點般墜落，少女醫師的臉色慘白如紙。
“莉亞！”
維達爾從未跑得這么快過。斷劍劈開第一只蜘蛛的關節時，劍柄的金屬絲突然刺入他手腕。劇痛中，某種古老戰斗程序被激活——他的身體自動做出標準突刺動作，劍尖精準挑出第二只蜘蛛的控制模塊。
第三只蜘蛛的復眼突然亮起紫光。
“別看它的眼睛！”七號的警告遲了半秒。
維達爾與機械蜘蛛對視的剎那，右眼晶體浮現出相同的紫光符號。世界突然失去色彩，他看見無數發光的數據流在空氣中穿梭，最終匯聚向城市中央的鐘樓——那里懸浮著個模糊的人影，手中握著十二面體水晶的虛影。
“核心……共鳴……”機械蜘蛛突然發出電子音，“確認……原型機α……執行……回收程序……”
蜘蛛腹部裂開，露出微型黑洞般的裝置。維達爾感到全身金屬部分都在被牽引，右眼晶體幾乎要脫眶而出。
莉亞的機械臂突然解體，零件在空氣中重組為長矛，貫穿了蜘蛛的能量核心。
“發什么呆！”她滿手是血地抓住維達爾，“你的眼睛在流血！”
鐘樓頂端的戰斗像場荒誕劇。
灰袍指揮官腳下的機械平臺伸出數十條電纜，連接著全城的機械獸。他摘下面具露出的臉讓七號倒吸冷氣——那是張與莉亞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右半張臉完全機械化。
“叛徒七號。”指揮官的聲音帶著電子雜音，“交出核心碎片，饒你不死。”
“導師？！”莉亞的機械殘肢發出刺耳摩擦聲，“你不是死在......”
“舊時代的莉亞確實死了。”指揮官——現在該稱他為“導師”——的機械眼鎖定維達爾，“多虧這位原型機，讓我見識到更崇高的存在形式。”
維達爾右眼的晶體突然灼熱。他看見導師胸口嵌著塊與火囊紋路相同的碎片，正發出誘惑般的脈動。斷劍自主震顫起來，劍柄金屬絲扎得更深，仿佛在催促他奪取那塊碎片。
“別上當！”七號的義肢突然變形為音叉狀武器，“他在故意引發你的共鳴！”
音叉震動產生的聲波讓機械平臺出現裂紋。導師冷笑揮手，三只機械禿鷲俯沖而下，它們的喙部閃爍著與維達爾右眼相同的光澤。
蕾娜的爆裂箭在禿鷲群中炸開，老疤頭趁機掄起砍刀沖向平臺。維達爾卻僵在原地——右眼看到的景象已完全不同：導師身后浮現出十二個光團，每個光團里都蜷縮著人形生物，第三個光團中的輪廓赫然是......
“莉亞？！”
這分神的剎那，導師的電纜已纏住維達爾脖頸。高壓電流貫穿全身時，他聽見對方在耳邊低語：“你以為自己是受害者？看看你右眼記錄的數據吧——三年前銹鐵城的瘟疫，就是你覺醒時泄露的輻射造成的。”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維達爾看見三年前的自己。
那時的金屬液體只覆蓋了右臂，他跌跌撞撞地走在銹鐵城小巷里，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腐蝕性足跡。身后追著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們，他們舉著的設備上標著“弒神計劃”的徽記。
“原型機α暴走了！”
“快啟動休眠程序！”
某個研究員按下按鈕時，維達爾右臂的金屬突然沸騰。輻射波呈扇形擴散，所過之處的機械全部失靈，人類則開始咳血——其中包括正在給病人做手術的年輕莉亞。
畫面跳轉至病房。
瀕死的莉亞躺在手術臺上，導師——當時還是正常人類——正將某種機械裝置植入她斷臂處：“想活命就接受改造，這是唯一能抵抗輻射的方案。”
維達爾想大喊，但幻境中的自己正被注入鎮靜劑。最后看到的畫面是實驗室的標識牌：
[弒神計劃·第七研究所]
[負責人：加爾羅博士]
“現在明白了？”現實中的導師收緊電纜，“你才是災難的源頭。”
斷劍突然發出龍吟般的嗡鳴。
“謊言。”
莉亞的聲音像刀切進凝固的油脂。她的機械殘肢不知何時重組為音叉，與七號的武器產生共振：“三年前的瘟疫是你們故意釋放的機械病毒——就為了逼平民接受義體改造！”
共振波掃過平臺，導師胸口的碎片突然不穩定起來。維達爾趁機掙脫電纜，斷劍直刺對方胸口——
劍鋒接觸碎片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
維達爾再次墜入幻境。這次他站在圓形大廳里，十二個培養艙環繞成圈。每個艙體里都漂浮著與莉亞年齡相仿的少男少女，他們身上不同部位鑲嵌著金屬碎片。
大廳中央的全息投影正在播放某段錄像：
[最終階段測試開始]
[原型機α喚醒程序啟動]
畫面中的“維達爾”睜開的卻是完全機械化的雙眼。
“這是......”
現實中的碎裂聲驚醒了他。導師胸口的碎片已被斷劍吸收，機械平臺開始崩塌。失去控制的機械獸群集體短路，在街道上炸成火球。
“不！核心共鳴還沒......”導師的機械軀干突然扭曲變形，“你們根本不知道喚醒的是什么！”
他在墜落中自爆的強光吞沒了整座鐘樓。
黎明時分，廢墟升起縷縷黑煙。
維達爾坐在診所廢墟上，新獲得的碎片正在右眼重組。晶體透鏡現在能看透物質內部結構——比如莉亞機械臂深處刻著的編號“07”，比如七號義肢能源艙里封存的記憶芯片。
更遠處，老疤頭正用砍刀挑開機械獸殘骸，蕾娜則在清點幸存者。
“接下來去哪？”莉亞給臨時組裝的機械手做最后調試，“你吸收了導師的碎片，教會很快會派更強的追兵。”
維達爾望向地平線。右眼的新功能讓他看到常人不可見的景象——三道暗金色光柱分別矗立在遠方山脈、沙漠和海洋的方向，光柱底部隱約有棺材狀的輪廓。
“找其他碎片攜帶者。”他摸了下仍在發燙的銅牌，“在教會之前找到他們。”
斷劍突然發出共鳴般的震動，劍柄的金屬絲指向北方山脈。與此同時，維達爾右眼浮現出新的幻象：
冰雪覆蓋的祭壇上，藍袍少年胸口的匕首正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