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便利店的邂逅
玻璃上的雨珠正順著斜角往下滑,像一串沒系緊的珍珠項鏈,斷斷續續地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劃出銀痕。蘇晚的帆布鞋尖碾過水洼,沾著泥點的白色鞋邊在暖黃色燈光下泛著毛茸茸的光。她抬手看表,指針剛好跨過凌晨十二點,塑料文件夾里的插畫草圖被雨水洇濕了邊角,像朵開敗的月季。
自動門 “叮” 地一聲打開,暖氣裹著關東煮的香氣撲面而來。蘇晚肩膀上的水珠還沒來得及抖落,就直奔冷柜而去 —— 最上層的亞克力格子里,那串裹著昆布的魚丸正泡在淺褐色湯水里,隨著電爐的咕嘟聲輕輕搖晃,旁邊的蘿卜塊已經煮得半透明,邊緣泛著溫柔的米黃色。
"麻煩拿份關東煮。" 她指尖敲了敲玻璃,忽然發現格子里只剩最后一份。正要開口,右側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深灰色風衣下擺掃過她的手背,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扣住了塑料餐盒的提手。
蘇晚抬頭,撞見一雙深褐色的眼睛。男人睫毛上還沾著雨珠,發梢滴著水,在燈光下顯出冷玉般的光澤。他左手無名指上戴著枚銀戒,戒面窄窄的,刻著細不可察的紋路。
"不好意思,這是我先看到的。" 蘇晚往后退了半步,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帆布包的帶子。她聞到對方身上有淡淡的雪松味,混著雨水的清冽,像冬夜里晾在陽臺的白襯衫。
男人沒說話,指節輕輕叩了叩價簽,目光從她磨舊的帆布包移到沾著顏料的袖口。便利店的鐘擺敲了十二下,守夜的店員從收銀臺探出頭:"兩位要不拼單吧?剛好還有空碗。"
不銹鋼勺子碰撞的聲響里,蘇晚看著店員把魚丸和蘿卜分成兩份。男人選了靠墻的座位,脊背挺直地坐著,像根被雨水打濕的竹枝。她猶豫了兩秒,抱著紙碗坐在對面,木筷尖剛戳進蘿卜,熱湯就順著裂縫滲出來,在瓷白的碗底暈開淺褐色的圓斑。
"你常來?" 她吹著熱氣,忽然開口。男人抬頭時,她注意到他左眼角下方有顆淺褐色的痣,像落在雪地里的咖啡豆。
"偶爾。" 他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悶悶的卻帶著暖意,"你呢?"
"每天。" 蘇晚把魚丸塞進嘴里,昆布的鮮味在舌尖炸開,"趕稿到半夜,只有這里還開著。" 她晃了晃手機,鎖屏壁紙是幅水彩畫:街角的梧桐樹下,穿風衣的男人正仰頭看建筑,陽光從樹葉間隙漏下來,在地面投出細碎的光斑。
男人的視線在壁紙上停留了兩秒,指腹摩挲著陶瓷碗沿:"畫得不錯。"
"謝謝。" 蘇晚忽然想起什么,從帆布包里翻出平板電腦,"其實我是插畫師,專門畫城市角落的小場景。" 屏幕亮起,相冊里滿滿當當都是咖啡館的老板娘、修鞋攤的老伯、深夜掃街的清潔工,每個人物都帶著生活的溫度。
男人的瞳孔微微收縮,指尖劃過屏幕停在一幅畫前:老舊的居民樓天臺,晾衣繩上的白襯衫隨風擺動,遠處的晚霞把晾衣桿的影子拉得老長。"這里..." 他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是云城中學后面的巷子?"
"你知道哪里?" 蘇晚眼睛亮起來,"我上周去寫生,發現晾衣繩上的襯衫特別有感覺,就畫下來了。" 她沒注意到,男人的喉結輕輕滾動,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便利店的燈光在積水里碎成一片。蘇晚低頭看表,發現已經過了十二點半,慌忙收拾東西:"糟了,明天還要去談合作。" 她抓起塑料袋,忽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張便簽,用馬克筆匆匆寫下 "時光繪 蘇晚 138XXXXXXX",推到男人面前,"要是你身邊有人需要插畫師,記得找我。"
男人接過便簽,指尖觸到她留在紙上的溫度。便簽邊緣畫著小小的關東煮圖案,魚丸上還頂著顆笑臉。他看著蘇晚小跑著穿過自動門,帆布鞋在水洼里濺起細碎的水花,帆布包上的鈴鐺隨著步伐叮當作響,像串沒聽完的童謠。
玻璃上的霧氣漸漸凝結,他掏出手機,相冊里靜靜躺著張照片:同樣的天臺,同樣的晾衣繩,只是畫面里多了個穿白襯衫的少年,正踮腳去夠被風吹跑的圖紙。照片下方備注著:2012.5.17,人生第一份建筑草圖,遺失于天臺。
便利店的鐘擺敲了半點,守夜的店員開始補貨。男人起身時,瞥見桌上的便簽被風吹得翻了個面,背面用鉛筆歪歪扭扭畫著個戴戒指的手,旁邊標著:"已婚人士勿近"。他忽然輕笑出聲,指腹擦過紙面,把便簽折好放進風衣口袋。
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風掀起風衣下擺,露出里面熨得筆挺的白襯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簽,忽然想起剛才蘇晚說話時,睫毛上沾著的水珠像只怕冷的蝴蝶,輕輕顫動著。
手機在褲兜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沉沉,下周回家吃飯,你爸從國外帶了新的建筑模型。" 他盯著屏幕,拇指懸在鍵盤上許久,最終只回了個 "好"。無名指上的戒指突然硌得慌,那是父親在他拿到第一個建筑獎時送的,說是家族傳承的銀戒,刻著祖父設計的第一棟房子的輪廓。
轉過街角時,他忽然停住腳步。便利店的燈光還亮著,蘇晚剛才坐過的位置空了,只剩下兩個疊在一起的紙碗,像兩只背靠背的貝殼。他忽然想起她畫的那些小場景,每個細節都帶著煙火氣,仿佛能看見畫中人的呼吸和心跳。
口袋里的便簽輕輕蹭著掌心,他忽然覺得,這個深夜的邂逅,或許是命運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里,悄悄埋下的一顆種子。就像他設計的那些建筑,總要經歷無數次的碰撞和磨合,才能在時光里長成溫暖的模樣。
雨又開始下了,細細的雨絲打在便利店的玻璃上,像誰在輕輕哼唱。男人裹緊風衣,往家的方向走去,口袋里的鈴鐺聲早已消失,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心底響起:下次,要不要帶份關東煮去看她的畫?
便利店的自動門再次打開,穿橙色工裝的清潔工走了進來,順手收走桌上的紙碗。燈光下,兩個疊在一起的碗底,還留著淡淡的湯漬,像兩朵開過的花,在深夜里留下最后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