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整,岑妍準時踏出家門。
她穿著煙灰色西裝,內搭白色高領襯衫,妝容清冷,步伐干脆,每一步都像踩在水泥線上,筆直、分毫不差。
她的手機靜音,車內音樂設為輕古典。
每個節奏、每項計劃,都嚴絲合縫。
她坐進辦公室時,助理小喬剛到,手忙腳亂地遞上文件和咖啡:“岑總,今早臨江組的會議議程提前了半小時。”
“知道了。”她翻開資料,聲音如常。
“還有,陸瀾舟先生剛才來電,說……”
“轉給我。”
小喬一愣:“他沒說什么,只是想問今天中午有沒有空。”
岑妍動作一頓:“告訴他,十一點四十在西南路的那家清餐館見。”
“好的。”
小喬離開后,她重新合上文件,將視線投向窗外。
陽光灑在高樓玻璃幕墻上,刺得她微微瞇眼。
她的臉龐在晨光下清晰得近乎冷硬,沒有情緒,沒有多余——
就像一塊雕刻過的石。
—
她從昨夜起,就沒有再夢見晏知。
這是十七天來第一次夢境沒有被他的名字填滿。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但實際上,她的內心卻像被掏空了一樣,異常空虛。這種感覺就如同一個剛剛從麻醉中蘇醒過來的病人,意識逐漸恢復,而神經卻開始承受著撕裂般的劇痛。
然而,她并沒有像一般人那樣大喊大叫或者緊皺眉頭來表達自己的痛苦。相反,她只是默默地端起那杯早已冷卻的咖啡,輕輕地抿了一口。
這口咖啡又苦又冷,而且已經失去了原本應有的香氣和味道。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將整杯咖啡一飲而盡。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自由就是這樣,它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不需要頻頻回首,更不需要在夢中與任何人相遇。你所要做的,就是堅定地向前走。”—
中午十一點三十五分,西南路清餐館。
岑妍準時抵達時,陸瀾舟已經等在靠窗的位置。
他身穿米色休閑西裝,笑容溫和,眼里帶著與生俱來的從容:“今天你很準時。”
“習慣。”她坐下,動作干凈利落。
“點了你以前愛吃的——桂花藕片、芥末秋葵,還有香煎蝦仁。”
她點頭,沒有表現出意外,也沒有感激。
“最近怎么樣?”他試圖開啟輕松話題。
“項目穩定推進。”她輕聲回。
“你看上去,比前段時間……好很多。”
他看著她,眼神有意無意地柔下去。
她沒有接話,只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
飯菜很快端上來。
桌上飄著溫熱香氣。
她吃得不快不慢,動作優雅,但明顯心不在焉。
陸瀾舟夾了一筷子藕片放到她碗里,笑道:“還是你以前最喜歡的口味。”
她停了一下,看著那片藕,腦子里卻忽然跳出一個場景——
晏知曾說她吃東西太挑剔,結果一整個夏天都在琢磨如何讓她吃下秋葵。
她不喜歡滑膩口感。
他卻在鍋里加了一點脆藕,說這樣能“以脆化滑”。
她當時笑他:“你到底是做項目還是開食堂的?”
他回她:“照顧你這件事,我能開全套服務。”
—
眼前的藕片泛著淡淡桂花香。
她忽然覺得沒了胃口。
“最近是不是太忙?”陸瀾舟察覺她停下筷子,輕聲問。
“還好。”她淡淡應著。
“別撐太緊,我記得你胃不太好。”
這句話說完,她手上的動作一頓。
因為這句話,晏知也說過。
是在她某次胃痙攣后,他一邊抱著她去醫院,一邊一遍一遍地說——
“別撐了,你不是鐵打的。”
“你再這樣撐下去,我怕有一天……連我都護不住你。”
—
她現在卻只能聽到同樣的話,從另一個男人口中說出來。
像是一場錯誤的復讀。
錯位,割裂,疼。
—
她拿起杯子喝水,眼神依舊冷靜。
可內心,已經是一片碎聲。
—
飯后,陸瀾舟提議散步。
餐館外是一條修整過的林蔭小道,春風和煦,地面清潔,陽光從樹縫間灑落,靜謐如畫。
他走在她身側,步伐不緊不慢:“這條路你應該不陌生。”
她微微抬眼。
熟悉。
這條路,晏知也曾帶她走過。
他喜歡在吃完飯后繞這條林道一圈,說飯后步行能“消火”。
她當時不以為然,總說這只是浪費時間。
他卻總笑:“時間浪費在你身上,就不算浪費。”
—
“你最近,是不是在逼自己平靜?”陸瀾舟忽然出聲。
她側目。
他停下腳步,眼神柔了些許:“你的節奏太穩定,反而不真實。”
她沒有回應。
只是垂眼看著自己腳下高跟鞋踏過的青石磚。
“如果你是因為他才這樣,我希望你知道,不是每段關系都要以傷口縫合收場。”
這句話,讓她眉心微動。
他靠近了一步,聲音更輕:“我不求你現在回應什么,只想讓你知道,我在。”
說完,他伸出手,試圖觸碰她的發梢。
—
岑妍側身,避開了。
動作不大,卻極其清晰。
氣氛沉了一秒。
她抬眸,語氣平靜:“風有點大,頭發會亂。”
“……對不起。”陸瀾舟收回手,笑意略顯尷尬。
—
他們繼續走了一小段。
岑妍忽然開口:“瀾舟,我不習慣有人太靠近。”
“我明白。”
“不是不接受,只是還不習慣。”
他點頭:“那我們慢慢來。”
—
她沒有接話。
只是轉身看向遠方那一棵老槐樹,風吹過,枝影斑駁。
她想起晏知曾經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頭上,說:“不許亂動,我幫你遮風。”
那一刻她覺得煩。
可現在回憶起來,卻想哭。
—
下午兩點,岑妍回到辦公室。
小喬正在整理桌面文件,看她進門,立刻起身:“岑總,您中午沒休息?”
“沒有。”她走到窗邊,脫下外套掛好,語氣平靜。
“陸先生剛發了信息,說——”小喬話音頓了頓,“說謝謝你中午賞面,也希望以后還能再請你吃一頓更輕松的飯。”
岑妍坐下,打開電腦,沒有抬頭:“已讀就行。”
“那我不回復了?”
“嗯。”
小喬退了出去。
房間里重新歸于安靜。
她對著電腦,打開一頁設計評估文檔,目光卻并未聚焦。
光標在屏幕上閃動,文件加載的聲音嗡嗡作響。
她忽然覺得疲倦,像剛打完一場不該開始的仗。
—
她拿起手機,果然看到那條未點開的消息。
【陸瀾舟:謝謝今天中午的陪伴,真的很高興。你愿意讓我靠近一點,哪怕一點點,我都很感激。】
她盯著那幾個字,指尖懸停在屏幕上方,幾乎要點開。
但最終,她將手機翻轉,屏幕朝下,壓在桌角。
—
不是不回應。
是回應不了。
她知道自己現在這個狀態——
不是空窗期。
而是失語期。
不是沒有人靠近。
而是沒有一塊心臟,能再承接一份靠近。
—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深呼吸。
一切都按部就班。
沒有哪一步是錯的。
可是為什么她卻一點也不快樂?
她曾以為自由意味著輕松。
現在她才知道,自由只是沒人再為你等飯、接你下班、捏你眉心,說一句:
“別撐了,我在。”
—
夜晚八點,岑妍準時離開公司。
車里播放著舒緩鋼琴曲,城市的燈光從窗外一盞盞掠過。
她沒有開導航,也沒有開窗。
整段路程安靜得近乎壓抑。
—
她回到家時,整個小區都沉浸在一種晚餐后的寂靜中。
窗戶透出暖光,樓道傳來孩子嬉笑的聲音,一切都很生活。
可她的世界里,什么聲音都沒有。
進門、換鞋、開燈、倒水,每一個動作都井然有序。
冰箱里剩著前天買的菜,她沒動,只是熱了一份速食便當。
吃到一半,她停下,筷子懸在半空,忽然想起以前晏知說:“你做的飯不如外賣好吃,但我吃得比外賣開心。”
她當時說:“你是不是對‘幸福’的定義太低了?”
他回:“不,是你把‘冷’定義得太高了。”
—
她收回思緒,把飯盒蓋好放進垃圾袋。
洗完手后,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里無聲滾動的財經新聞。
沒有聲音,她也不需要聲音。
她只是想讓時間流過去。
就像讓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把她整個人都淋濕——
濕透之后,疼就不會那么明顯。
—
十一點整,她關掉電視,走進臥室。
手機屏幕還亮著,陸瀾舟沒有再發消息。
她打開音樂軟件,放了一首很老的英文歌。
那是晏知以前睡前常聽的旋律。
她不記得歌詞,只記得那旋律聽起來像有人在笑,笑得快哭了。
她靠在枕頭上,閉著眼,聽著那熟悉又疏遠的旋律緩緩飄散。
然后她對著空氣輕聲說了一句:
“我今天表現得還可以,對吧?”
沒有人回答她。
但她還是笑了一下。
—
凌晨兩點半,岑妍驚醒。
窗外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樓角的聲響,像失控的心跳。
她從夢中掙脫出來,喉嚨發干,額角冒汗。
她夢到了一個細節。
晏知站在她身后,替她綁發。
她坐在窗邊,他輕聲問:“今天的風很暖,你想不想出門走走?”
她沒有回頭,只輕輕點頭。
他笑了:“好,我們不走太遠,就在你喜歡的那條槐樹小路。”
她說:“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那里?”
他貼近她耳邊,聲音輕得像羽毛:“因為那是你唯一一次說‘不想回家’的地方。”
—
她猛然睜眼時,胸腔像被狠狠掏空。
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可夢境的真實感太強,連發根都泛著涼意。
她坐起身,靠在床頭,半天沒有動。
—
這個夢沒有結尾。
也沒有告別。
她想起夢里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她明知道他站在身后。
卻還是沒有回頭。
—
她低聲開口,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那段錯過的時光聽:
“如果我那時回頭了,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風從窗縫中灌進來,窗簾輕輕晃動,像夢境的尾巴仍在她身邊游蕩。
—
她靠在枕頭上,再也沒睡著。
外面的天色一點一點泛白。
她盯著那片模糊的晨光,喉嚨里有一陣澀意。
她想:自由不是不要回頭。
自由是,你有資格后悔,卻再也沒有機會挽回。
—
清晨六點十五分,岑妍放棄了再度入睡的念頭。
她起身,泡了杯咖啡,卻沒有喝,只讓香氣在屋里飄著。
她不喜歡太苦的東西,但今天卻覺得這種味道還算“安穩”。
陽臺窗簾被她拉開一半,晨光透過來,將整間客廳染得微白。
她站在光里,手機握在手中,一動不動。
屏幕上仍然停留在昨日未回復的那條消息。
她點開那條對話框,輸入一行字,又刪掉。
又輸入,又刪掉。
反復五次之后,她放下手機,將它重新調至飛行模式。
—
她坐在沙發邊,拿起一本舊書,封面已經泛黃。
這是晏知送她的書。
書頁間夾著一張便簽,是他手寫的:
> “等你有空,我們一起去看海,好嗎?”
她曾經笑著把這張紙夾進去,說:“等我真的有空,你可能都不在了。”
他沒說話。
只是后來每次她翻書,他都小心地不去動那張便簽。
好像那句話,是某種契約。
—
她現在翻到那頁,紙已經微卷。
字跡依舊。
可人早已不在。
她指尖輕撫那行字,嘴角浮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
那種笑,像是從空殼里滲出來的。
沒有溫度,只有一種名叫“記得”的執念。
—
她輕聲說:“你真的等不到了。”
語氣平靜,像在陳述一個會議結果。
可她眼角的那一滴淚,卻在說:
“可我現在終于有空了。”
—
上午九點十五分,岑妍出現在會議室。
她穿著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藍色西裝,頭發挽起,耳側一枚細小的銀色耳釘低調隱匿。
她像往常一樣,翻開筆記本,記錄、提問、總結,沒有一絲紕漏。
項目組幾位年輕成員甚至暗自低語:“岑總狀態恢復得真快。”
“之前還擔心她情緒不穩,現在比之前還拼。”
“果然女強人不是蓋的。”
這些聲音沒有傳到她耳邊,但她若是聽到,大概也不會反駁。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正常”。
甚至過于正常。
她的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風,連洗頭的時間都壓縮進出門前的半小時。
她早已習慣把“忙”作為對抗崩潰的藥。
—
會議中,梁憶也在。
他依舊沉穩安靜,發言條理清晰,不急不緩。
她幾次抬眸,視線與他短暫相撞。
那一瞬間,她仿佛看見晏知眼神里的溫和與專注。
但只是剎那。
她隨即移開視線,像被刺了一下。
—
會議結束后,梁憶主動將資料遞給她。
“這份是今天新加的測算比重,我標了幾點注意項。”
“謝謝。”她接過,聲音淡而禮貌。
他沒有多說,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
她看著他背影,忽然意識到:
自己這些天其實一直在進行一場“內心考古”。
她在每一個動作里尋找晏知的痕跡。
在每一個句式、習慣、口音中拼湊回憶。
甚至,在對待梁憶的方式上,也越來越像——
她對晏知最初的漠然。
—
她忽然覺得荒唐。
她明明想忘,卻用盡全力在復現。
她想逃離那個名字,卻把所有相似的元素都牢牢捆在身邊。
她明明是要“自由”。
結果,卻成了記憶的囚徒。
晚上八點,陸瀾舟發來信息,說在她樓下。
岑妍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穿了件外套下樓。
他靠在車旁,手里拿著兩杯熱飲,笑著將其中一杯遞給她:“豆乳,你以前愛喝。”
她接過,點頭:“謝謝。”
“今天你狀態不錯。”他語氣輕快,“我能感覺到,你慢慢在從陰影里走出來。”
她沒有回應,只是低頭喝了一口。
豆乳溫熱,入口順滑,確實是她熟悉的味道。
可那熟悉里,卻沒有一點“安全感”。
她忽然意識到:她早已習慣從晏知手中接過熱飲的方式——
不是“遞”,而是“護”。
他總是用雙手包住她的手,把杯子一點點移過去,說:“小心,燙。”
—
“這幾天……我能不能再靠近一點?”陸瀾舟小心翼翼地問。
她沒有抬頭。
他接著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被干涉,但你可以試著……再給我一個嘗試的機會。”
說著,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一瞬間,她整個人繃緊。
像是被電擊中。
她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眼神警惕、甚至帶著恐懼。
“對不起。”她聲音有些啞,“我……不行。”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不是你的問題。”她打斷他,語氣極輕,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是我。”她垂眼,“我還沒有準備好。”
她看起來冷靜,可她知道——
剛才那一瞬,她是真的害怕。
不是因為陸瀾舟。
而是因為她已經把自己封閉太久。
久到任何靠近都像入侵。
—
“好,我明白。”他沒有勉強,只是收回手,聲音放得很輕,“那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
她轉身離開。
走進樓道的那一刻,她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她輕聲自語:
“晏知,我真的……再也裝不出來了。”
那晚,岑妍一夜未眠。
她坐在沙發上,身上裹著薄毯,手里握著手機,屏幕亮著,卻沒有解鎖。
客廳的燈沒開,只有窗外的霓虹和月光交錯投進來,把她的臉映得明明滅滅。
她看上去很安靜。
可內心,卻像一塊快被壓斷的鋼板。
—
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她終于打開語音備忘錄。
點下“錄音”按鈕的那一瞬間,她有一點遲疑。
但隨后,她深吸一口氣,開口。
“晏知。”
她第一次,這樣直白地在安靜中喊他的名字。
“你知道嗎,我其實一點也沒自由。”
“所有人都說我恢復得很好,狀態很穩,說我能放下,是女強人,是冷靜典范。”
“可我其實每天早上都在演。”
“起床、洗漱、出門、開會,每一件事我都排好順序。就像在跑一場不敢摔的接力。”
“我怕停下來。”
“我一停下來,就會聽見你說話的聲音。”
“你說‘撐住,我在’。”
“可現在你不在了。”
“你根本不在了。”
—
她聲音一頓,喉嚨里像卡著什么。
她低笑一聲,帶著嘶啞。
“你知道我剛才差點讓別人牽了我的手嗎?”
“他不壞,他甚至很溫柔。”
“可我害怕。”
“我不是害怕他。”
“我是怕我一牽別人,就真的……再也摸不到你的溫度了。”
—
她閉上眼,語氣輕到幾乎聽不見。
“晏知,我現在才明白。”
“你那么努力留下的那些東西,我其實一樣都不敢扔。”
“你寫給我的字,我都掃了電子版。”
“你送的項鏈,我放在最深的抽屜。”
“你給我買的那雙跑鞋,我從來沒穿過一次。”
“我一直說它難看,可你不知道,我每次搬家,都第一個收它。”
—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情緒終于決堤。
“你走之后,我過得很好。”
“別人都這么說。”
“我也這么說。”
“可你知道嗎?”
“我沒有一天,是完整的。”
“沒有你在的日子,全都殘缺。”
—
她最后深吸一口氣,輕聲呢喃:
“我好像真的,把你弄丟了。”
“不是那種‘還能找回來’的丟。”
“是那種……我自己親手、親口、親心,把你趕走了。”
“然后,我一個人活該地……自由了。”
—
清晨六點,天色微亮。
岑妍起得很早,像是根本沒有睡。
她換上淺灰色襯衣和同色西裝裙,將頭發束起,整個人看上去清冷又干凈。
梳洗完畢,她站在鏡子前。
那張臉沒有一點情緒。
仿佛昨夜的情緒崩潰、眼淚、喃喃低語從未發生。
她淡淡擦過唇膏,動作利落精準,像在抹去一場夢的殘痕。
—
早餐是小喬提前訂好的牛奶和三明治。
她咬了一口,味道淡得幾乎嘗不出任何調料。
但她沒有皺眉,也沒有停下。
她吃得一如既往,有序、安靜。
就像她的生活,從未被任何人打亂。
—
小喬進門時,看見她坐在辦公桌邊,正在審改一份計劃書。
“岑總,您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
“嗯。”她翻頁,目光沉穩。
“今天臨江項目組要開整合協調會,梁憶會過來。”
“知道了。”她語氣淡淡,沒再多說。
—
文件上的紅圈整潔有力,每一條修改建議都清晰明確。
小喬在一旁默默看著,忽然有點出神——
在她眼里,岑總是真的強大。
哪怕經歷了那么多,依舊是整棟大樓里最不可撼動的存在。
—
可沒人知道,就在小喬離開的那一刻。
岑妍放下筆,手指停在一行字上。
那一頁的頁腳,有晏知當年留下的一個舊注解。
“最穩的結構,也需要一處柔軟支撐。”
她盯著那幾個字,良久不動。
最后,她緩緩將那一頁撕下,折好,收進抽屜深處。
—
她告訴自己:
這一天,她依舊是岑妍。
依舊會準時開會,按時回信,冷靜處理一切。
沒有人會看見她斷過的地方。
—
她起身走出辦公室,目光沉靜,步伐堅定。
沒有回頭。
沒有遲疑。
她在這個早晨,將昨夜的“我好像真的,把你弄丟了”掩進了深深的文件柜。
—
自由,從來不是解脫。
而是——
帶著傷,也不能喊疼。
午后,辦公室窗外光線正好。
岑妍坐在會議室的單間角落,一邊校對文件,一邊聽項目組遠程會的錄音重播。
聲音斷斷續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的目光卻沒有聚焦在屏幕上,而是透過玻璃,看向樓下草坪上兩個小孩追逐打鬧的身影。
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道未被剪斷的線。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的夏天,晏知曾帶她到江邊散步。
她說累了,就坐在堤岸上。
他說:“別老坐著,走走。風吹動才不容易爛掉。”
她笑著說:“你把我當落葉了?”
他說:“不是,是怕你把自己放在土里,連自己都埋了。”
她當時只是覺得好笑。
現在回想,卻想哭。
—
她低頭,把文件合上,站起身。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
所謂自由,從不是“誰都不需要”。
而是,你終于學會了在沒人等你、沒人牽你、沒人愛你時——
自己,把日子撐完。
哪怕撐不穩,也不能倒下。
哪怕心里喊疼,臉上也得笑。
—
她走出會議室那一刻,陽光照在她身上,落下明亮的影子。
影子很長。
可影子不會回頭。
就像她。
—